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再怎么安慰我都没有用,廖太师一定会把我皮剥了的。我都能想到他要骂我什么了。”我顶着一脑门汗,把手里的条凳放下来,心有戚戚地说,“他一定会骂我是红颜祸水、火锅妖姬……怪我把你带坏了,虽然这件事我最多占了一分责任,但是他一定能说成全是我的错!好可怕!”
“是祸国妖姬,火锅是两川民间的一道美食。”前太子,现北川侯周恪己无奈地转过身,看着满脸愁容的我,“打从我们要回来那天你就开始碎碎念了,我本意是想着我俩高高兴兴的,你这成天胆战心惊地也不是回事啊。”
“哎,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有空揪我的错别字……”我一脸忧愁地挤着脸颊。
“此事是我决定的,是我专断独行,谁敢怪阿梨?”周恪己无奈了,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如此忧虑下去怎么好?再这么发愁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哎呀大人您不懂我的心情!”我摆摆手让周恪己离我远一些,他就是再落魄也没怎么看过旁人脸色生活,大概是怎么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忧愁了。
我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能坐个马车舒舒服服地就好了,回来倒是真坐上马车了,这么一看还不如不坐呢,我一路都如坐针毡,什么风景也顾不上,满脑子都是在盘算回京后有多少人得找我清算。
结果偏偏回来得还特别快:去的时候我走了接近二十天,前面马车总要休息等后面的人,回来的时候前面马车的队伍倒没有等人的打算了,只跑了十天就回了京城。我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继续跟着大部分慢悠悠晃回来。
可惜我现在跑不跑的也不由我决定了,眼下我莫名其马成了准侯夫人,吃穿用度的标准瞬间就被拔高上去了。
周恪己被赏了京城一套民居住宅,是三进三出规制的宅院。并没有挂侯府的匾额,也没有送丫鬟佣人过来,周恪己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和我解释大约圣上和郭相国都有意让他早点回封地北川去,并不打算真的让他在京城久居。
我觉得我们这皇帝,周恪己这爹也是挺有病的,虽然这么想实在过于冒昧,但是不用这种词形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人——
原本有个好儿子等着继承皇位,自己设了个局说好儿子谋反,直接监禁起来,扶植了一个不咋样的新太子。要是他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也没什么,关键是发现新儿子虽然听话但是能力不行,又摇摆心思,最后甩了个饵出去又被原来的太子放出来。原本觉得他可能是希望两边弄点良性竞争,结果又是要把周恪己发配到北川去。
北川什么地方啊?出城往北再走个二十多里就到乾门关了。那里可是唐家军的大本营,也就是咱们大越的北境线了。
把周恪己调到那里去,摆明了就是想让他最多做个闲散王爷呗。
所以圣上到底这一通折腾是什么意思呢?
我转头看过去,就看到周恪己以拇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微微低头,我疑心他也在想着我所疑惑的事情,有意要找他问问。却没想我还没开口,他先转头问道:“我虽然已经派了一架马车去请你舅舅,但是眼下实在拮据。只带了些寻常礼物去,阿梨你舅舅可会觉得我唐突冒昧?”
我沉默一瞬,差点把怀里的盆摔在地上——你刚刚那么严肃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以为大人在想什么要紧的大事呢!”
“婚嫁岂非大事?”周恪己反倒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姑姑怕不是本就看不上恪己,不过是碍着情面说不得罢了。”
“不……我!”我一时哑口无言,满脑子都是怎么他还委屈上了?
“姑姑若当真心悦恪己,为何这数日间从没有提及婚嫁安排?也没有问过聘礼如何置办?也未曾问过还准备何种仪仗?反而盯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见天犯愁?”周恪己委屈地一瘪嘴,背身一挥袖,“这不是看不上恪己,又是什么缘故?”
“我哪里,哪里为了没头没脑的事情发愁,这不都是有原因的吗!”周恪己最近越发阴阳怪气起来了,心情好的时候就喊我阿梨,心情一不好又叫回姑姑,听得我毛毛的。
“有原因?那姑姑说来听听?”
“廖太师年高德劭,如今你我在婚嫁之事上自主主张,他如何不气?”
