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渡夹在雍州和西州之间,青鹤门没落之后,早已被两派默认为灰色缓冲地带,自是无人看守。此间凡人都已搬离,便也未受此次大祸殃及。山峦之间霁雾攀云,清白之下绿意肆意生长。入云层层青,沉碧蒙蒙雾,好一个灵气丰沛的纯洁福地。
绿央站在相对的山头之上,遥遥望着青鹤门该在的方向。求学时路过,还能远远瞧出个山门的轮廓。而如今,那里已彻底被数不清的植被覆盖,已分辨不出建筑来了。
此地位置尴尬,绿央为了不惹重风和风羲注意,只能绕了大半个西州,自藏青北部进入。饶是用了十成的速度,到了此间,也已是进入申时。她在这山头歇了不到半柱香,便再次跃起,飞向青鹤门。
落了地,才发现这里建筑的毁坏程度远比想象的还严重。大门几乎已被善攀爬的植物裹了个严实,不仔细瞧,还以为此乃天然形成的奇观。往里走,门内的大殿早在百年前的鹤玄和百家手里毁了一半,如今另一半也杂草和野花丛生,一根粗壮的树木枝干横穿而过,倒将这残垣断壁绘成了禅意。
无心欣赏,绿央没过多停留,转头循着记忆往后头走去。根据师父说过的往事,半是摸索地,绿央终于寻到了那处山洞。
靠着相承而来的力量,没费多少功夫,绿央便打开了那处禁制,进入了鹤玄师兄妹三人的秘密空间。
比起一些福地洞府,这地方虽算不得大,却也是个能容纳至少数十人的开阔空间。洞里石桌、石椅、石榻一应俱全,做工算不得精良,一看就是练手之作。
绿央草草扫了一眼,便抬手一挥。点点墨绿在地上亮起,汇成一道道行动轨迹——那是重竹的气息。
墨绿光亮在榻边最盛,绿央两步走过去,蹲下细细观察了一番。见石榻之下泥土有翻动的痕迹,她手覆上石榻,用灵力轻轻一催,那石榻便整个响动着往后移开。
露出底下凹陷的泥土,其间有一个已经被泥土重新掩埋、不甚明显的坑。
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气息,绿央低叹:“果然……”
手指拈起泥土轻搓两下,就已有灵气飘散而出,绿央怔怔地看着指尖:“师叔,你到底要干什么。”
再怎么担心,也只是无用之功,先找到人才能谈下一步。绿央迅速恢复好洞中布设,又重新给这地方加了一模一样的禁制,这才出了青鹤门。
可站在这绿叶筑成的大门下,她又犯了难,师叔取了东西到底要去哪里?
师娘曾经说过,重竹蛰伏于重烬门多年,为了不引起重风的注意,自断本源灵根,将修为随灵根一起埋在了此处。
七年多前,重竹当时为带绿央离宗,想取回灵根。为承受完全体的力量,也是为了能更好融合,他强行修炼肉身,却是突破不成有了绿央知道的受伤一说。结果最后绿央身陨,重竹也不得再有机会,去往了蓬莱仙宗。
而绿央在朗星宗发现重竹重修当年之力,那竹叶之下的符纹便是重竹妖躯力量的显现。
可只有一半的符纹,代表着重竹力量也只修了一半,何以这般着急要来寻回灵根?又是否真的能承受分隔百年之久后融合的痛楚?
越想越心烦之际,忽感觉到左后的异动,她耳朵一动便心中了然。
“哎呀,这地方景色不错,不摘两朵花回去作纪念倒是可惜。”声音响起的同时,脚步来回轻踱,终于停在了叶柱旁,“咦,这威灵仙开得这般好,还是独此一朵,就你吧!”
眼见着手已经掐住了那朵白色大花的嫩茎,忽地一道惊恐稚嫩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摘了我,呜呜呜……”
松了手,狠拨了一下花瓣,绿央道:“就知道是你。这里灵气足,你这小花既然开了灵智,方才怎么一声不吭。”
白色大花哭得更凶更大声了:“啊呜呜呜,我,我,没见……额过你,哇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我真摘了你!”
