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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目的地是五百多公里之外的山西太原。我靠着窗子,看到成排的树一转眼就落到好远的后面。向南笙带着萨克斯没有吹一直在练指法。他尝试着和我聊天,却也没什么话题可聊。剩余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在两三个小时之后没了折腾的劲,坐在那个对于他们很宽敞的座位上呼呼大睡。一行前来共十一个人,两位社会老师加上九个孩子。我是唯一一个女学生,为此学校特意派出年轻的实习老师陪我做伴。她姓刘,从上火车之后手机发短信一直没停,估计是男朋友在千里之外传来的问候。我拿出了数学奥数题开启学霸模式,解出一道很难的题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歪头看到向南笙搂着他的萨克斯睡着了,眼镜不知道去哪了,变成我并不熟悉的样子。伴随着异乡里味道不同的空气,列车驶达目的地。
苍翠的树枝随风摇晃向我们招手,九个孩子大部分刚从梦中醒来还很迷惘。安排吃住,在一家不起眼的旅店里。负责主要工作的男社会老师简单开了个会,无非是提醒孩子们要注意安全。我和实习刘老师住在同一个屋,放好行李一起检查仪器的性能,确定没问题又各自回了宿舍。在没有手机没有手提电脑的孩提时代,我们真的是一闲下来就无所事事。刘老师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肆意伸着懒腰,她只是看着我,像大人俯视孩子的居高临下。刘老师穿着时尚面容姣好而外婆跟我说这样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肠。她看我,我能做的反应便是抱出课本学习。目光聚集在文字上,心思却麻乱成一团糟。我端正坐姿摆好书本笔直撑了一下午,刘老师就这么看着我一下午。
此行三天,明天试练习,后天正式比赛。有时走廊会急传来脚步声响,我知道一定是男生们在嬉戏打闹。此时我就像一个重刑犯人,在封闭的牢房里,有专门的看守盯住我,每当我要开口说话便会告诉我“你说的每句话都可以当做呈堂供词……”男孩们如同铁牢之外飞舞的麻雀可以恣意翱翔,我就很恨向南笙推荐我来参加比赛使我茕茕孑立。同时我又非常希望他出现陪我聊聊天。然而,他并没有。这变成了一种煎熬,火燃起摧毁半只身子,我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烧掉另半个身子。吃过晚饭,山西的美味面食,至今感觉回味无穷。在餐桌上,我瞄了几眼向南笙,他融进了男生们活跃的气氛当中。他们把这三个白昼黑夜当成必须争分夺秒的欢乐时光,而我,三天的有期徒刑。
“向南笙,向南笙。”吃过晚饭我细声叫他。他和我并排走“怎么了?”
“没事了。”
回到屋里,将头埋进被窝,不由自主泻出眼泪。我在想完了,是不是我们的友谊就此到尽头了,是不是他再也不理我了,是不是我注定孤独再变成原先那么一个自卑的我。蒲公英习惯流浪,是因为选择对了方向,我本被圈养在温巢当中,却要我走进狂风暴雨的异乡。向南笙,我恨你。
若干年后,当我再次回想起那次无线电测向比赛,仍留有深深回忆。我幼稚地躲在被窝里哭泣,双眼红肿极度难过却因为刘老师在身边不敢哭出声音。那过往的回忆就像苍老的古钟轰出低沉的哀悼,给我未来的每一天都定了闹铃:别再傻了。也许过后的几年我也做了许多后悔的选择,而我记着六年级躲在被窝哭泣的这一天,眼泪换不回任何。每个人一生都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也可能这些决定,是早已注定必须要发生在固定的人身上。
试练习的那天早上,老师着重表扬了向南笙。他帮助老师维修信号感出现偏差的测向仪器,一直到半夜才睡。多大的讽刺啊,在我发小脾气的那刻,向南笙竖直了他的标杆旗,好像在告诉我没有资格去妨碍向南笙成为最无懈可击的那个人。满脑子少女心思让我吃不下饭,所以我就怀着极度悲观的想法饥肠辘辘的来参加第三天的比赛。
