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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高一下学期,我和弟弟的主要任务都是学习,每日早起半小时背诵古文,坐公交上学途中手掌划写英语单词,四十五分钟课堂时间基本保证不走神,午休一定是要睡觉的不然下午保准犯困。能松懈会儿的时间也就是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四个人会买点零食,溜达三站路的距离,聊聊天谈谈八卦,此时已经避开公交车拥挤的高峰期,找个座位把脑袋贴在车窗玻璃上,拿出手机各顾各的,看看周杰伦的新专辑何时才能发行,看看近在咫尺的北京奥运会筹备工作怎么样了。
季琦始终没有再向我解释家长会的事,我也再没催促他要用功读书。我们的嘴里始终聊得是别人,我们默契地把那些毫无关联的人描绘得有血有肉。
开始有女生问我有关佀光的私事,又有女生问我跟季琦是不是分了手,当然艺术青年向南笙也得到不少其他班女生的青睐,理由是向南笙看起来如此的忧伤,她们肯定是郭敬明看多了。
莫名其妙的认错人,莫名其妙的肢体接触,莫名其妙的无名情书。守护着我的三个大男孩被其他女孩分享,比如弟弟更有兴趣对漂亮女生讲题,比如向南笙会额外给另一个女孩送牛奶,比如季琦踢球过后大汗淋漓会接过其他女孩递来的水,而那瓶水,明显已被拧开,明显少了那么一段。
所幸的是他们仍然在我周围,他们与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明目张胆。弟弟咬过的苹果递给我,我咬了一口再递给向南笙,季琦马上就跑过来抢苹果,两个人争着从我咬过的痕迹上再继续啃下去。呵呵,我哪还需要共喝一瓶水就能带来“间接接吻”的幻想呢。
只不过,看着多出来的试卷、多出来的牛奶、多出来的水瓶,他们依然眉飞色舞地向我叙述着别人的故事,我了解陌生人都要比了解你们多。
组成我的零件越来越少,坏掉一块零件,就等于坏掉了半个身体。
如此往复,并不是失去你们了,而是我正在失去自己。
我没有资格命令男孩们不允许和其他同学接触,说到底,我是我,你是你。
当失落越来越多,那个通往光明的洞口就越来越渺小,我在下沉,你们需要更大声的叫喊我才能听见,慢慢地,就快要听不见了。
…
升入高二,升入高三,我和弟弟轮回坐头把交椅,考全班前几名;与我关系最为亲密的季琦、向南笙,哦,还有曾经的好朋友赵婉绸,他们轮回争倒数第一的席位。老师多次跟我说:“你跟考倒数的几个人关系那么好,就不能帮帮他们提高成绩?”遇到季琦的父母时,两位大人也说:“佀晓珺,有空你得帮季琦补习,他就是不努力,这小子前几年成绩一直很好。”
哇,好像季琦的退步是我造成的一样。
季琦哈哈一笑:“那可不得怪你。前两天马老师给我爹妈打电话,我爹指责老师水平不行,老师说每个学生都是一样教,怎么别人就能考好。老师又说我父母的教育方式不对,我爸妈立马反驳,人家谁谁谁的父母都外地打工怎么还能考好。”
“所以都怪你自己不好好学习,怎么还能赖我。”我说。
季琦抿了抿嘴角,没吱声,很久之后,他才说:“没错,怪不了别人。”
这时候向南笙急匆匆跑来:“各位,我得先走一步了。”
“什么先走一步?你提前放学回家?”
“再过大半年,我将要参加艺考,得离开学校,专修萨克斯。”向南笙说。
季琦上前搭住向南笙的肩膀:“半年而已,哥们等你回来。”
“考完艺考还要参加文化课补习班,不回X师上学了。”向南笙说。
“哎呦,这算什么大事啊,大不了等你到高考结束。”季琦依然很乐观。
向南笙有些哽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于是扯住季琦:“你先让他把话说完。”
“我要考国外的音乐大学,我爸妈还想让我移民,也就是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顿时,向南笙哇哇大哭,他抱住季琦,很久很久。
那天,我们帮向南笙整理好书本,帮他背上书包,帮他打开班门,帮他跑腿办理退学手续。
弟弟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也算是给你送行。”
“不行,下午两点的火车,我现在就得走了。我要去北京跟更好的老师学,这两年水平下滑太严重,估计会很辛苦。我一直拖到临走的时候才告诉你们,因为……”向南笙又哭了。
“因为我舍不得你们啊!”
