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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矫疯了一般寻我,用她的话,把我弄丢了。我看着她满脸焦急丝丝红晕还没褪去,很想把她搂进怀中。奈何矫矫那威严的老爸在,我憨憨傻笑半天。老爷子拍着我肩膀说:“这小伙子可是把我累得够呛。”她听到后赶忙拉住她父亲:“你可不能把人家拉到帮派里去。”矫叔叔哈哈大笑,揉了揉我的头发,又揉了揉她女儿的头发,忽而背手离去。矫矫扑进我怀里,仰头疑问:“你俩干什么去了?吓死我了。”
我做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表情,轻吻她。这时涌来一股风,把一架天平吹斜。两头的不同女生,露着不一样的面容。房依依和矫眉颜,在我心里的位置颠倒了个儿。回首想想,曾经那个可有可无的矫眉颜,对我数次表白我却都爱搭不理的矫眉颜,都在时光掰到明天、明天又到后天的时候,愈加清晰。柳暗花明之后,蜿蜒的干涸痕迹被时光的巨大齿轮拉动,水源灌溉一道道沟渠又重新鲜活起来,变成我眼前这个栩栩如生的矫眉颜,直至今日,让人欲罢不能。
矫矫告诉我,如今黑社会这种势力,在当今时代很难生存,矫叔叔压力非常大,因而近些年越来越暴力,与人交往一言不合就是流血冲突。她其实很恨她爸爸,虽然家庭对她的溺爱几乎都要上天了,出于人心底的正义,矫矫一直非常迷茫。
正月大部分重要日子都过去,我们不得不正视最初的问题,关于矫眉颜的肚子。我俩商量还是不要出现在她家里,以免出漏子。矫矫以外出游玩为借口,朝她爹请了几天假。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去了医院。本以为都到了如此开放的时代,学生怀孕屡见不鲜,可这一路上还是受尽了排挤。那些白衣服的人仅用眼神就能把别人刺穿成千疮百孔,毫不留情地用生硬的口气直揭伤疤。忍气吞声,等一系列检查熬过去,矫矫有气无力趴在我胸前哭泣。她说她绝不想再踏进这家医院半步。
我们住在一家无需登记的宾馆,与腹中胎儿的生死去留僵持。即使有了决定,能阻碍她的还并不是疼痛,而是比知觉上的刺激更激烈的狂轰乱炸。矫眉颜越来越勤的呕吐,越来越光滑的皮肤,还有她自己所说越来越膨胀的胸部,都让我感觉迫不及待。
私人诊所的衍生,不仅仅源于它方便,还源于人们过分的尊严与虚荣。考虑了这么久的事情,还是选择了一家网上随手查到的私人诊所。我扯了扯矫矫的睡衣,想说什么都咽了下去。我默许了她的危险想法,原因也许是我同样受不了的异样目光。
该怎么形容呢?那条奔腾的江,被扯成支离破碎的、零散的、逶迤的细源摇摇欲坠,湮没无闻。我只剩下胴体,怅然若失地寻找失去的自己。我与倒影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吸吮着墙皮顺流下来的白色汁液,心想着一座绮罗锦缎又略带妩媚的阁楼。那表露愠色的石柱,绷起遒劲的身肢,瞬间砸碎了阁楼,砸碎了墙皮与影子,也砸碎了奔腾的江。
再冷的天,不掉叶子的冬青树,也会郁郁蓊蓊。遍地是爆竹惮尽后的红纸皮,头顶那层雾霾又厚重了些。绿色植物与飘起的红色纸屑映在这幅风狠狠刮过的图画里。我被私人诊所的小护士拒之门外,连来回走动的权力都给没收了。隔音并不好的地方,能听见矫眉颜凄惨的叫声。如同扎根于厚土的老树,连根拔起它也非常痛吧。我没勇气去想象矫矫承受的痛苦,像各种描写当中,绞肠子一般的感受,注定戕害了我原本无所畏惧的青春期。
太多的伤痕,会让我们进化,变成恨,变成空洞的另一个我们。
门咯吱咯吱响了,矫眉颜竟然自己撑着身子走出来———除了我。也不会有人扶她。
“当初图舒服。”诊所里的人哼了一声,对着我说。我蜷缩起所有的骄傲偏执,咬唇默认了她的话。当然,真实情况怎么样也不会忘掉,冷暖强暴了矫眉颜。
她异常坚强走出了诊所,我扶住她,没敢开口。过了一会儿,矫矫虚弱地张开嘴:“求求你,我真走不动了。”我闻着她身上还没退去的血腥味,横抱起,打车,回宾馆,一言不发。原来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是要被排挤,被异样眼光千刀万剐的。冷暖啊,你凭什么这么舒服呢?
