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期待。
这骨相,凭她阅男无数的经验,再不济也是个中上品。
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也不算惹人厌恶,反而别有一番趣味。若是经过一番耐心调教……
就在她分神之际,陈泫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响指。
霎时间,风雪瞬凝,万物寂静。
虞美人静止在响指响起的那一瞬间,双眸波光潋滟,唇若丹霞,宛若冰天雪地孕育而出的精灵。
“抱歉。”陈泫重新低头系好面具,接着把荷包里仅剩的几个铜板放到对方手中,“被看到脸,师兄会生气。”
这是齐怀善最初给他立下的两条铁律,第一不准私自下山,第二不可在外摘下面具。
如今他已经破了第一条,第二条还是姑且守着些吧。
又是一个缩地成寸,只见白光一闪,陈泫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凝滞的世界直到此刻才重新恢复运转,虞美人瞬间跌坐在地,红裘染雪,后背控制不住地冒出丝丝冷汗。
“好险……”她急促地喘息着,等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后,才心有余悸地捋了捋鬓角乱发。
多亏她性格谨慎,一直用灵力护身,否则今日还就真栽到一个无名小卒手里了。这事传出去要是被她师父和师兄知道了,指不定又得笑话她多少年。
不过——虞美人轻蹙双眉,那男人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竟然能控制……时间?
不、怎么可能。她很快摇了摇头。
这种有违天道的术式不可能存在,对方应该只是通过某种方法影响了她的认知,让她产生了时空停滞的错觉。
“针对精神的攻击吗……”虞美人看向雪地上散落的几枚铜钱,眉眼渐渐缓和下来,“真过分,奴家可全凭脑子吃饭呢。”
水红色的灵光将她从地上悠悠托起,铜钱也被灵力包裹着,叮叮当当落到她的手心。
虞美人平生最爱收藏首饰珠宝,因此在手腕、脖颈、脚踝等一切能佩戴首饰的地方都挂满了精美的饰品。
此刻,在她腕间价值万金的掐丝宝镯的映衬下,那几枚生锈的铜钱看起来显得更加寒酸。
忽的,一声雀鸣划破风雪。一只银雀闪电般从天际飞来,在虞美人面前停下,扇扇翅膀,飞落到她的肩头。
这是虞美人独有的传讯法术。
“有这等事?”读取完银雀带来的信息,虞美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捂嘴欢快地笑起来,“也真是的,无非是奴家随手赏的个小玩意没了,至于闹成这样吗,回头再送一个就是了。”
银雀似乎也体会到主人愉悦的心情,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蹦跶着两条小细腿,跳到虞美人耳边,亲昵地偏头用短喙梳理着她的鬓发。
虞美人微笑着曲指蹭蹭它颈间的绒羽,将狐裘向上拢了拢,转身向风雪深处走去。
她有预感,那个陈铁柱,他们早晚会再见面的。
…
同日,深夜丑时。
迟重林躺在大通铺上,两只眼睛睁着,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耳边疾风忽现,他偏头一闪,一只手擦着他地耳廓,“啪“的一声砸在枕头上。
迟重林扭头去看。黑暗中,只见贺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踹到小腿处,一边乱挥双手一边嘟囔着“师父饶命、师父别用剑砍我”。
他方才就险些被贺庆的胳膊打中。
确认对方没有清醒的迹象后,迟重林熟练地隔着被子把贺庆的腿和胳膊都踢回去,然后再次翻身转向屋顶。
他已经麻木了。
光是他来的这短短几天,在大半夜被贺庆一脚踹醒这件事就已经发生过了不下三次。现在愣是给他整出条件反射了。
迟重林叹了口气,闭上干涩的双眼,尝试酝酿睡意。
自从上次跟陈泫不欢而散后,两人这几天一直没什么接触。不过他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旁敲侧击收集到了很多关于三白宗的信息。
上一世,他虽与陈泫相识十余年,却从来没听说过三白宗这个名号,更别说知道这是陈泫曾经的师门了。
可即使是在陈泫被仙盟追杀,重伤流亡的那段日子,他也从未见过有自称三白宗的人对陈泫出手相助。
如今陈泫意外失忆,三白宗却在此刻突然跳出来,其用心很难不让人怀疑。
什么师门情谊,百般呵护,只怕归根结底都是有利可图。尤其是那宗主齐怀善,此人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正思忖着,窗外突然响起一串夜枭的叫声,似笑似啼,在幽深的夜里更显诡异。
“咕——咕咕—”
