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央揉揉自己的眼皮,说话都还有些不清地道:“风羲你回来啦。抱歉啊,我,我太困,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风羲已经坐直了身,道:“不用抱歉,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恩?”绿央睡意还没完全消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风羲没再解释,直接道:“去榻上吧,夜里凉。”
说着,风羲便站起身来,朝绿央伸出了手。几乎是下意识的,绿央将手搭了上去。却在相触的一瞬间,被对方手上的寒意激得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也是这刺骨的冷,将绿央的睡意彻底消灭。让绿央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来两人的动作似乎过于亲近。她想要收回手,却被风羲先一步握紧了。
绿央只能假装无异,借势站起身来。她同风羲一道往卧房走,一边随意问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是说明日才能回来?”
风羲声音不大,回她:“恩,处理完了,想着还早,便回来了。”
说话间,正好路过茶室那敞开的窗户,绿央看见外面的月亮已经悬在了蓝花楹的正上方。
她收回目光,道:“疫病很麻烦吗?你不用为了招待我特意回来的,正事要紧。”
“没事,底下几处都安排好了。之后我会请晋州医药宗帮忙施药,问题不大。”风羲这样说着,又走过去将月色关在了窗外,继续道,“你的也是正事。说吧,要我帮忙做什么?”
两人因着这动作都停下,没再往里间走。绿央单手撑在书案上,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道:“额,就是,你知道溪山不是受伤了吗,我想去莽云寻刘大哥求药。莽云偏苦,本来打算在你这儿备几味药材,没曾想……”
风羲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见过刘诚了?”
“恩。”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一个不继续问,一个也不邀功解释。
风羲只看了绿央半晌,才道:“药材不用担心,过两日我亲自领你去,他们不敢不卖给你。”
“多谢。”绿央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
“恩,你休息吧。”
绿央作势后退了半步,正要转身之际,却见面前一直看着她的风羲脚步轻晃,直朝前栽过来。她一步上前,托住了风羲。
“怎么了这是?”说着,她的灵力便在对方身上走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伤处,便道,“没伤着,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风羲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把头搁在绿央的肩上,轻轻晃了晃,道:“没事,就是累了。”
绿央松了一口气,想也应该是的,疫症危急,地方偏远,如此重负怎可能不累。她扶住风羲的肩,道:“我去叫人来,带你回去休息。”
察觉到她的动作,风羲却忽然拦腰抱住了她,彻底消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头依然没有抬起。
“借我靠会儿,只这一会儿就好。”
绿央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松了手,没再推她。被这样无声地抱着,绿央只能说些别的来缓解这奇怪的气氛。
“院子里那棵蓝花楹,不知是哪个花匠粗心植的。等你空了,把它移到南边去吧。换个适合这里的树种。”
“不是。”
绿央不解:“恩?”
风羲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花匠粗心,也不要移到别处去。”
“是你特意植的?”绿央还是没想通为何要植这个,便道,“为何?”
覆在背上的手收紧了些,风羲指缝之间也缠上了绿央的发丝。她呼出一口气,头埋在对方肩头,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像你。”风羲顿了一下,复又道,“也像我。”
“这地方本就是给你留的,布设也按照从前风宅里你喜欢的样子弄的。可主人不在,花草都没有生气。植了那树,我便当作你在了。”
风羲说着,抱人的力度也不免加深。她一直在装作无事、装作不在意,即使在刚才那人睡梦间叫了别人的名字,她也全然压抑住了。但此刻,拥人在怀的不真实感,以及被问起的那棵树,都像最锋利的矛,将她精心武装的盾击得粉碎。她不愿再装了,甚至略显刻意地剖开了脆弱和埋藏的心事,妄求那人施舍她一点怜悯。
果然,听完她的话,绿央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一瞬,复又松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为何不直接植木鹤楸?”
“我心里的楸,只一棵。别的,都不行……”
别的楸不行,便植了个替代物吗?绿央不禁摇了摇头,复又想起这蓝花楹的含义,终于是没再说出什么狠话。只能颇为无奈地道:“可是,它在这儿,会死啊。”
风羲明显僵住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似是不甘心一般,她开口道:“你在,它便不会是死。”
绿央抬手拍了拍风羲的后背,柔声道:“它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活下来也不会开心,不会开花。不要强求。”
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手似乎又收紧了,裹着自己的头发都有了拉扯感,绿央继续道:“作为朋友,我闲时可以来看你替你照顾它,可却不能时时刻刻都在。风羲,送它回它应当在的地方去吧。”
终于得了绿央的回答,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为何还是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风羲将头埋得更深,半晌之后才闷闷地回:“恩,好。”
原本以为这场对话结束,这个意味不明的拥抱也该结束了。却不曾想,风羲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绿央只能继续扯别的话题,她道:“这疫病是怎么回事?能控制住吗?”
“突发之症,集中在几个靠近西州的边远地区。涉及面广,又来得凶,才扩散了出来。”风羲声音里的疲惫终于消散一些,继续道,“无非因为太急,这些地方药材什么的都紧缺,才耽误了些功夫。”
“这样吗?那你现在带我去求药,不会耽误控制疫症吗?会不会影响你和永良宗的声誉?要不干脆算了,我去晋州问问念安。”
“不会!”风羲斩钉截铁一般回了她两个字,又解释道,“晋州那边也染了不少,去那也一样。你不用担心旁的。”
绿央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也是,你一向治宗有方,待民无私,百姓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应当不至于因这些诟病你。”
“若我有私呢?”
绿央好像没有听清,又好像是不明白,问:“什么?”
没曾想风羲却突然松开了她,双手捏住了她的双肩,在一个不太安全的暧昧距离里,盯着她黑曜石似的眸子。
“若我有私心呢?”
绿央被这样盯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嘴唇微微张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
刚说出一个“你”字,绿央便察觉了风羲视线下移,眼里腾起再明显不过的“危险”。绿央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终于觉察出来今晚的逾矩太多,虽放在朋友之间似乎并不算什么,但对面的人是风羲,偏偏是风羲。
于是,绿央赶在风羲眼里的火烧成实质动作之前,猛地推开她,重新退到了安全距离,顺平了自己脑子里搅作一团的丝线。
风羲也终于站直了身子,道:“我有私心。为公,为民,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性命。唯独你,是我无法让步的事情。”
听着她这样一番剖白,绿央顿时心乱如麻,又感觉到一阵无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说着:“晚了,晚了。从前不肯偏私,如今再有,也没用了。”
绿央坦然地看着风羲,道:“多谢你现在的坦诚,但是风羲,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现在是朋友,对吗?”
风羲眼里的光终于暗了下去,像被冲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着沾了两点浪花,却终于在退潮之后接受了枯死的命运。
“是。抱歉,是我今日过于疲惫,失言了。央央,下次不会了。”
绿央冲她笑一笑,道:“恩,我知道。你是一宗之主,掌管偌大的雍州,肯定不会因为私心背弃理想的。”
风羲沉默着没有说话,绿央又道:“好了,都累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咱们明日再谈。要我……送你吗?”
风羲倒退了两步,又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安心休息。”
说完,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绿央看着那背影,没来由地觉得轻松了一些。
就在此时,那原本已经要开门而去的人却突然停住,并没有转身看她,而是一字一句地道:“央央,你可知近千年来,为何仙门无一人修得正果。”
问完,她也不等绿央开口,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绿央回答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道:“是人就会有私心,有私心便无法成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无论成仙与否,得道便是圆满。而我的道,挣扎了七年,如今终于破了。”
说完,她没再停留,无声地走出了这间屋子,用一扇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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