“正因为老师为大德之人,故不会当真生气。纵使一时生气,那也不过是气恪己鲁莽行事,我作为学生理应领罚,断不会因此折损师徒之情。”
“可从前筹谋计划之中,席间所提及的唐家大小姐一事又要怎么办?”
提到那件事,周恪己卡了一瞬间,看起来此事的麻烦倒是真的存在,不过也就卡了一瞬间,他又有了道理:“那事,我已经细细考量过了。纵使要筹谋隐忍,也应该以儿女私情动之,不然,恪己成了什么人了?这事情,也并非坦坦荡荡做不得,为何要牵扯那些人心算计?”
“眼下局势,多一分胜算多一分生机,大人做事一向稳妥,怎么这事反而未曾与任何人商量?纵使不与我商量,也该和魏大人现行商量啊!那日要不是魏大人解围,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周恪己也急了起来,难得声音提高了不少:“与师兄商量暂缓两日,与老师商量又缓两日,见着时机不是再加拖延,一日、一月、一旬、一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要成大事,如何能忍不住了呢?”
“什么大事?若当真是天下大事,虽刀斧加身也是无所惧的。但是这朝野蝇营狗苟又算什么大事?连自己的情感也付诸阴谋诡计,便是今日讨了便宜,他日如何不后悔?”
我说不过他,急得想跳脚:“可是,可是……也不至于这样着急啊?就,就是大人真的想要给我一个交代,我虽,虽……”我脸上一烫,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含糊过去了,“但是也太突然了,别说太师,六殿下都傻了。”
提起周恪法,我下意识抽了抽嘴角,这厮眼里他大哥周恪己就是天上有人间无的千古完人,眼下看我更是一百二十个不爽,上次还偷偷趁着周恪己不在刁难我,问我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先是迷惑了唐云忠,眼下又迷惑他哥哥。
我被他说得挺无语,但是回头一看又真的开始反思自己行为是不是哪里真的有点有失妥当,不然怎么就我被搅和进这个烂摊子里面。
“等?我等着,阿梨会陪我等着?”
“大人这话说得,我不陪着……”我对上周恪己的视线,忽然理解了他这句话的真实意义,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周恪己不是问我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而是我还会不会喜欢他。
见我不再言语,周恪己了然地点点头:“我早说了,阿梨是潇洒的人,不会被任何东西拘束住。阿梨今日因为我往日善行心悦我,明日便可因我犹豫多疑不复当年弃我而去。那般计划,纵使阿梨未曾质疑,但是我也知道,一旦真的开始,阿梨便再不可能如今日这般陪在我身边了。”
我琢磨了一会自己的心思,不由觉得有些可怕,我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但是顺着周恪己描述的场景想过去,我又再想不出自己还会有什么其他选择。
我想不出反驳之词,一时有些尴尬,不由得挠了挠头发,埋怨一般嘀咕了一句:“大人说得我仿佛格外善妒似的。”
周恪己却认真摇摇头:“我知,阿梨不是善妒。从前我听师父说过一个神话,说清水塘里原来有一种练霞鱼,后来有人喜爱其美,便带回家养,然而未曾成功。有当地村人便告诉此人,需清澈之水,此鱼方能养活。”
“若水不清,此鱼则远之,乃鱼之天性也。”
说罢,周恪己也不多解释,只是坐在石凳子上看着我。我无话可说,带着几分被说中的不好意思低下头,装作听不懂:“……我可不是那种鱼,我好养活得很。”
“金银养小人,德才育君子。”忽然,一个苍老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吓得一个激灵,匆忙回头,就看到廖清河在裴琦的搀扶下恰好走到后院门外,果不其然板着一张脸,一看就是来清算的。
我硬着头皮跟在周恪己身后小步跑过去,恭恭敬敬跟在周恪己身后行礼,是一句话不敢多。
周恪己拱手一拜:“老师登门来访为何不派人通传?眼下这般仓促,学生也未曾到门外迎候,真是失礼。”
廖清河哼了一声,目光不咸不淡地从周恪己身上扫过去:“为何通传?恪己在外面给为师认了个女儿,也未曾通传为师啊。”
一句话说得我真是汗流浃背,这人都快八十岁了怎么阴阳怪气起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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