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李三老爷提起,李谨言不会发现,他已经几个月没有想起这个被送到美国读书的堂妹了。
“谨言,原本不该麻烦你的,你已经为咱们家做得够多了。”李庆云脸上的笑有些发苦,“可我和锦书她娘实在是不放心,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两千块大洋,足够她在外生活两年了,这才多长时间就没了?”
李谨言点点头,的确,不管怎么想,这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三叔,这件事是我疏忽。”李谨言道:“我会尽快查清这到底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锦书应该没出大事,否则我这里不会没有消息。”
“那就麻烦你了。”
李庆云的口气格外的客气,倒是让李谨言有些不习惯。
很快,情报局局长萧有德就亲自将之前从美国发来的几封电报送到李谨言面前。
从电报上看,李锦书在美国的生活还算顺利,虽然没考入最好的高等学府,却也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学校里不乏歧视她肤色的人,但在校长的三令五申之下,这些人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美国排华势力最猖獗的一段时间,华人只是走在街上都可能遭受袭击。
饶是如此,李锦书在最初的日子里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在国内学到的东西和她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她很难相信,以自由民主为立国根本的国家,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富翁,穷人,官员,贫民。
即便是最繁华的城市,乞丐仍随处可见,当白人和有色人种发生争执时,警察根本不经询问就会挥起警棍,将有色人种打倒在地。她亲眼看到一个白人妇女开着车子擦撞了两个黑人青年,结果警察来了,二话不说将两个黑人抓走,她当时想上前理论,却被李谨言派去保护她的人一把抓住。
“别惹麻烦。”
是的,别惹麻烦。
这里不是华夏,这里没有李谨言和李三老爷,这里是美国,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出身和她的亲人对她另眼相待,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很可能让她和那两个黑人青年落到一样的下场。即便她不会被判罚重罪,吃些苦头是肯定的。
拉住她的确是为了她好,但她是否领情却很难说。
回去之后,李锦书沉默了很长时间,下意识的开始疏远保护她的人。或许她将自己不能上前伸张正义的错归咎到了她们的身上,这会让她好过许多。
两个情报人员也不在意,她们只需要负责李锦书的人身安全,只要她活着,没病没灾,就算完成任务。除此之外,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萧先生说了,派她们来美国,一是为了保护李锦书,二是为了寻找人才。
她们已经锁定了第一个目标,一个二十七岁的华裔青年。不同于其他在美国生活的华人,也不同于赴美留学的学生,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武器制造厂从事研发。他的研究成果经常被上司占为己有,薪水也只是白人同事的三分之一,但为了生活,他只能继续将这份工作做下去。
这就是萧先生让她们寻找的人才了吧?
查明这些情况之后,情报人员开始计划接近他,并说服他带家人返回国内。等她们将这个青年一家和另外两名华裔外科医生送上轮船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李锦书身边出现了一对犹太兄妹,他们长得漂亮,举止得体,父亲还经营着一家工厂,一家子都是虔诚的犹太教徒。
有了两个同龄的朋友,李锦书显得比以往开朗许多,但也有一点,她花钱开始大手大脚。
跟着她的情报人员只负责她的安全,管不到她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朋友之后,她对跟着她的两人愈发冷淡。除此之外,她的表现没有任何出格之处。
“问题很可能出在这对兄妹身上。”萧有德等李谨言看完电报,才开口说道:“这是我的疏忽,我立刻让她们将这对兄妹从李小姐身边驱离。”
李谨言摇头,“不行,这会引起锦书的反弹,事情可能会更糟糕,况且我们手里没证据,事情不能这么办。”
“言少爷的意思是?”
“再仔细查查这个家庭,锦书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总有个理由。”
听到萧有德和李谨言的一番话,李庆云忍不住插言道:“谨言,锦书她是遇到骗子了?”
“十有八-九。”而且还是职业骗子。
“那……”
“三叔不用担心,我保证锦书会平平安安的。”
不是李谨言夸海口,而是从这对兄妹行骗的手段来看,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有钱,背后也没什么势力,否则不严会找锦书这样的留学生下手。
“那钱还给她寄吗?”
“寄吧。”李谨言捏了捏额头,李锦书既然开口要钱,肯定是口袋里的钱被骗得差不多了,“不过也别多寄,五十块大洋,再给锦书发一封电报,就说家里也没钱了,这些是和亲戚借的。”
“这……”李三老爷面带迟疑。
“三叔,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对方相信锦书没钱了,否则他们会一直缠着锦书。”
“我觉得锦书不会相信的。”
李锦书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她的几件首饰就不只这个数。
“让那两个骗子相信就行了。”
“我知道了。”
李谨言又转头对萧有德说道:“让跟着锦书的人再仔细去查查这对兄妹,说不准逮住了他们还能有别的用处。”
骗子能有什么用?
