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旁,宋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满脸血痕、面色疲累的陈泫,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尸体,暗自用力咬了咬舌尖,头脑清醒了几分。
自从他刚才看到阿淮的尸体后,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魂一样,头脑处于一种极度混沌的状态。
五师弟不是已经死了吗?当年无论是下葬还是祭拜,都是他一手操持,不可能不是本人。
他比谁都更加清楚,官淮已经永远安眠于地下了。
不论在小六身边死去的那个人是谁,现在都不是他可以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
他已经不是可以安然享受师父和师兄庇护的孩子了。如今他身上肩负的,也是几个孩子将性命托付于自身的信任。
他是队伍的脊梁,绝不可以率先倒下。
思至此,宋渊的眸光总算清明起来,神情也恢复了以往的坚毅稳重。
他紧了紧陈泫身上的衣服,回头看向柳思远等人。
“思远,云浅,你们两个过来。”
宁云浅已经坐在原地蔫了好一会儿了,此时见宋渊主动叫他们过去,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起身看向一旁的柳思远。
柳思远打横抱起薛旻,三人一起朝众人的方向走来。
薛旻仍旧昏迷着,在场的那名女修给他诊断了一下,说他身上没什么伤,昏迷不醒可能是过度劳累所致。
柳思远又追问起关于心魔的事。
女修一听心魔二字,心说此事非同小可,于是连忙喊来了一个年纪更大的魔修,似乎是她的师父。
那魔修虽然修魔,但面上看着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雪白的眉毛偏长,柔软的垂在眉尾,一看就是个有福之相。
老太太撑着两条罗圈腿哆哆嗦嗦上前,搭着薛旻的脉,低头品了半晌。
在这期间,她的一咂嘴、一皱眉,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把柳思远他们几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宣布:薛旻正常得很,半点入魔的苗头都没有。
末了,她还伸着指头将提出这个疑问的柳思远教育了一番。
“你们这些修士,动不动就说自己要走火入魔,净是胡咧咧!”
老太太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嗽了两声,然后在女修的搀扶下继续指着柳思远的鼻头,气贯山河道:
“一百个修士里也不见得能有一个生的出心魔!真当心魔是路边的野菜吗,一步一捡?!”
老太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已经明显听出来骂的根本不是柳思远了。
眼看事态失控,女修忙扶着她去一旁歇着了,一边走还一边冲柳思远尴尬赔笑:“抱歉,我师父她年纪大了,别跟老人家一般见识……”
“谁是老人家?”老太太一听更炸了,“我正值壮年——”
柳思远虽然平白挨了一通教训,但在得知薛旻并无大碍后,情绪还是肉眼可见的高涨了许多。
宁云浅偏头看着那老太太被人好声好气的哄走,在一旁咧了咧嘴,低声稀奇道:“没想到赌市竟然还有修士拜魔修为师啊。”
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声却被虞美人听见了。她眉梢一挑,眸光瞥向别处,嘴上却意有所指道:“外面的有些修士啊,就是没见识,什么年月了还搞道魔歧视的那一套。”
虞美人话里话外的针对意味太强,宁云浅就算是傻也能听出来她在说自己。
赌市是做三界生意的地方,包容性自然很强。
泉婆向来信奉“道魔同源”,无论是修真者还是魔修,在她这里都能得到平等的对待。二者和谐相处,在赌市也已经是见怪不怪的画面了。
且不论别人,泉婆的两名弟子,一个是创建暗杀组织“不见楼”的魔修,另一个就是虞美人,而后者正是一名修真者。
宁云浅说的这话,虽是无意,却也实打实将虞美人也含射进去了,这才遭到了她的出言反讥。
此番混乱结束,拍卖会算是彻底被搅了个天翻地覆。不过幸好白鹤间是最后一个拍卖品,因此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陈泫等人的受伤毕竟与赌市有关,更何况陈泫还救了虞美人半条命。
为表诚意,她将众人安排到未受波及的客栈休息,并且免费给他们升成了豪华天字上房。
临休息前,虞美人还遣人来送了一条通知:次日申时,泉婆大人请他们在泉盛堂会面。
为了方便照顾,迟重林自然还是与陈泫一间房。
但令他感到困扰的是,如今已经临近天黑,宋渊却仍在他们两人的房内不肯走。
那么大的身子骨往床边一坐,宽大的身躯将光线挡得黑压压,压迫感极强。
光是坐着便也算了,什么也不说,但表情却格外沉重,搞得迟重林在旁边陪着也不是,自己出去也不是。
没办法,迟重林只得倒了杯水,往宋渊身旁一递,提醒道:“师叔,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喝杯水歇歇吧。”
这便是变相逐客了。
宋渊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接过杯子往怀里一揣,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泫。
迟重林见状,干脆半靠着床柱站在一侧,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半晌,宋渊叹了口气,总算说出了他来到房间后的第一句话:“今天多谢你照顾他。”
“……师叔言重了,”迟重林移开视线,语气平淡道,“照顾师尊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他今日见到陈泫那副狼狈模样时,除了自责和诧异外,要说心里没有半点迁怒宋渊是假的。
宋渊是陈泫的亲师兄,真论跟陈泫的交情,迟重林肯定远比不上他。
“等你师尊醒后,替我向他道个歉吧。”
宋渊声音低沉,垂眸道:“今天是我失态了。身为师兄,居然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不管不顾。”
迟重林闻言,有些意外的侧目朝他看去。
宋渊此人,性子跟他的身板一样,又直又硬,平时训他们的时候恨不得往死里折磨,任谁求情都不管用,现在竟然也有服软道歉的时候。
不过,想来也觉得奇怪。宋渊平常也算的上是个粗中有细的性格,怎么在拍卖行突然变得那么异常?
似乎是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宋渊眸光微动,片刻后解释道:“在拍卖行自爆的那个人,他长得……跟你五师叔一模一样。”
“五师叔?”迟重林配合地挑起话头,佯装好奇道,“来宗门这么多年,为何我从未听师兄们提起过?”
“他很久之前就不在了。”宋渊道。
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件事,起身看向迟重林,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有继续选择开口。“好好照顾你师尊,我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迟重林象征性的送了几步,接着就返回房内,坐在陈泫床边发呆。
如果黑衣人长的跟已经死去的五师叔一模一样的话,那很多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
是易容吗?还是其他伪装方法。黑衣人是仙盟那边的人,这是否意味着,五师叔曾经也与仙盟有过瓜葛?
视线漫无目的地一寸寸在装饰豪横的天字房内扫过,片刻后,等迟重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盯着陈泫的双唇看了许久了。
陈泫的唇形很好看,唇珠饱满,唇线锋利,看着漂亮利落。
因为多时未进水的缘故,此时稍微有些干燥。
不过……倒是意料之外的软。
在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下一瞬,迟重林慌忙移开视线。
不知为何,先前被陈泫意外擦过的右耳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热,像是被烧得通红的火星子烫了似的,存在感强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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