我再次拨了溢超的电话如实告诉他,我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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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装成身负仲裁使命的人,我要帮溢超引出冷暖,为了自己,为了矫矫,为了木水,为了依依,为了米兰,还为了谢蔗禾。
第二天,一通电话让我猝不及防。那时我正洗漱,矫眉颜哭天抢地疼了一晚上刚刚睡着。时间大约是早上九点左右,在站在镜子前,看双眼布满血丝。
这通电话,竟然是母亲打来的。
望着矫矫浅入梦乡的可怜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母亲,分量应该更重。带着她一起也不现实,矫眉颜蚕茧般虚弱几乎只手便能碾碎。我考虑再三,还是让她回家比较好。
守在矫矫身旁,我回忆这个小妮子带给我的,教给我的,不由自主露出浅浅微笑。她的坚强与倔强,会让她终有一天破茧而出,伴着馥郁的花香。
我必须回到济南。
在我看来,矫眉颜是需要我提供保护才能相处下去的。和她相识并不算太长,但她已经对我掏心掏肺。睡相极不好看的她从棉被里踹出一条腿,雪白而又几乎颤抖。在满目疮痍的如今,我再也不会善良,信任,而我又不得不善良着去对待她。我很想握住她,却又怕她惊醒,起身悄悄站起来,留了纸条放在枕边,出去买饭。
我们对这个世界斜目轻佻,它会让我们生不如死。就算是在安睡的时候,也会有盗梦人,把一整夜的悲伤炮烙在深深的脑海里。
如此反复,挣扎与不死,直到万劫不复。
在我提着早餐返回途中,矫矫打来电话,着急说有事,话还没问清,就挂断了。我内心一番紧张,回拨过去却是停机,马上小跑回宾馆,看到她羞赧的神色安安静静躺着,我才安心。
“李织旎,我……我尿床了。”她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孩。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刚想要掀开被子突然察觉男女有别。“矫矫,要不让我叫个人?”
“你帮我……潮潮的感觉很不舒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真的动弹不了,还憋不住了。”
我托着她的屁股往床边移了移,撤下湿掉的床单把一条浴巾垫在她下面。
“裤子……裤子也湿了。”她害羞至极。
“那我隔着被子帮你脱下来了啊……”我也红着脸。
“嗯。还有,擦……擦干,那儿。”她捂住了脸。
我拿起纸巾,伸进被子里摸黑帮她擦拭创口。
“痛!”她一巴掌打到我头上。
我不知所措:“对不起啊我没法控制。”
“李织旎,你看就看吧!”她撅起嘴,头别一边,一副忍辱负重马上要就义的样子。
“你是要我……掀开被子吗?”我吞吞吐吐。
“讨厌!”她掐着我胳膊:“反正,等我养好了一定先杀了你!”
她一句话就把我逗乐了。
于是,我做了一个丈夫照顾妻子的行为,手搭在她大腿上,想闭着眼不看却又忍不住,眯起来帮她擦拭尿一身的潮湿。那里,它娇嫩的如同新生婴儿。
大自然表露天真陶冶我们学会爱一个人。矫眉颜苍白的嘴唇,我看到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她在烟雾缭绕中轻歌曼舞,过会儿便腾云驾雾,徒留一个海市蜃楼般印象。
“还疼吗?”我买了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她问我看到了吗,我说没,她掐我,我说只看到一点点,她还是掐我。本来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食,此时满脑袋嗡嗡作响取代饥饿变成下流的欲望。随风随遇,眼前目不暇接的是那些曾经,我很想大骂一句我的生活像是水性杨花的臭婊子,劈开双腿引我进入鬼蜮似的沼泽,高潮里蚕食精力,迷人神魂颠倒,顷刻又满头白发。
我引了适当话题,引她发笑。她忽而一本正经:“李织旎,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我们原本的初衷吗?这种生活,是安逸吗?”
对我个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后悔便是没有去走那条通往田径场的路,我有多久没咬牙坚持做过一件事了,我又有多久迷失在提心吊胆当中。
“现在照顾你就是我应做的事。”我握住她的手。
“小妮子,你给我的感觉吧,你是个伟大的人,你曾经获得了那么多荣誉。看着你现状,用堕落形容应该不过分吧。我想让你变好,又舍不得你离开,我希望你更多的考虑你自己的选择。你看我这个样子,其实家里人已经给我安排妥当,我在毕业之后就能找到对口的工作。你呢?你的选择呢?”