哭声戛然而止,黄色的花蕊微微抖着,洒下细细的一层花粉。绿央便也不逗它了,道:“哎呀,瞧你胆小的,我吓唬你的啦。我是棵小树来的,你看我像坏人吗?”
白色威灵仙上下一动,倒真像是打量了一番绿央,确定了这真是个树妖以后,才又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恩,不像,跟那个人一样,像仙人。”
“那个人?你见过我师叔?什么时候?他去了哪儿?”
绿央激动得就差上去抱着威灵仙摇了。那小花毕竟刚开了灵智没多久,这一连珠的问题和绿央的模样确实让它有点慌了。
觉察到小花的情绪变化,绿央也终于冷静了一些:“抱歉,我太着急了。这样问你也不是办法……”
说完,她抬手点在花心,一股灵力便缓缓注入了那小花的本源。没过多久,那小花抖抖叶片,竟化作一个两三岁小儿的模样落了地。
“哇。你,你真的是仙人啊,这么厉害。”
胖乎乎的小人儿蹦跶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最后一把抱住了绿央的大腿,仰起的笑脸上一脸的崇拜:“你这是什么道法啊,这股力量我感觉好亲切,像……像大树一样。”
绿央轻柔的把它抱起来,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喏,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这下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小孩正捏着绿央的头发好奇地打量着呢,闻言立刻胖瘦握成个圆滚滚的馒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认真地思考起来。
“你说的师叔,是不是一个长得跟竹子一样好看的男子?”
“嗯嗯,对!比我高很多很多,清清冷冷的俊。衣裳上绣了翠竹,还带了一管笛子。”
“嗯,昨日早晨他就来了,太阳过了头顶才出来。还跟我说了两句话呢,什么‘我也算这门派的弟子了’。他点了我两下,我就突然会说话了!”小孩胖乎乎的手也跟着他的话挥舞着,“我还想跟他说两句呢,结果他急匆匆地就走了。”
原来这小花开灵智是师叔的缘故,绿央赶忙问道:“他去哪儿了?”
“呃,我灵力有限,只知道他下了山往南边走了。”
南边?
南边!那不是……
绿央的心再一次紧了起来,她知道不能再耽搁,必须要在师叔到那里之前追上他。
如此想着,她蹲下来将威灵仙小孩放到地上,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多谢了,我得走了。你既然是师叔认的青鹤门弟子,便是我的小师妹啦。”
瞧小孩歪着头看她一脸疑惑的模样,绿央一拍脑袋:“哦忘了你还没确定性别呢。你乖乖在这里修炼,下次见,说不定就确定了哦。”
说完她拍拍小孩的脑袋顶,站起来欲走,未曾想被再一次抱住了大腿。
这小妖看着不大点儿,力气却是不小,抱着绿央就不松手。
“啊,你既认了当我师姐,怎么忍心把我自己丢在这儿。好无聊的!”
“唉。”绿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小妖重新抱起来,“可是我要去做的事,可能很危险呢!”
“同门之间,讲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总比在这儿无聊的好!我不管,你既捡了我,就得把我带上!”
小胖孩子一把搂住了绿央的脖子,比方才抱大腿用了更大的力气。
绿央一时之间差点没喘上来气,心中感叹这青鹤门的传统真是绝不会失传的。
她拍了拍胖孩子的后背,道:“行吧,但你得答应我,不能捣乱,不能乱说话,不能随便现身,遇事只管跑。”
“答应答应,都答应!”
迎着小胖孩雪白的笑脸,绿央在他的后背轻点两下,小胖孩便化作了一藤威灵仙,乖顺地环在了她的手腕上。
虽没了人形,但这小威灵仙的嘴还能使,下山的路上就一直说个不停。
“哇,原来山下长这样啊。”
“诶,你到底怎么修炼的啊,你的灵力真的好厉害啊,特别舒服。”
“哦,我还没名字呢,要不你给我取个吧。”
……
被闹得没办法了,绿央看了看南边的天,道:“叫木木吧。”
“啊,这么随意的吗,没点什么深意……啊!”
不等他没完没了的话说完,绿央已经御风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朝南边飞去。
“啊!!!”
小孩的尖叫声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林间飞鸟。这声音被拉长,最后终于淹没在云层之中。
这枫林渡终于又恢复了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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