疑惑归疑惑,萧有德还是按照李谨言的吩咐去做了。
送走了李三老爷,李谨言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成为现实。
最优秀的情报人员绝对是最成功的骗子。
种族的差异让萧有德手下的人在美国很难打开局面,他不得不另想办法。就像在欧洲开设贸易点,需要尼德这样的人出面一样,哪怕他已经和这些洋人建立了“亲密”的“生意伙伴”关系,他们也未必乐意自己到他们的地盘上去搂钱。
尼德就不同了,只要不说穿,他就是个在澳门长大的葡萄牙人,从根本上来说,是欧洲人。
“世道就是这么x蛋!”
李谨言难得爆了粗口,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下巴却突然被扣住,手指有些冰凉,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大帅府敢这么做的,除了楼少帅不做他想。
“少帅?”
睁开眼,果然看到一身军装的楼逍正站在沙发后俯身看他,斗篷的黑色貂皮毛领,带着雪霜的宽大帽檐,浓黑的眉,墨色的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
浓墨重彩,却厉如刀锋。
一瞬间,李谨言竟看得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楼少帅松开手,从口袋里抓出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丢给了李谨言。
“路上捡的。”
李谨言眉心一跳,要是他没认错,这是只小豹子吧?这玩意路上能随便捡?
“真是捡的?”
“……”楼少帅没说话,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李谨言抬头望天,说是捡的就是捡的吧。不过楼少帅怎么会扔给他一只豹子?这貌似是除了枪,楼少帅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不对,还有一只老虎来着……那他要不要回礼?
“少帅,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是想要的?”
李谨言话音刚落,楼少帅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扫过。
“……”他可以装不知道吗?
楼少帅眉毛一挑,李三少默了。
这是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隔日,李庆云就将五十块大洋寄给了李锦书,电报也按照李谨言说的发了。三夫人还想多给五十块大洋,李三老爷哼了一声,”你想孩子被骗子死缠?”
三夫人不吭声了。
李锦画并不知道李锦书在美国又闹出了事,自从李锦书去了美国,她几乎镇日呆在房间里绣花,读些古书诗词。去正房请安,还曾想帮老太太抄佛经,老太太却摇头。
“十几岁的小姑娘抄这些做什么,当心移了性情。”随后让春梅从箱子里找了几匹鲜艳的料子给李锦画,让她出孝之后做几身时新的衣裳。
“谢老太太。”李锦画规矩的行礼,退出了后堂。自那之后,她更是极少出房门,连佛堂都很少再去了。
李三老爷看重的那门亲事到底没成,三夫人另给她挑了两家,一个是商家的次子,家中经营皮毛生意,据说生意还做到了老毛子那边,另一个是教育局里的科员,家资不丰,人品却是极好,前途也不错。三夫人更看好第二个,白姨太太却更乐意让李锦画嫁给那个毛皮商人。
李锦画和白姨太太的想法一样,倒不是为了钱,而是她这样的出身,若是嫁进商家,夫家总会给自己家几分颜面,若是嫁进官家,现在看着是门当户对,可等他今后发达了,自己的身份未免尴尬。即便有她三堂哥在,中间到底隔了一层,再者说,家里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三堂哥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吧。
想到这里,李锦画笑了笑,拿起针打算继续将红梅图绣完。
不管最后她的亲事到底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十二月中旬,河南境内突然出现一股乱匪,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数量竟然达到了三千人。
这股乱匪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流窜河南各市县,袁宝珊派重兵追剿,并联络湖北督帅宋琦宁,豫鄂两军共同围剿这股乱匪,不想围剿计划落了空,他们竟先一步分路西进,进入陕甘。
陕甘督帅马庆祥最近正忙着搞事业建厂,三马从蒙古捞够了本,第一家罐头厂已经开始投产,产出的牛肉罐头味道比不上关北产的,却足足让三个马大胡子乐了半天。这可是他们自己的东西,赚的钱除了分一份给楼家,其余的都要进他们兄弟的口袋。
建厂也吸收了当地不少的劳动力,为不少当地人解决了吃饭问题。西北几省境内的百姓再不叫三马“胡子”“马匪”了,也不背后说西北军是蝗虫了。这些西北大兵走在街上也能昂首挺胸了。
这一切也让马氏三兄弟感叹,感叹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果然是对的,抢劫也要去抢外人!