夜枭无声落到半开的窗沿,两只眼睛在黑夜中散发出莹莹绿光,歪头静静盯着房间内沉睡的众人。
但在迟重林转头看它的下一刻,夜枭忽的展翅腾飞,转眼便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横竖是睡不着,迟重林在床上躺得骨头疼,干脆披上衣服起身。
今晚的夜不算很黑,微凉。星子在天上不停闪着,却没有看到月亮的踪影。
后院中有一颗高大的歪脖柿树,三人合抱粗细。歪横的粗壮枝干被人用麻绳和木板绑着做了个秋千,每到晨间课余,这里便是弟子们聚集玩耍的热门场所。
这秋千也不知道多大岁数了,木板上面的两团已经被磨到光亮。迟重林抓着一侧麻绳坐上去,两腿使了一个向后的劲儿,秋千就顺畅地荡起来了。
秋千正对着陈泫的房间,里面的灯还亮着,窗纸上还能看到陈泫影影绰绰的影子,似乎还在看书。
说来也奇怪,迟重林好好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困意,现在坐在外面,在悠悠的晃动和阵阵凉风的吹拂下,眼皮竟然逐渐沉重起来。
意识一旦陷入混沌,迟重林总会不受控制地回到前世的某个瞬间,一时难以分辨真实和虚幻。
正如现在。
他看到自己杀死父亲时,对方充血猩红、满是仇恨和愤怒的双眼。听到自己重伤濒死时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感受到每次真心待人,却惨遭背叛的无力和痛苦。
……还有记忆里那双疲惫却坚定的眼,以及抓住他手腕时青筋毕现、属于那个人的手。
“怎么不回屋睡?”一道声音紧贴着后背响起。
嗓音沉闷,加上被猛然惊醒,迟重林没有立即判断出声线。
他一拍掌借力瞬间翻出数米,站稳后,只见一道黑色人影悄然站在秋千旁,不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与此同时,一团暖光从黑影手中亮起。
迟重林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眼,等适应后才看清那人的身形。
是陈泫。
他身穿夜行衣,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白色面具。明明是三更半夜,却打扮成这副模样,身上一团寒气,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弟子在房内睡不着。”迟重林暗自搓了搓自己发麻的手掌,笑问道,“师尊怎么也在外面,师尊也睡不着吗?”
“……”陈泫没说话,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挂在腰间。
这样类似的沉默问答在前世时有发生,迟重林早已习惯了。就在他以为陈泫不会开口时,却听见对方低低的“嗯”了一声。
陈泫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包东西,朝他递来。
迟重林上前几步,不明所以地接过,期间还不小心碰了到陈泫的指尖,冰凉僵硬。
那纸包大概两个巴掌大小,还是温热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手感软绵绵的。
“给你的。”陈泫道。
听到是送给自己的,迟重林也没多想,低头拆开了。
刚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只见里面躺着几块乳白色、散发着甜腻奶香的点心。
这是契罗国特有的糕点,当地称呼叫苏日玛。
虽然苏日玛在本国很有名,但迟重林从未在契罗以外的国家见过有人贩卖,更别说三白宗附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分析至此,只有一个可能。
迟重林合上纸包,随后安详闭上双眼。
他觉得自己的脑浆可能刚才在秋千上被晃匀了,或者晚上喝的水里掺了毒酒,再不济就是中了幻术。
——否则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陈泫大半夜偷溜出去给他买他老家的点心?
这可能吗??
迟重林先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明咒,没反应,然后又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得一激灵。
完了。
他“啪”的一把单手捂脸,心情极度复杂。
不是幻术,也不是梦。
这是真的。
陈泫是被夺舍了吧?他真的被夺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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