“来警校就是要考公务员的吧。”我想起了对母亲的承诺。
“很好啊,那就努力吧,坚持你自己的选择。”她揉了揉双眼:“希望你、希望陈木水、希望房依依,你们都能做警察,抓到我爸爸的时候能判他轻一点。”
“你在说什么啊,叔叔是个好人,他爱你。”我虽然明白矫矫的意思。
“还有哦,我听到了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去陪陪她。”矫眉颜的双眼浑浊又变澄澈:“做你自己的选择。”
“你怎么办?”我心里卡着一个桃核,让我喘不上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笨蛋,我又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但我不会回家,你得理解。”
我点头,看着她把自己裹得更紧。
“你现在就走吧,把阿姨照看好。”她依旧微笑:“我怕我一会儿会后悔。”
我又点了点头,也就真的推开门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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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怪异吧。
当我上了火车,静下来感受到后悔和自责。但是有些事必然要选择,用句小学生都会的话“母爱是伟大的。”
矫眉颜逼我“现在就走”,有对我的理解,当然还有更深的含义。我给矫矫打电话,才察觉她停机。我掐自己一把下车一定要先记得给矫矫充话费(2013的网络充值并没有那么发达)。
母亲回家了。
那个清静的家,那个少言寡语悲喜不表于色的母亲,还原了内向孤独的我。如今,我能用结实的肩膀给她一片保护;如今,我能用宽阔的胸膛给她掩盖骄阳。
但我无论如何,还是她的儿子。在她面前,我永远是懦弱的。母亲深藏大秘密,独自承受它带来的巨大悲恸。
“妈,你写的信我看过了,关于父亲……”我哽咽,不需要假装坚强。
“没事,他没死。”母亲流下泪:“你父亲在在叙利亚采访遭遇战火,他亲眼目睹所谓的正义军队对当地人民的迫害。所有拿起枪来反抗的组织都变成邪教恶势力,他明明知道这就是政治,可毅然加入到当局组织里为人民反抗。你明白吗,你父亲成为了全世界的敌人。我被当成突破口,拿来要挟你父亲,还堂而皇之说我是偷渡,我哪有这么傻啊。”
我像听天书一般接受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家里那股浓浓药水味,便是相关人员去我家做了调查。在她接下来的讲述中,其实我也知道,父亲根本回不来了,拿母亲要挟他几乎是无用功。
不晓得自己能否讲清楚父母这一代人可悲的爱情。他们相守相厮二十年,支撑着的并不是爱,是种亲情,是种习惯。相亲,家人介绍,他们没经历恋爱便登记同居,日复一日过着生活。他们并不懂表达爱,只觉得对方为他/她所做的都已成习惯。习惯了他为她做饭,习惯了她为他洗衣,习惯了每对夫妻都该做的事,所以生下了我。盘根错节的结构,我无从寻知支撑他们同舟共济二十余年的所谓是何物。古人所言“相濡以沫”,但它还有下一句。
“不如相忘于江湖。”
银行卡里源源不断汇入钱,是父亲的习惯;怎样也要维持好这个家,是母亲的习惯。甚至是有些可恨可悲的习惯,造就他们这一辈子注定要遗失某些美好。
而我,再也没能联系上矫眉颜,她一定在生我的气吧。
整个假期剩下的所有日子,我都在母亲身边守候,有时候一整天都没两句对话,我也觉得至少自己还活着。没日没夜玩电脑游戏,去亲身躬行验证“寂寞男人打DOTA”。而在这个时间段一款叫做“英雄联盟”的游戏占领了大半个游戏圈,也再没人说LOL是一款2D版的盗版DOTA了。
有时候我觉得整个家都如春暖花开一样,到处是母亲,到处是母亲的温情。她还会时不时提到张莹,提小时候的故事。似乎我高中以后所发生的事,在母亲的记忆里都给吞噬掉了。都说年长的人记性不好,可我的妈妈记着我出生到成长的点点滴滴,一岁,两岁……当我硬起了翅膀,能飞了,飞高了,母亲看着我,仰望我,也就越渺小了。
有的人披星戴月忙事业,有的人孜孜不倦而奋斗,有的人拼拼凑凑熬过一天,有的人丧心病狂红了眼。平心而论,我还挺成功的,能在赛场上出这样的成绩,也是少数的。
论坛里木水的帖子沉入了海,我见不到了他执着的样子。冷暖和刘韬韬还躲着,人间蒸发似的与我无来往。房依依也是很久没跟她联系了,爱或不爱也就是瞬间。我一再给矫眉颜打电话却一直没通,似乎她也不是那个傻傻等待我的女孩了。张莹到我家来了一两次,母亲简直把她当亲闺女疼爱。谢蔗禾不停秀自己和她画家男朋友的恩爱照片,惨白的她惨白的他看上去就要挂在灵堂里。
在开学前三天,溢超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必须要给他有所证明了。复仇,我满脑子都是这词汇。我约了陈木水让他去联系冷暖,冷暖也叫上了刘韬韬。夜黑风高,我们四人又聚一块儿,性质却变了。
今夜,你死我亡。
哦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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