这大概是绿央自桃源出来以后睡得最好的一夜,所以第二天在主殿议事的时候她终于精神了一回。
明烛端坐在主殿之上,道:“昨日重风下了令,现下诸家都在紧密排查自己驻地。一有结果,只怕仙门都得忙起来了。”
南天唤了林屿上前,道:“屿儿,你和佑卿一起,将蓬莱主岛和周边区域在今日内排查完毕。再吩咐下去,让底下各个宗门据点都仔细排查一番。”
“是。”
林屿领了命,即刻就和明护一起下去办事了。
“爹爹,代州也要查吗?”
“兹事体大,以防万一。”
绿央点点头,看来昨天各宗呈报的情况并不太好。只等确切的信息出来,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从主殿出来,绿央和溪山走在海石小路上。海面风平浪静,层层细浪拍在岩石之上很快消散。
溪山将绿央的右手拢在自己掌心,边走边问:“卿卿在担心什么?”
回握住对方一根手指,绿央踢着脚下的碎石,道:“仙门恐怕又要乱上一段时间了。我想尽早带师叔回桃源去,以免夜长梦多。”
“想早点回去,又担心两位宗主和你那帮朋友?”
两人的手转眼间已经换成了十指相扣。
绿央想学溪山挑起一边眉毛,奈何自己的眉并不听话,挤弄半天倒是成了双眉上扬的滑稽表情。
“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啊?”
“你这么好猜。再说我每日眼睛里都只有你,再看不出来,只怕是要被你赶出门了。”
对于溪山轻车熟路的肉麻话,绿央是颇为受用的。她终于咧开一个笑脸,拿指头在溪山手背上摩挲着回应。
“不用担心,等到事情有了定论,我陪你去接了师叔再作打算。”
“恩!”
绿央心有戚戚,走路也走得格外心不在焉。
敲了敲那颗总是东想西想的脑袋,溪山道:“不若趁着这几日清闲,没人打扰,你好好陪陪夫君。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想我。”
不说还好,一说绿央就想起溪山许久不回信,却悄默默地不知跟了自己多久。
“大魔头现在脸皮这么厚了啊,叫爹爹听到了你又要挨打的。你还说呢,我给你传那么多信,你怎么不回!莫不是在人间看到了什么美人儿,被人家勾去了魂,嫌弃我这中人之姿了。”
“那你可是冤枉我了!在桃源你师父可是把我好一顿修理,足足压了半个月才让我走。我一出来就着急来寻你,哪有心思去看别人美不美。谁曾想啊,小没良心的周围可不缺人呢……”
溪山说这话原本是带着些吃味在里头的,哪知道绿央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师父押你在桃源半个月?没难为你吧?”一边说着,还一边拉起胳膊看看有没有缺了哪块被当柴烧了,“还没成亲呢,可别就缺东少西的。”
看着绿央这副嘀嘀咕咕的样子,溪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怕少了什么?”
绿央耳根一下就红了,立刻就想要甩开手,却反被箍得更紧,只能拿眼睛去瞪。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师父只是帮我度化和压制魔气,省得出来叫人发现了,给他的宝贝徒弟添麻烦。”
“那你现在……分身留在无间那么久,没问题吗?”
“没事,如期回去就不会有人发现。就是没全盛时期厉害,不过保护卿卿还是够的。”
“如期?是何时?那咱们赶紧处理好这些事情,早些回去吧。”
“不急,还早着呢。卿卿,我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
绿央看溪山的神色,心里便觉得这是一件对于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事。立刻又重新握住溪山的手,正色道:“什么?”
两人沿着海石小路,自八角星外围一路走回了小院。海风不停歇地吹拂着,将院中那棵泡桐树的花吹落一地。
小心地拂开石凳之上的落花,两人才坐下。
溪山拉着人的手不肯放,小心翼翼地问:“卿卿现在知道了我如何堕魔的,还要我吗?”
