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烨在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他不吃晚饭,也不同任何人讲话。北风吹起他的鹤氅,炽烨的脚已经冻麻了,他就是不肯离开,他想将自己的身体都冻成冰,心也一并被冻住。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君上。”铃儿来到他身边时,他冻得已经失了知觉了,嘴唇也冻紫了。铃儿的到来,提醒了他,还有外人在,他不能让外人看了信安王府的笑话。
“为何你要去地牢?”人是他杀的,但他可以为自己找理由,铃儿就是最好的理由,若她不去,炽练只会被一直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但他的命不会丢。
“我,我只是想去问些邓伊莲的事。二公子一直都在京城,他说他知道五年前邓家流放之事。”铃儿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怪她,她脖子上还包着纱布,红着脸低下了头。
“就因为你一个幼稚的问题,他丢了一条性命。”炽烨在生自己的气,但他依旧口是心非,他有很多话想问炽练,例如北齐秘府的盟誓书,还有剑洪与景松。炽练是铃儿口中所说的,一直待在京城、待在他父亲身边的孩子,他应该知道点儿什么。
“我不幼稚,我一开始本不信,但他说,是永昌侯杀了邓贤,还有吕继才,也是知道了我姐姐的行踪,才将我姐姐卖到青楼里的。”
“你是傻子吗,他说的话你也能信?”炽烨向着铃儿吼了一声,这一吼,他全身都有了热血,被冻住在地面的脚也能自由活动了。炽烨用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现在,他觉得炽练死得不可惜,甚至开始觉得炽练死得太及时,幸亏刚才除了他,否则他将北齐秘府那些秘密都抖开给铃儿听,事情便被发酵扩大了。
“炽练还说了什么?”吼完之后,炽烨不忘再多探听几句。
“没,没有了。君上的弟弟既然都知道,那君上定也知道,君上可否如实相告?”
“孤不是炽练,若想知道,你去问他吧。”炽烨说完,转身回了正屋,他怕铃儿问太多,自己回答不了。炽烨觉得人生的因果不可思议,五年前,出卖邓家和河宗羽的消息,五年后,镜云阁刺杀河宗铃,今日,炽练一并承了所有恶果。
铃儿回西南老宅是在第二日下午,处理了炽练的丧事,她便跟着培星回老宅。看着铃儿,炽烨想到了远在端州的靖安君,只是这两日,培星并没有带来端州那边的消息。看来,真被邓汉炎说中了,靖安君是想夺回王妃辛洛。铃儿刚来这里时,他恨不能给缘稹把人送回去,现在,有人要来抢了,他反而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这是男人的尊严问题。他快步追上去,挡在铃儿面前。
“孤若是将你送给靖安君,你会恨孤吗?”
“我已与君上结为夫妻,若是君上不愿见我,我离开西南便是,何必要羞辱我。”铃儿一时分不清炽烨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想到了那个叫辛彦之的靖安君,她怕辛彦之有危险,草草打发了炽烨,头也不回地走了,直爽的性格,说得炽烨硬是没有接住她的话。
“果然,将门出虎女。”炽烨看着她的背影,一脸的钦慕,这性子,让他想起了冯心宿,都是刚烈之人。
都城的流言已愈演愈烈,搅得炽烨心烦意乱,还没有打起来,他已经感觉到靖安君给他的压力了。炽烨去了西南老宅,行色匆匆地进了里面的堂屋。
晚上,炽烨在老宅宴请武安君的追随者,谈至夜深才离去。经过铃儿的房间看到里面还亮着灯,炽烨推门进去了,吓了铃儿一跳,她有些慌张地从桌子旁起身,将从北冕城堡带来的花包藏在身后,炽烨看到了她的鬼鬼祟祟,走上前去一把夺了过去,是用金线绣的龙凤呈祥,身为王族,不用看都知道,这东西只有王宫里有,炽烨本来就因为靖安君制造的这股流言气恼,这个时间又看到他的王妃在拿着另外一个男人的东西,他生气的摔到了地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人寄情别的人男人,全身都是嫉妒。
“情深意切,还在想着靖安君。”铃儿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炽烨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到自己怀里,铃儿吓得手也抖了起来,她用力想将炽烨推开。
“君上,你先放开我……”铃儿这一挣扎,炽烨的火气也大了,他抓住铃儿的双手将她推到了墙边。
“怎么,孤不如你的靖安君,还在想着靖安君给你的温存?”炽烨嘴巴上占了上风,心却越来越不舒服,总会时不时的跟缘遥去比较。炽烨的脸几乎贴到了铃儿脸上,酒气也扑到她脸上,呛得铃儿的脸更红了。
“君上,你醉了。”
嫉妒像一把火,烧噬着炽烨的心,凭什么要让你的女人安然地想着你,凭什么心宿就要白白死去。
