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顺天时报》评价道:“严关铁隘二十年前荜路蓝缕始得建成,放弃防守宽甸六堡,虽有免和建州女真起冲突之意义,然而亦不免是割肉饲虎,抱薪救火,来日定滋长建州女真之实力。如今决定严守宽甸,实乃长久之计!”
《苏州旬报》则站在群众运动的立场表示:“朝廷改变宽甸六堡防守策略,仰赖天下正气呼号,天心且共民意,方有此成就。可见民气之用,智者思之也。”
派出大量编辑参与此次笔仗的《管窥》则大有大战结束的侥幸感,开始清点战利品,热情赞扬自己东家王文龙道:“民气可用,亦需要有义士之指引,此次宽甸六堡撤防之议,屡败屡战,血洒讲台而终不悔者,闽人王建阳也。宽甸六堡能重归防守,王建阳之功劳,实不可忘。”
新任的辽东巡按熊廷弼接到的第一份命令就是先赶往辽阳看望王文龙,全京城都在等待着王文龙的最新消息。
至于辽东,更是天翻地覆……
首先是坐镇辽东的宁远伯李成梁,他得到京城来信的那一刻便已是心如槁木,万历在宽甸六堡之事上的退缩也代表着皇帝将撤去对他的支持。
为了避免给文官集团留下更多话柄,他立刻就叫人拟了十封请辞的折子,打算一封一封的送,直到万历皇帝批准为止。
赵楫则马上跳船,两天一次的往辽阳社学跑,不断探望王文龙,希望得到辽东百姓的支持。
蹇达直接在凤凰城病倒了,他是真心认为撤防六堡对辽东局势有利,却没想到竹篮打水,只为自己招来一身骂名。
巴中蹇家,从始祖忠定公蹇义以来,二百余年良臣备出,当年明宣宗甚至赐予蹇家“忠厚宽宏”的银印用以嘉奖,蹇达自觉忠心耿耿一辈子,最后的评价居然是卖国贼,难以接受。
老头在凤凰城接到皇帝口谕时跪在地上一手指心,另一手指宽甸方向,比比画画,口不能言,最终吐血一口,晕厥昏死。
……
辽阳,王文龙坐在床板上看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条腿保住了,但却留下了一条长三十公分的伤疤,而且大腿肌肉也被切断了一大块,以后都长不起来,右腿的力量肯定受损。
王化贞进屋道:“建阳先生怎么起来了,您现在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千万别下床,免得伤口渗血。”
“晓得了,”王文龙道,“我腿架在高处呢。”
王文龙把原本靠着墙的床叫人往外挪了挪,在床铺的右边绑了一个美人架,坐起身子的时候,得把右腿先架到美人架上,姿势十分别扭。
这是因为害怕伤口不接触空气会感染破伤风,所以王文龙腿上除了必要的血管周边缝合之外,大部分伤口都只是做了消毒。
现在王文龙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王化贞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把伤口放在低于心脏的位置。
明代的中医不知道什么叫重力势能也不知道啥叫血压,但治外伤的经验让医生知道大出血的刀伤除非在颌面部分,否则最好平躺恢复,一旦患者将伤口置于低于心脏的位置,血液就容易将原本结痂的伤口给冲开。
“先生,坐一坐便躺下休息吧。”
“别,”王文龙苦笑道:“肖乾,我实在躺不住了。”
王文龙宁愿别扭的架着一条腿也实在不愿意再躺着了,他已经躺了半个月,再躺下去人都要散了。
“如此,坐起来精神精神也好,”王化贞点点头,吩咐仆役说:“去给建阳先生烧壶热茶来。先生现在要多喝茶水,方便排毒。”
排毒排的不是什么伤口上的毒素,而是因为王化贞给王文龙用了几味消毒的药。
伤口不做缝合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放上大半个月,别说王文龙是个带体温的人,就算是一块切下来的干肉也得生了蛆,所以伤口上的消毒是必须进行的。
这年代医生用来给伤口消毒防腐的药如蟾酥等基本都有毒性,必须要小心控制剂量,保证足以杀菌又对人体来说不足以致死,属实是以毒攻毒,像王文龙面积这么大的伤口,所用的药量已经相当危险,所以每天王化贞都督促王文龙大量饮水,方便及时将是从伤口进入体内的药物给排出去。
王文龙端着茶杯皱眉喝水,不禁感叹这年代生病可太折腾了,幸亏他年纪不大,身体健壮才熬得过去,要换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同一套治疗过程下来多半得把人整死。
自己以后可得注意些健康才行。
王平保进门说道:“文龙,赵大抚来了。”
王文龙遇刺的那天,王平保第一个冲上演讲台保护,同样被刺客捅了一刀,但王平保运气好,刺客也没专心置他于死地,他只是伤在手臂上,敷了几天金疮药就没事儿了。
王文龙放下茶杯,让仆人抱来一卷被子,将脚架在被上,又用一条薄被遮了双腿,点头道:“请进来。”
“建阳啊,今日倒是恢复的好了。”赵楫笑嘻嘻的走进屋来。
“赵大抚。”王文龙在床上拱手,见到赵楫身后人还挑着礼物担子,连忙说道:“大抚几日便来一趟,何须每次都带礼物?”
“不带手信不见客么。”赵楫笑着说。
这几天他和王文龙也算混的比较熟了,居然发现两人性格颇为相合,怎么说呢,都是可以为了利益颇不要脸的人物。
而且赵楫是浙江山阴人,和徐学聚是老乡,两人在家乡就有交情,七拉八扯和王文龙也算得上情份。
当然如果不是王文龙在辽阳遇刺,要赵楫这么一个辽东巡抚三天两头带着礼物上门来看望也是不可能的,李成梁受伤只怕都没有这个待遇。
“我与建阳单独聊聊吧。”赵楫在床边坐下,笑着说。
王化贞等人看了王文龙一眼,见他点头,这才低头出去。
赵楫道:“建阳身体渐旺,我等真是长出一口气啊。”
王文龙洗杯倒茶,低着头回答:“说笑了,赵大抚何等人物,不至于的。”
“不不不,”赵楫连忙摇头:“如何是说笑,此次保护宽甸六堡,建阳实乃头功,我当上折子为你请功的。”
“有劳了。”王文龙颇为讥讽,将一杯茶递到赵楫面前。
赵楫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品了品茶香,啜饮一口:“入口甚苦,香气甚足,功夫茶还是要你们的闽人点的最地道。”
王文龙又给他倒了一杯,才问起正事:“宽甸六堡现在如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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