绿央正拈了一颗泡桐花,就着尾部吸那甜甜的花蜜。听到这个话,转手就把那花塞到了溪山的嘴里。
“昨晚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溪山唇瓣轻轻叼着那花骨朵没松,只能摇了摇头。白紫的花朵镶在俊美的脸上,仿若画中。
绿央没忍住,凑上去隔着那花朵印下一吻。
“你且说,我跌落无间时是何种模样,丑陋不堪、没有人形,而在外人人骂我邪魔歪道、顽劣不堪。那你知道我这些事,便也不要我了吗?”
溪山拿下那朵泡桐,道:“不会。无论你是何种模样,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个人。我说过,只要你,只会是你!”
“是啊。你堕魔事出有因,这个因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若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至于堕魔了。”
绿央说完笑着去搂溪山的脖子,又道:“所以啊,咱俩天生一对!”
看着这张笑脸,溪山只觉得比方才那泡桐花的花蜜还要甜。他抱着人将唇瓣贴上去的时候,幽幽地说了一句:“果然,妖惯会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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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央带溪山去了渔村、去了沐贞巷,走她之前走过的路。两人悠闲地过了五日,各仙门终于汇总了消息。
除去代州,其他有仙门管辖的州竟然无一幸免,连西州偏远之地都发现了邪阵。而乾、云等州,因为驻地仙门实力较弱、管辖不严,连盘查都是幽州和西州派了人去相助。一查下来,结果称得上是惊人。
明护翻了翻卷宗,跟几人汇报几日的成果:“藏青山那头,重烬门也已差人去盘查过,暂时还未有发现。现下只有北州还情况未明。”
几人了然。北州地处代州以北,常年冰封、大雪纷飞,实在是苦寒非常。境内只有少数耐寒的妖族和原本就在此地的人族。
极端的气候不适合大多数人族和妖族生存,却会催生更为极端的事物。所以蓬莱宗历来将两州之界管控得极为严格,如若有流民逃过来倒也不会拒绝,但本州人士基本不能踏入北州境内。
又因为北州没有仙门管辖,世人对其知之甚少、涉入甚少,只有一些亡命之徒或想寻奇珍异宝、珍贵妖兽的修者偶有踏足。
也只有萧如松这样的人,才会为了锄奸降恶而踏足那片区域了。
明护继续道:“因着这次盘查,还牵连出多年前幽、代两州边境的龙散事件,以及雍州的疫病邪教之事。诸多迹象表明,恐出自一人之手。”
绿央愕然,在脑海里慢慢将许多旧事串联在了一起。隐藏布局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夺人精魄、修习邪功?此人野心,可见一斑。若他日真让这人神功大成,这九州恐怕都要笼罩在阴云之下了。
南天喃喃道:“如此看来,这是一场仙门谁也逃不过的祸事了。”
“那仙门可有商议出解决之策?”这话是溪山代绿央问的。
明烛道:“阵法数量之多,幕后人灵力也非同一般。如若将阵法挨个封禁、毁坏,至少耗费一年。雍州和晋州两位宗主尚且年轻,只能做封禁。现下仙门各宗首,除了我、南天和重风,无人可以真正毁阵。”
听到这里,绿央有些急了,立马就提高了声音道:“阿爹你身体虽已无大碍,但这样消耗,损的可是自己的寿元!”
溪山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别急。
明烛也走下来拍了拍她的头,道:“你阿爹我还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
“所以……”
南天道:“重风的意思是,集天乾石,启天乾阵。”
“天乾阵?”
绿央从前倒是在宗门课业之中看到过天乾石这东西,只知道是上古灵石。但书中寥寥片语,未曾仔细描述这灵石和天乾阵有何作用。
溪山适时解释:“天乾石是上古灵石,一共有五块,分别是火石、木石、金石、土石和水石,各藏孕育天地之初的灵气。虽世间岁月流转千年,灵石之力已大为流失,但那一星半点也绝不是普通灵器能比的。所以,五灵石合体归位,便可启动天乾阵,同时控制九州境内所有灵力,解决阵法自然不在话下。”
绿央问道:“能同时控制所有灵力,那岂不是也很危险?”