我们一直送他到校门口,学校的电动门通开仅可一人走过的距离,向南笙上车,朝我们挥挥手,他没有回头看我们,我明白,他不愿再让大家看到哭泣的自己。
轿车发动,离开,我们三人却在校门口久久不肯离去。季琦跟佀光对了对眼,猛然顿悟什么事情一般,顺着没关严的电动门留下的小缝隙侧身钻了出去,佀光抓着我,也钻了出去。
“快,快给向南笙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坐火车,咱们得送他直到最后一秒!”季琦大喊。
我们招呼到出租车,联系向南笙的位置,只有身后干跺脚的门卫留在原地蹦跶。
三人甚至没想过后果,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一声也好啊,但是,此时此景,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然而,向南笙的电话没有打通。
司机一直问我们要去哪个火车站。
着急,绝望,怎么关键时候向南笙还能不接电话呢!
我们去了比较近的火车站,当然,最终没有见到向南笙。佀光和季琦仔仔细细盯着列车时刻表,下午两点,根本没有去北京的火车,反倒是晚上七点半有一班。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希望,只求向南笙此时此刻能接起我们的电话。
佀光在刷QQ空间,看到向南笙新发表的日志,于是留言有急事让他接电话。其实稍微有些失落的,毕竟我们费尽心思赶往离别的车站,而他装作听不见,屏蔽我们的心情。
向南笙打来电话,先是解释不忍再听到我们的声音,他的泪已经哭干了。另外也是向他的父母表决心,一心一意扑在艺术道路上,把自己的人生路走好。
“喂,臭小子,我们逃学了,想送你最后一程。”弟弟正在跟向南笙通话。
“怎么说话呢,最后一程,要赴死啊还是怎么着?”向南笙拌起嘴仗。
“你这听见我声音不光没哭,还怼得挺爽呢?”弟弟不服气,“少废话,哪呢?”
“机场啊,两点就要检票了。”向南笙说。
“你不是说坐火车走吗?怎么改成飞机了?”
“一时口误,火车飞机差不多。”
实在不忍两人闲聊浪费时间,我夺过手机:“向南笙,我们现在过去找你还来得及吗?”
电话那头的他半天没出声,显然在做决定。等了有几十秒,向南笙的语调高昂起来:“你们就待在那儿别动,我妈开车去接!”
挂断电话后,大家都格外兴奋,悲伤一扫而空,就好像向南笙不会再走了一样。然而这种兴奋并没持续多久,等待向妈妈的过程里,我们各玩各的手机,虽说几个人站在一起,却如同陌生人皆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火车站周围人流络绎不绝,偶尔抬头看看天空,然后猛然将视线划到前方不远处,那些头发蓬松胡子拉碴的男人,那些满脸皱纹包裹大花纹头巾的女人,他们要离开这座城市,他们似乎没有不舍与留恋。或许我该明白,走走停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天堂,地狱,在人间,到最后也不过留下一个名字、一段故事,仅此而已。
只有等待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时间真的是在一点点燃烧,就盯着你的手,它慢慢升出缕缕白烟,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你的手竟然细了,长了,干枯了。
向南笙打来电话,说没有时间了,必须要登机,他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说,想要他留下来。自己非要煽情,哗啦啦流下串串眼泪。
“这样吧,向南笙,你把你的黑框眼镜留给我,看到它,就能想起你。”
挂断了。
有人在身后拍拍我,是向南笙和向妈妈。
“晚上七点半有火车到北京,所以任性了一回,不坐飞机。”他解释道。
我们四个人抱在一起,明明是相见了为什么还要哭得更凶呢?
向南笙把眼镜摘下来,送给了我。季琦起哄说:“还是第一次见你不戴眼镜,变了个模样似的。”
他没有搭理季琦,硬直攥住我的手:“我原本想,你要的礼物是牛奶,所以自作主张,帮你订了奶。佀晓珺,你以后就得自己去咱学校的传达室拿牛奶,可没人给你送课桌上了。”
“人家传达室让放吗?”我问。
“我说能,就是能。”向南笙看向他的母亲,向妈妈对着儿子点点头。
“妈,你能走远一点吗?我跟同学们有话说。”
向妈妈知趣地离开。
“佀晓珺,我能不能像季琦一样,亲你一下。”待成年人已走远,向南笙诉求道。
这个时候,不太合适吧?
“最好……别。”我委婉拒绝。
向南笙笑了笑,又抓来季琦的手,并把我和季琦的手重叠:“哥们儿,佀晓珺就交给你了。”他闪过一丝没落的表情,终究还是放开手,看墙上挂着的钟表,竟然已经七点了。
“走了。”
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刻,大家都是面带笑意的,反而哭不出来。
向南笙更新QQ签名。
“我曾以为付出就有回报。”
是说给我听的吗?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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