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是王妃
一早回到奉国寺的吕继才满面春风,他脑海中跳出辛洛的样子,还有后山时,她跟戴头笠男子的谈话。他哼了一声,我吕继才偏不信,吕继才将手中的酒瓶一扔,借酒壮胆,起身便向镜云阁走去,在朦胧的醉意下,吕继才将守卫慢条斯理地调开,又将婢女支开。铃儿一回头,看到一张鬼魅一般的脸。
“从忠直门带回的野丫头,还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铃儿耳边响起星宿的话,你的身份只有我一人知,若泄露出去,王妃娘娘只有死路一条,今日的黑衣人或许已经知道了,在这之前,你必须成为太史辛勖之女。难道,在屋顶偷听的人是他?铃儿吞了吞口水,将心虚也一并吞到肚子里。“大胆。”
“你叫辛洛?”
“正是。”铃儿正色道,看向吕继才的眼神却不坚定了,像个充足气的气球,现在被吕继才轻轻一扎,她顿时就泄气了,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心虚,在外人面前,她就是辛洛王妃。“辛洛王妃。”
“到底是什么身份,在这里装嫡王妃?”
吕继才喝了酒的脸有些变形,连眼珠都瞪得比平时大,看上去一脸暴徒的凶相,铃儿的心也扑通扑通跳着,本来这里就一片穷山恶水,而且还民风好武,稍微不冷静就能做出杀人越货的事。
“你,你要干吗?”铃儿被吓破了胆子,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王妃?”吕继才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介贱民,竟也敢披着羊皮充当贵族。”吕继才一步上前,想抓住她的胳膊,铃儿身子往后一退,吕继才扑了空。酒劲儿上头,压垮了他的理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的心在鼓荡着,仿佛要撑破左右心室跳出来。面对面站着,他对她有一种想得到的冲动。
“大胆吕继才。”铃儿的急脾气吃软不吃硬,吕继才一大声,她也跟着强硬起来,她将精力都用在了提高音调之上,现在,她记起来了,在忠直门,差点儿杀了她的就是他,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火气冒顶的铃儿打算新帐旧帐一起算。
“凭你,也有资格直呼吕氏男子的名讳。”吕继才全然没有把眼前这个王妃放在眼里。
话一出口,铃儿又后悔了,后背都一片冰凉,这里,没有每一次都能救她性命的邓汉炎了,现在她该怎么办,外面一个守卫都没有,连护身的刀都不在,铃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心底责备自己的思虑不周。
“你,你,你好好说话。”在狮岗城摸爬滚打了多年,铃儿能屈能伸,她语气立刻软下来,指了指吕继才身旁的椅子,示意吕继才坐下来,有事好商量。
吕继才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铃儿轻得像一只小鸟。“可惜了这张好皮囊,死之前让本公子好好尝尝也值了。”吕继才抓着铃儿的手腕,贴近了看这张脸,吕继才总觉得熟悉,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端庄柔美。
铃儿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看清楚了,我是王妃。”即使在狮岗城,铃儿也性子火爆,哪里能忍受吕继才对她既动手动脚又言语挑衅,她抬手打在吕继才的脸上,打完后,她的手心都是火辣辣的,她目光没有胆怯,迎着吕继才的眼睛,就在昨晚铃儿想明白了,在这里,能保护她的就是她的身份,她是缘遥的王妃,无论缘遥在或不在,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住王妃个头衔就可以,在逃出去之前,她要利用好这个身份。
“贱婢,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庶民尚且都不能碰本公子,更何况你这个奴隶。”吕继才一把将她推到地上,没有怜香惜玉,眼里全是鄙视,作为贵族,他有着贵族惯有的傲慢。在北冕国,贵族连王权都看不上,又岂会把一个来路不明的王妃放在眼里。
“大胆,竟敢侮辱王妃。”铃儿的眼睛瞪圆了,平日的双眼皮也不见了,变成厚重的单眼皮压在眼睛上方,她牙齿咬在一起,若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她有一种跑到别人家门口吵架的心虚。
“岂有此理,癞蛤蟆都能成为北冕国的王妃。”吕继才一把将佩剑从鞘里抽了出来,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将身旁的桌子砍翻了。
邓汉炎回到镜云阁时,门外没有守卫,平时敞开的大门紧掩着,一股热气冲上邓汉炎的头顶。铃儿出事了。邓汉炎一脚将门踢开,万幸的是,铃儿还在,是安全的。只是还多了吕继才。邓汉炎没有压住火气,抬起脚便将吕继才踹到地上。这股火气,既想表现给王妃看,对王族,邓家是忠心的,也有对吕继才的怨气。
“吕大人,太傅已三令五审,公务在身,勿贪酒。”邓汉炎懂得审时度势,眼下只有他们三人,若他一口咬定吕继才对辛洛王妃欲行不轨,丢的只是女儿家的清誉。他只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处理,最好就是抺平,毕竟,他与吕继才上了同一条船,在船上凿个洞,也会淹到他。
“大胆,竟敢对王妃娘娘做出本分之外的事。”若不是邓汉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铃儿从邓汉炎身旁跳出,她没敢上前,手指却严厉地指责着吕继才。邓汉炎转头看着她,原本以为,她会哭天抢地的号哭一场,没想到她一脸气愤和正义,她到底来自哪里?