明烛接着道:“此阵虽然凌厉,但因灵石威力已经大减,修为高者受影响不大。而启动天乾阵也需要庞大的灵力作支撑,断不是一人可为。到时,我、南天和重风,再加上雍、晋、幽三州宗主都会参与。”
意思很明显了,即使有人想拿这阵做邪用,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启动。五州宗主同时参与,谁要中途有异心,这阵也无法正常运转。
绿央那颗心这才稍稍放了一些,于是她赶忙道:“那赶紧的呗,还等什么?”
南天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这个方向,道:“等集齐灵石。”
“怎么,灵石还不在一处吗?”
明烛道:“原本是由几个仙门分开保管的。但百年前有人盗了灵石,启用了一次天乾阵后,便将灵石散入了九州各处。”
绿央一下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谁啊!这不抓起来狠狠打一顿,害得我们现在这么麻烦。”
溪山单手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两下,随后吐出一个字:“我。”
一个字仿佛有千斤重,一下砸在众人之间,砸出个鸦雀无声。绿央手也不挥了,脚也不跺了,乖乖地坐了回去。
“咳恩恩,那不打了不打了……呵呵,呵呵。”
明烛和南天同时拿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明护则怒视着溪山。场面一度尴尬得叫绿央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问:“那溪山你把灵石都扔哪儿了?”
捉了那只放在哪儿都不是的手在自己膝头,溪山道:“不知道。当初我毁了天乾石、收了阵法以后,就封入了无间。灵石现在所在,我也不知。”
“啊,这下难办了啊……”
南天冲“丑媳妇儿”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丫头不必问他了,你爹爹我,已经找出来灵石的位置了。”
“爹如何找到的?灵石又在何处?”绿央赶紧拿一种颇为崇拜的眼神去鼓励南天。
后者自然受用,往后一靠,颇为得意地说:“我,仙鹤诶,灵气感应是一般妖魔鬼怪能比的吗?”
说到“魔”字的时候,他刻意加了重音。
见溪山别开了眼,他才继续道:“灵石四散在各州,目前知道的是雍州以西戈古荒原、西州往南的鬼石岭、北州腹地千暮山、藏青山峡谷以及云州以南的瘴林。只几处地点分别是哪颗灵石还未可知。且都是人迹罕至和极为危险之地。”
绿央真正关心的不过几人,于是问道:“可定了派何人去找?爹爹和阿爹也要去吗?”
明烛道:“灵石非常人可取,我与南天自然是要去的。”
“去何处?可有危险?”
南天安慰道:“以我和哥哥的修为,丫头无需担心。只是去何处暂时还没定下来,明日其他几宗会来蓬莱商议此事。”
听到这个消息,绿央微微一怔,看向南天。
南天冲她笑了一下,又侧头去看溪山,道:“没错。晋州和雍州那两个毛头小儿也会来哦。”
溪山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绿央心里打起了鼓。
本来能见到时念安和时良琰她是高兴的,但……会不会又和溪山打起来,她心里没底。
更何况,风羲也要来的话,她是不是应该继续装不认识。毕竟从前和风羲的事情,大魔头用尽各种办法,已经从她这儿套了个全貌。大魔头吃味起来,可是连阿护都不带留情的。
到时候那场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下来。
绿央能想到的,南天自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他倒不是想看女儿劝架,只是想看“丑媳妇儿”吃瘪罢了。
想着那场面,南天喜滋滋地拉着明烛回自己殿里去了。可怜绿央一直回到自己院里都还心怀忐忑。
临入睡,趴在溪山身上,绿央“心怀鬼胎”,道:“溪山,明日咱们就在院中吧,别去凑热闹了。”
溪山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捏了一缕青丝绕在指头上玩了一会儿,才道:“不想知道你两位爹怎么安排了?”
绿央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指头敲溪山的胸口,支支吾吾地道:“想……只是……”
“别怕,他们谁都打不赢我。再说,你不也想见晋州那两个吗。至于……左右都是要见的,你不必担心我。”
“恩。那你保证,不能打起来!”
“我保证。”
得了这话,绿央也只稍稍松了半口气。她抬头啄了一下溪山的下巴,这才就着一屋子馨暖的檀香,怀揣几分忐忑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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