所以说,牛牵动北京还是牛,办了厂的胡子马匪……依旧是胡子马匪。
不过李谨言不在乎,华夏被那些所谓的西方“文明人”抢劫了一个世纪,难道还不许他们找补回来?对于三马想穿过蒙古去抢劫老毛子的计划,他是举双手赞成。
这是个靠刺刀和子弹说话的年代,谁的拳头硬,火炮口径大,谁说话的声音就大!
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股从河南湖北边境流窜来的乱匪,打乱了三马去国外发横财的计划,让他们动了肝火。
关公面前耍大刀,在集团化专业化的马匪面前充强盗?
揍你丫的!
于是,本想借道陕甘进入四川的乱匪,被三马在甘肃和四川交界地给拦住了,四川督帅刘抚仙得知这伙人差点进入自己地盘也吓了一跳,他正打算效仿三马也在自己的地盘上建厂开矿,刚开了个头,要是让这群人进来,说不准就要坏事。
三马怒了,刘抚仙怒了,袁宝珊和宋琦宁早就怒得不能再怒了。
几省督帅互相通气之后,立刻调动军队,势必要把这伙人通通灭掉。不能让他们像搅屎棍似的到处溜达恶心人。
如今的各省军队同一年前有了很大不同,不说都是精兵,也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何况联合政府成立以来一直对民生格外重视,各省效仿关北办厂开矿,宋武在南六省的搞的“赎买”土地政策,也给人多地少土地兼并严重的省份起了个好头。
本月中旬,国会再提修建铁路议案,各省督帅得到消息,立刻表示赞同。如今他们不再只将目光盯着地盘和军队,就算有地盘有军队,没钱也是白搭。看看北六省,再看看自己,修路就修路,必须修!
这种发展经济大搞建设的势头,让楼大总统也吃了一惊,这帮人全都转性了?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修路的事情就定下了。
中央政府和各地省政府出钱,乡绅巨贾也可以集资,工程向“全世界”招标,修路工人在当地雇佣。这下子,不只是那些洋人看到了金条和大洋在眼前跳舞,华夏的百姓也看到了吃饱肚子的希望。
“男人每天四个馒头一碗粥,女人三个馒头一碗粥,馒头要足个,粥要插筷不倒。”
这是硬性标准,联合政府会派人到各省进行监督,人选基本出自司马君掌管的监察院。各省各市之间也会互相监督,一旦发现有人中饱私囊,绝不会有好下场。
全部吃枪子抄家,家产充公,举报属实者能得不少奖赏。
这样一来,虽然还是会有克扣贪污的现象,却没人敢做得太过分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类事是没办法彻底根除的,连李谨言都明白这个道理。
这股乱匪出现的很不是时候。若是一年前,他们还会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但是现在,在各省陆续开展筑路工程之后,他们的生存陷入了困境,一些人也开始溜号,进入甘肃时还有两千多人,到如今只剩下八百人不到了。
乱匪的首领姓白,不是历史上的白朗,却是他的本家。
历史虽然变了,某些必然会出现的人和事还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留下轨迹。
白朗起义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被蝴蝶掉了,白正叛-乱却取而代之。不同的是,白朗起义是农民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白正叛-乱背后却隐隐带有外国势力的影子。
当李谨言看到报纸上关于这伙乱匪的报道时,几省联军已经将他们包围在河南鲁山一带,根据当地人的报信,确定了他们躲藏的位置,一顿炮轰,大部分人都被炸死,活下来的也没能跑出包围圈,除了跪地投降的全部被打死,白正也被活捉。
经过审讯才得知,他们多是巨啸山林的土匪,还有满清遗留的绿营兵,被一伙日本特务鼓动才敢起兵,手中的枪械和召集队伍的钱粮也多由日本人提供。当按照白正的证词,揪出跟在队伍里的一个日本特务时,却发现他竟然在为俄国人做事!
据他说,还有几个表面是日本人间谍,私底下却在英国做事的特务,不过他们要么早就逃跑,要么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死了。
日本,俄国,英国。
只是一股匪徒,就牵扯到这么多外国势力。
楼大总统也挠头,这是看不得他们好啊,这才多长时间,就闹出这样的幺蛾子!
李谨言从萧有德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经过,也忍不住咬牙,八成这些洋人是觉得华夏开始渐渐脱离他们的掌控,着急了,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他们倒是想得不错,全都嫁祸给日本人,让华夏和日本人对掐,他们躲在后边看热闹。若是能引起华夏内乱,那就更好了。
李谨言一握拳头,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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