比赛的场地位于太原较偏远的公园里,共有全国6个城市的近二百人参赛。主持台上方竖起一块电子屏幕,滚动播出每个参赛选手的比赛时间及需要寻找的电台。比赛开始后,最先出发的同学手持仪器跑进茫茫山色,随后就变形成了像蚂蚁一样的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当我们之中有人的名字登上电子屏幕,大家才紧张起来。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七个,都没有我和向南笙的名字。已经比赛结束的孩子扬着笑脸或抑着忧郁,纷纷向辅导老师诉说苦乐。“别急。”魁梧的社会老师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向南笙,等待。那块电子屏幕不断循环着名字,眼珠子瞪大都没看到属于我或他的名字。然后,电子屏幕关闭,主持台年轻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你俩别慌,老师去给你们问问。”社会老师拿走我俩挂在脖子上的参赛证,一路小跑过去。向南笙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别紧张,看你脸色苍白,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摇摇头,过度的动作让全身乏力的自己更加憔悴。他猛地上前握住我的手,坚定而又羞赧的模样,像极了问我更喜欢谁的季琦。我甚至不愿意花力气抽回手,如同我的自卑,向南笙可以在我不适的时候抓紧我,我不得反抗;在我需要他陪我说话的时候,他忙着积极踊跃蹦跳在老师的视线里,得到表扬。我在努力,靠自己考成了全校第一,拼命维护着季琦向南笙与我之间的友谊。我在迷茫着到底为谁而活,我想成为的只是其他人唾手可得的。为短短的春去秋来、不停加重的书包、像小树苗年年增长的身高、又一次看到佀光的机会、季琦在门前叫我出去跑步、母亲还有四个月就能见到我了……它们像一支支架在我身上的齿轮不然我都感受不到自己在旋转。
“喂!小伙子小姑娘准备去比赛吧,我替你们说好了。”老师回来及时打断我的思路,“行了,加油吧!”老师对我俩鼓励,于是我也成了手持仪器跑进茫茫山色之中的小蚂蚁。
我和向南笙对了对要寻找的电台,没有相同的。但他一直陪着我,找到我的两个电台。“向南笙,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我欠他的够多了,不愿为此再多记下一笔债。而我要强的冲他摆出好看的微笑时,突然头晕目眩,像一座轰然倒塌的豆腐渣大楼,在阳光不太凶猛的灼烧下碎成渣砾。
“佀晓珺!”向南笙疯了一般朝我叫,眼疾手快扶住我,“你没事吧!”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推了他一把:“快去比赛,别管我!”他犹豫不决伸出手,还是跑了出去。明明是我要求他离开,那颗心却如同溃烂似的。我蹲下来抱住腿,脸埋进膝盖,绞着的胃和发沉的脑袋让我的眼前天旋地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刘老师温柔地将我抱起,一言未发,拂掉落在我脸上的几根头发,一种很久未感受到的温暖瞬间填满心田,像母亲的手轻轻扑打在背上,我可以肆无忌惮埋在她怀里,哭出来。
比赛全部结束,裁判们正紧张核算成绩。一行人都聚拢,围住刘老师以及伏在她怀中的我。不远处的音箱公布着成绩:男子青年组……女子青年组……男子少年组……女子少年组第一名……第二名佀晓珺……第三名……似乎没有人去关注成绩,大伙都是忧心忡忡看着虚弱的我。也许这一行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新的环境,我们短暂组成一个新的家。泪眼婆娑的我怀着感恩的看着大家,我像是份珍宝,他们的目光真挚、谦卑,围绕在我身边的暖阳一刹那救死扶伤,我又可以成为那个假装坚强的自己。向南笙颇为担忧的样子让我内心笑开了花,这是老天替我惩罚你,惩罚你这几天对我的不闻不问。年少的我终于知道,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也可以体验自己喜欢的心情,也可以用无知去幸灾乐祸,也可以感受那些非亲非故的过路人送来的一丝温暖。
远处再次宣布成绩,所以我们都听到了“佀晓珺”的名字。我此时的虚弱被大家理所当然认为成我刚才在比赛中浴血奋战造成的。女子少年组第二名,一个全国性比赛的第二名,这份巨大的荣誉摆在我眼前,我却愧疚地看着手舞足蹈为我欢呼的向南笙。他扔下了自己的比赛,替我书写了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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