“还请王妃娘娘恕罪,吕大人只是一时贪杯,喝多两杯。”邓汉炎转身向铃儿求情,他帮的不是吕继才,他想用和稀泥的法子将这件事压下去,毕竟,朝堂之中不能再有邓家与吕家纷争。
铃儿见邓汉炎替吕继才说话,刚刚浮起的胆子也像放了气的球,整个人都瘪了,她伸在前面的手指慢慢地弯下来,搓了搓四周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将胳膊收回来,铃儿意识到,这北冕城是他们的地盘啊,况且,她这个王妃的身份也是假的,现在,能保护自己的方式是息事宁人。
“公务期间醉酒,亵渎军职,以后勿近镜云阁。”铃儿给邓汉炎下命令,禁止吕继才接近镜云阁。既然不能给吕继才定罪,她大小还是个王妃,手上还是有点权力的,下个王命总是要有人听的,就算是他们做样子,吕继才也会离她远远的。邓汉炎微微抬头,侧目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她是聪明的,能抓住一切微小的机会来为自己谋利。
邓汉炎想起昨日星宿跟他说的话。“卦象示身边有小人,欲求不达生不轨心,此卦象示为感情事。”或许,吕继才就是星宿卦象之中的那个人,若是他,必是桃花劫。星宿不会算错,邓汉炎看了一眼吕继才,他不会帮吕继才消解这桃花劫,他不仅不能帮吕继才消桃花劫,必要时还要助他一臂之力。
“谢王妃娘娘开恩,既如此,就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现在,他需要给吕继才心中加点火气,等待他的爆发。
“邓汉炎,我看你敢。”吕继才瞪了邓汉炎一眼,在邓汉炎面前,他这个太师府的嫡子有着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自视甚高。
“就这么办。”有机会惩戒吕继才当然好,铃儿也不嫌弃机会大与小。
“有何不敢,况且,这是王命。”有王妃撑腰,借着王命的东风,邓汉炎将自己手上的权力耍得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还要大。他有着战场之人的生存本能:保存自我,打击他人。
这二十大板,打在吕继才屁股上,无疑是打了他的脸,吕继才对二人怀恨在心。打完之后,邓汉炎故意离开了。
“王妃娘娘可知你的夫君,嫡王子,四年之中,没有人见过,你觉得他还活着吗?王妃娘娘是来殉葬的吗?”
吕继才说完,一阵大笑,笑得铃儿心中全是恐惧,铃儿忍着不发,吕继才走后,她脚一软,瘫倒在地上,整个人的精气仿佛一下子都被抽走了,顿时连呼吸都快失去了。她当真是用来殉葬的吗?绝望和恐惧将她几乎拉到了谷底,为何偏偏是北冕国的王族?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离开狮岗城,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北冕城吗?
邓汉炎在她的身后看到这一切,他毅然转身,多年在战场上,他具备最重要的一点:不动心,保持绝对理性。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容易犯错误的地方,前方战事吃紧,他作为主帅,承受着常人在生活中体会不到的巨大压力。生死攸关,在鲜血、尸体、狼烟和喊杀声中,一个人很容易失去理智。战场是一个不能犯错的地方,每一个错误都会断送无数人的脑袋。他父亲曾告诉过他:学会视而不见。在朝堂远比战场凶险,对任何事情都敏感的王族,一句话会成为判断一个臣子是忠是奸的试金石。走了几步后,邓汉炎又转身回去了。
“王妃娘娘。”
铃儿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地上太凉。”邓汉炎不知该说什么,小院里太静了,总感觉空气都不流动了,他只好没话找话说。
须臾,铃儿哭完了,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邓汉炎看着铃儿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安静地站在一旁。这张脸,他也是第一次走近了看,越发觉得熟悉。
“邓将军为什么要帮我?”铃儿眉头皱了一下,几次出逃,救他的是邓汉炎,抓他的还是邓汉炎,邓汉炎到底是敌是友?
“不是帮你,若你有事,奉国寺上下一百个守卫都要跟着有事,背后还有一百多个家庭。”邓汉炎说的很慢,他希望铃儿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你不说,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在权力面前,真相一无是处。”
铃儿想到了这些天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冬雪和腊梅,还有那些日夜在殿外站岗的男人们,当然,还有辛勖,若她是假的,辛家也难逃一死。
“弄权之人都一样精明势力啊。”铃儿看着邓汉炎,他穿了一件银灰色长身坎肩,刺着精细的苏绣,里面是一件青色长袍,腰间束着的红色腰封上有一圈金质固封,他的袖口依然绣着一朵洗得发白的莲花。“我也会绣那朵莲花。”
邓汉炎迟疑了一下,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一丝紧张的神情,他手足无措有些笨拙地将莲花藏进了袖袍里。
“下臣还有军务,先告退了。”
邓汉炎只口头领了王妃的口谕,左耳进,右耳便忘了。他继续利用吕继才对辛洛的心,暗地里助长吕继才的邪念,没有机会,邓汉炎就会帮他创造机会,于是,邓汉炎在镜云阁前脱岗时有发生。残酷的权力争夺中,机会大多是由人制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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