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善将柳思远带回了三白宗。
柳思远年纪虽然不大,却懂事的不像话。即使是突然脱离了自幼长大的环境,被带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也表现得极为适应。
这副随遇而安的模样倒是让齐怀善感到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宋渊那么稳重的性子,在当年刚来三白宗的前两天也闷闷不乐的,说不定晚上还会躲被子里偷偷抹泪。
柳思远这孩子机灵、懂事,在修行上的天赋也万里挑一。
琴声是通人心的,内心混沌的人永远也无法弹出那样清亮纯粹的琴声。
新添了这样一名弟子,让原本有些空寂的三白宗也多了几分热闹。
时间像看似水面平静的溪流,以平静又不容抗拒的姿态抚平一切。
晃眼又是一年。
官淮终究还是返回了三白宗,以一种谁都无法预料的方式。
那个总是笑着、脸颊两侧生着稚气梨涡的青年,安安静静地躺在三白殿的软垫上。
他的衣着和容貌显然被人用心整理过,就连身下的衣折都格外平整。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被仔细缝上,妥帖地藏在衣物之下。
乍一眼看过去,就跟睡着了一样。
官淮的尸体是柳思远在起夜时凑巧发现的。当齐怀善大半夜被自己的弟子以“殿里有个死人”的理由叫过去时,他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当他真正走到三白殿门口,看到那个躺在地上、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却险些被店门口的门槛绊倒。
齐怀善半扶着门框站稳,缓缓一步步走近,屏着呼吸,像是生怕吵醒了官淮。
——他早该料到这个下场。
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最坏的结局,就这样摆在他们面前。
“哈……”齐怀善颤抖的手指碰了碰官淮的衣角,似乎是想笑,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臭小子,这下安生了吧。”
他控制着嘴角的肌肉,努力做出一个上扬的表情,看起来却比哭都难看。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齐怀善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如今这个画面,恐怕已经在他脑海中预演了许多遍了。
他在官淮身旁坐下,颤抖的手无比轻缓地抚了抚后者的发顶,像一片鸿毛柔柔掠过,一如当年对待那个初来三白宗、怯生生的小少年一样。
“好了。回家了,没事了……”
叹息般的话语刚出口就被吹散,伴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三道青烟,一同混合到夜半的风中。
柳思远茫然地站在师父的身后。
他不认识躺在地上的人,也无法理解师父此时的悲伤,只能无措地将目光放在周围。
师祖的画像被从明德殿迁到了三白殿,供在一张不大的供桌前。
供桌两侧摆着半蔫的水果和一碟被他偷吃过的点心,正中间放着的则是一个熏得半黑的铜制香炉。
这个香炉是他为数不多负责的东西之一。
为了防止走水,他每天晚上都会对香炉进行清理。需要做的工作也很简单,只需抚平灰白色的烟灰,确保没有复燃的火星即可。
柳思远从未忘记过这项任务,每晚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但现在,那本该空无一物的香炉内却多了正在燃烧的三炷香。
这香自然不是自己燃起来的,尸体也不会凭空出现。在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个人。
三炷香还未燃至一半,似乎那人刚走不久。
柳思远看向门外漆黑的夜空。
能够悄无声息地带着一具尸体进入结界重重的三白宗,又给师祖上了香才走的人……
——究竟会是谁呢?
……
柳思远侧目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陈泫,莫名想起了小时候一段模糊的记忆。
他那时被尸体吓得不轻,没敢仔细看那张脸,如今想来,能让师父失态成那副样子,那具尸体多半就是五师叔了。
而当年那个在三白宗来去自如的神秘人,估计也只能是陈泫了。
察觉到注视,陈泫睁开双眼,偏头对上了柳思远的视线。
后者对他抿了抿唇,算作一个不算笑容的笑,随后将目光转到坐在桌旁的宋渊身上。
只见宋渊脸色紧绷,皱眉盯着手中传回的信。
“薛旻……”他抬头沉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宁云浅的师父和齐怀善都给他们回了消息。
齐怀善自是无法可解,不过乔瑜却表示自己可能有办法对付五阴炽盛。尽管不能将其从识海中彻底拔除,但稍加抑制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抑制五阴炽盛所需的时间很长,薛旻必须在九宝门待上一阵,竭力配合才有可能有所成效。但若是失败,对识海造成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说不定还会导致境界跌落。
乔瑜不敢托大,在信中也写的十分委婉。
不过好歹有了办法,尽管不见得一定会生效,却也让人看到了些许希望。
九宝门地处乌蒙,与位于蒙光的赌市相隔不过数百里,如果御剑的话,一天半左右的时间也就到了。
现在的关键是,薛旻是否同意前往九宝门,以及承担治疗失败的风险。
薛旻双手交扣,手指绞在一起,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
宁云浅坐在薛旻身旁左侧,难得没有闹腾,也一同沉默着。
迟重林环顾一圈,目光在身侧的陈泫身上停顿数秒,随后将视线落空在别处。
与旁人的考量不同,他关注的重点并没有完全放在薛旻身上。
九宝门的存在当世知道的人并不多,更别谈具体的位置了。即使宁云浅与他们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他也并未向任何一人透露过。
这倒也在情理之内,毕竟是秘境九宝的藏身之地,若是随意被人知道,那岂不是九宝门早就被人围起来抢光了。
即使是他,前世也并未踏足过传说中的九宝门。
乔瑜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对宁云浅和三白宗的信任。
“阿旻。”柳思远将手搭在薛旻的膝盖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薛旻抬头,对上柳思远的视线。
没有多余的字句,薛旻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柳思远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
若是平常,薛旻估计会感受到安心和鼓励。像背后始终抵着一张温暖宽厚的手,即使是在绝境中,也不会让他感到孤独无依。
但如今,这只手的存在,却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薛旻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无力和疲累。
被人全无保留的期待和信任着,对另一个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压力。
“……”薛旻的手指不自觉抽搐了两下,抬眸对上宋渊的眼睛。
“师叔,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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