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苍白的识海一隅,漂浮着一个漆暗幽深的黑影。
那黑影上下浮动着,但与迟重林当初的情况不同的是,它只有不到数寸的直径,并且被白色光芒团团包围,一暗一暗的,似有被压制之意。
最初的情绪消退后,迟重林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从陈泫的识海退出来后,他坐在床边,尽管手脚冰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但他的大脑仍保持着思维的理性。
一旦这种事情涉及陈泫,他总是会自乱阵脚。这是个极其糟糕的弱点,但迟重林自己却无法控制。
目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陈泫识海内的封印尚还处于可控范围内,但谁也不敢保证那东西不会继续扩大。如果陈泫的记忆再次出现问题,那他们的情况就太糟糕了。
迟重林浅呼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在脑内罗列关于这封印的信息。
说实话,他无法判定自己识海中的封印是何时出现的,好像自从他重生以来,那个东西就跟随着他,以至于他多年来都对自己的记忆毫无怀疑。
而这神秘封印的消失也满是谜团,在百剑乡时,他曾被假冒陈泫的修士强迫吃下洗髓丹,封印也在之后随之消失。虽然不敢确定二者之间是否有必然关联,但起码存在有一定治愈的概率。
不过,洗髓丹已知存世两枚,另一枚早被诸葛十七服下。哪怕他们想去尝试这个可能,也已经没了机会。
至于陈泫识海中的封印,出现的更是令人措手不及。从今日的表现来看,变故似乎就发生在陈泫进入乔瑜的房间后。
在这段时间,房间内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会导致这封印的产生?
难道这东西其实是像瘟疫一样扩散?因为曾经陈泫进入过他的识海,染上了这黑影的病根,在经过某种条件的诱发后,就会在识海内形成这样一个对记忆产生影响的封印。
要是这么说的话,陈泫如今的情况,其实他才是最终的幕后真凶。
“……”想到这里,迟重林打断自己的思绪,皱眉摇了摇头。
与其在这里乱想,还不如直接去问乔瑜来得直白。尽管那老头不一定会说真话,但多些外界信息,接近真相的概率总比他闭门琢磨强。
想罢,他便果断起身,准备再去找一趟乔瑜。
刚一站起,他却被陈泫拉住了腕子。
“怎么了,师尊?”迟重林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自然,回头微笑,“您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陈泫却摇头,平静道:“现在去西域吗?”
迟重林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说贺庆和萧凤的事。
没想到他把乔瑜忘得干净,这件事倒是记得清楚。
迟重林说不出此时的心情,只是嘴角向上牵动一下:“此事弟子会另行禀报掌门师叔,您还是应先以身体为重。如今掌门师叔的缩地成寸也已经精进,就算有什么事也能将师兄他们安全带回来的。”
当年益州那次柳思远险些出事后,齐怀善就意识到了陈泫那能带人的缩地成寸的重要性,事后跟后者讨教了好长一段时间,实践多次后终于熟练掌握,先前将他们从乌蒙带回赌市也毫无问题。
“……”陈泫没开口,松手移开视线,显然并不是很赞成迟重林的提议。
见他这副神情,迟重林无奈苦笑,心道果然,他在这一点上还是没怎么变。
陈泫一贯不怎么信赖旁人的办事能力,在前世时便是如此。但凡是自己看重的事,向来不会让他人插手。
他原以为这是因为陈泫对下属的不信任导致的,但如今看来,这多半只是后者的性格使然,无关乎对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泫前世才……
迟重林的眼神暗了下去。
当年屠城后,陈泫曾来魔殿找过他一次。那是自他成为魔尊后与陈泫少有的相处,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并非永远高大而不可撼动。
他们彼此搏杀着,用尽所有能伤害到对方的手段。滚烫的鲜血从鼻腔、从嘴角和伤口流下,又在厮杀中混在一起,直至连自己都分不清身上染着的是谁的血。
他那时满心满眼只剩下对陈泫的恨,只注意到对方瘦削的身骨和鬓边的白发,却没有向下深究的胆量。
只凭一介凡人之力,却要影响整个三界的命运,难以想象陈泫究竟当时背负了什么。
这个人真的……在乎世上的任何人和事,远胜他自己。
迟重林叹了口气,从一旁倒来一杯热水,塞到陈泫的双手之间。
杯盏温热,暖得陈泫的手缓缓回温。
递完杯子后,迟重林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半蹲在床侧,看向陈泫的眼睛。窗边透进少许光亮,映入那双淡色瞳孔,如同反射在粼粼湖面的碎光浮金。
他的目光认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任谁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恐怕都会心生动容。
“师尊,不管您怎么想,我希望您能好好照顾自己,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修为并不是必须承担所有责任的理由,如果您执意要透支自己的身体,我很困扰的。”迟重林缓声道。
“我在乎您,所以不希望看到您伤害自己。如果之前的某些事让您产生了这种错误的错觉,还请忘记它,只记得我的话就好。”
“哪怕是神也无法照顾所有人,这不是你的义务,西域那边还有师姑和师叔他们可以依靠,不用一个人扛在前面。”
氤氲的温热雾气从杯中升起,飘至二人面前,朦胧了陈泫看向迟重林的眼睛。
房间内的安静令人心生微妙的不安,迟重林移开自己的视线,起身,目光扫过陈泫握着水杯的腕骨。
“休息吧。”他叹息似的道。
末了,迟重林转身离开,只留陈泫一个人坐在房内。
杯口缓慢冒着雾气,缥缈的水雾在空中舒展,随着空气中细小的微尘一起飘浮。
掌心被暖烫的杯壁捂热,微麻,泛着又密又轻的疼痛。
陈泫半垂着眼帘,瞳孔幽黑无光,宛若无知无觉的人偶。
半晌,他的眼珠微微一动。
……可以依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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