“孤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炽烨咬住了铃儿的嘴巴,两个人的牙齿撞到一起,炽烨将她死死地压在身底下,培星来敲门才将二人分开。炽烨知道自己失了仪态,他赶紧放开铃儿,理了理衣服,语气也温和了。
“休息吧。”
炽烨快步走出铃儿的房间,脸像烧红的铁一样烫。晚上,他睡在堂屋里时,脑海里还总是闪过铃儿的脸,炽烨发现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也管束不了自己的脾气。明明,他不想发脾气,却又对着铃儿火冒三丈。
第二日,两人见面时还一脸尴尬,但也换回了和平共处。昨晚在铃儿房间冒犯了她,炽烨这一日再也没有对她大呼小叫,突然而来的相敬如宾,让铃儿有些不习惯。这一日,炽烨都待在老宅,或许,他不想待在那个压抑了他八年的信安王府。
培星收到圆满堂的密信,他急匆匆地进了老宅。炽烨正站在院子里,培星朝他递了一个眼色,提醒他秘信应该在堂屋汇报,炽烨假装没有看到,他没有理会培星的提醒。
“什么事?”他故意当着铃儿的面,做出一副气派男人的样子。炽烨的举动让培星都觉得幼稚。培星无奈地叹了两口气,向炽烨汇报。
“君上,圆满堂说,怀安君已于昨日到达象岗的岩前城,靖安君的船应该在今日傍晚到达端州渡口,路上,靖安君遭到三次刺杀。”
铃儿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打碎的不止是茶杯,还有炽烨的面子。炽烨不顾培星的汇报,上前拉起铃儿,将她拉进堂屋。培星赶紧识相地退下了,依他家世子的脾气,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暴。
“你是孤的王妃,为何总是想着靖安君?”
“君上……”在西南生活了十六年,铃儿一直活得无拘无束,反而在信安王府,铃儿活得有些战战兢兢,动不动就遇到炽烨的暴跳如雷。仿佛从都城回到西南后,他的整副性子都变了。“我,我只是,只是不小心。”
炽烨不想听到这些解释,任何跟缘遥有关的人或事,都有可能让他火冒三丈,今日只是恰恰铃儿在身边,她又成了炽烨的出气筒。
“这天下,你们都觉得孤是妄想,孤一定会拿到你眼前,你好好看着,靖安君不死,孤不得安。”
他眼里,有着杀气。很快,就被掩盖住了。这一生,他喜欢过两个女子,冯心宿在先,却是最不可得的。想到冯心宿,炽烨的心先是缩成一团,河宗铃与冯心宿不同。河宗铃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柔弱的,他会不自觉想要保护她,但冯心宿不是,冯心宿的独伊琴都让他无法靠近。
第一次见河宗铃,是在镜云阁,没完没了的刺杀,第一次接触,是在都城的旧宅,他禁足了她,想用来换冯心宿和邓汉炎。第一次对她出手相救,是在长宁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泼向她,这些时候,他对她都是恨意,只有在雨中,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她时,他有些于心不忍,将她留在参宿门等死时,他良心更是过意不去。
这个女子跟冯心宿不同,冯心宿从来不曾需要他施以援手,而她,一直不停地需要他施救,在长宁阁、在地牢、甚至在她姐姐在云起岛,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她被指婚信安王府,她曾经是靖安君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通过征服她而击败靖安君,击垮他手上的权力。即便河宗铃总是不停地麻烦到他,他却没有觉得烦躁和辛苦,反而她的麻烦将他一身的焦虑和烦躁都化解掉了,炽练死的那晚,她站在他与炽练中间,见到她,他连对炽练的戒备都放下了,在炽练面前,从未有过的轻松、安全,仿佛又回到了他与炽练的童年,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只要炽练不伤害她,他可以饶过炽练,将他当弟弟来对待。
炽烨想起邓汉炎,那个时间,他以为邓汉炎喜欢河宗铃,他曾经理智地劝邓汉炎全身而退,邓汉炎没能做到,现在他才懂,理智在感情面前不堪一击,他今日的这番话,又有多少理智的成分在里面?怨不得别人,今天这种局面,多少有他的原因,是他将河宗铃送去给缘熠,那一次的逃脱,让他动了情。最近这几个夜晚,炽烨醒来都能看到这一幕。还有河宗铃初入城南旧宅时,坐在窗口的背影,那日酒后,河宗铃的心跳……他又想起长宁阁那一抱,河宗铃却是结结实实跌进了他的心里。炽烨想起自己一直信奉的定律,付出越多,越难舍弃,当他为河宗铃抬手杀了炽练时,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在欲望前行之路上,反被自己绞尽脑汁使出的手段纠葛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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