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在书生的“客栈”打地铺睡了两晚,便来到了乡试当天。
原本他还打算去寻余父的同门的,结果问了几遭才知道,人家早就搬离大城了,冒着雨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书生还问,得知他是去打听人后还笑他。
“你要打听人怎么不问问我?早问我就无需白费这点工夫了。”
书生姓蓝,名为微风,原本也是来赶考的,只不过他数次不中,家住得又远,嫌弃来来回回浪费时间,干脆用剩下的银两加上给人写字画赚的在这里置办了产业,然后给其他赶考的学生行一点方便,得了好处的学生也自愿给他一点“修缮费用”。
所有的商铺都要在城主府去过明头,书生这“客栈”当然是没有的了,若是查到,硬要算起来还是违规要罚款呢。
书生在这大城多年,来往的人也多,时间一长了消息也灵通起来,因此他才笑余风,明明答案就近在眼前,还白白耗费一天工夫。
余风笑笑,回答道:
“是在下愚钝了,没想到这一层。”
蓝微风摆摆手。
“今日乡试,蓝兄不去么?”
蓝微风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头也不抬的回答道:“算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余风默然,没再说了,背起行囊朝贡院的方向走去。
“少喝水,省得在考场上出岔子。”蓝微风的提醒遥遥的传来,末尾似乎有些叹息。
“多谢。”
到了贡院门口,有兵士在门口检查,他们手上拿着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到每个人跟前一扫,就知道这人有没有违规。
顺利进入考场,余风稍微收拾了一下他的号房,就准备着考试开始了。
乡试一共分三场,每场三天,每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号房,期间都不能出号房,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小房间里解决。
第一次余风还有些新奇和紧张,到了后面只剩下纯粹的疲惫了。
号房小而空荡,要什么没什么,偏偏还要在那里面解决所有的生理需求度过三天,无疑是一种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余风面如土色的从号房里出来,如此乡试算是完全结束了。
他准备回“客栈”一趟,和蓝微风道个别,这些日子也受了他不少照顾,于情于理都应该打个招呼再走。
在路上,余风又看到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在摩肩接踵的坊市间穿行,这次离得近了,他还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一行十来人,连成线的朝着城门奔去。
他继续朝前走,到了“客栈”,屋子里的其他人一下子朝着他看过来。
余风心里有些不安。
“这是······怎么了?”
“看什么看?做自己的事去!”蓝微风朝那些人甩甩手,朝着余风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这几天下来脸色确实有些差······
“余兄,你先前说的,你是从定县过来是真的吗?”
余风的心怦怦直跳,看着面前蓝微风严肃的脸缓缓道:
“是真的。”
“那你再在这里留几天再回去吧,我听说定县那里最近不太平。”
嗡的一声,余风的脑子好像炸开了。
他颤抖着抓住蓝微风,说道:“你···你说的不太平,是什么意思?”
“先前在茶摊见的那些人你还记得吧?”
“他们得到消息,定县那里有天灵地宝出现。”
“结果到了那里,发现消息早就走漏出去,那些修士互相争夺,其中用人炼丹的邪修······”
“······屠了好几个村子”
“余兄你去哪?危险!现在不能回去!”
蓝微风后面的话余风已经听不清了,他背着行囊就往外冲,力气大得带倒了想阻拦他的蓝微风。
余风从来不知道,人能连续奔跑那么久,他靠着双腿,不吃不喝硬生生的跑了两天,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若不是那一口气憋着,他早就倒地而死了。
一路上,无论是那些骑马的人还是蓝微风所说的那些争夺天灵地宝的修士都没有出现半个影子,他几乎就要怀疑蓝微风的消息有误,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心中的不安只是因为担心科考成绩。
而在看到面前的一切,他胸口中悬着的那一口浊气从胸口处一路向上,朝着他的天灵盖冲去。
余风懵懵的看着这片被血染红的地方,他有种在看戏一样的不真实感,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火焰燃烧后只留下了灰烬和燎黑的房子。
他向前走,略过周围那些倒塌的墙壁下露出的半个身子,很多人都面目全非,他认识或不认识的那些人,四肢像娃娃零件一样七零八落,五脏六腑被挤压得散落一地,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人间炼狱也莫非如此。
但余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自己家的那个小院子。
这里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房子坍塌了,门口那棵余父在他出生那年亲手栽下的树才长了小腕粗,如今已经折断,留下的树桩正在冒着火光。
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或许余父余母去了别的地方,侥幸躲过一劫呢?
他颤抖着朝着废墟里走去,翻开那些碎石的时候心中都是恐惧,他很怕,很怕翻开看见二老任何一个的脸。
还好没有,还好没有······
手指磨得血肉模糊,而他仍旧没有停下翻找,搬开断裂的横梁和瓦片,被砸碎的家具露了出来。
这里应该是厨房吧,他翻出来了家里做饭的铜锅、破碎的水缸、还有他喝药用的瓷碗。
在摸到一绺灰白色的丝状物的时候,余风的手停住了。
莫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颤抖着手掀开了面前的杂物,一张被砸烂了一半的人脸出现在他面前,原本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落在灰土石头里,一边绛色的头巾被木刺戳得千疮百孔。
余风将盖在余母身上的所有东西清理干净,刚清到胸口的位置就看见了余父的脸。
就在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两人,如今面目全非的躺在他面前。
他发疯般的将二老身上的废墟掀开,清理完所有的杂物后,他小心翼翼的将两人挖了出来。
“娘···爹···不要吓我···”
然而他们早已断了气,不管余风再怎么问,也不可能再回答他,即使他再不愿意,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得不相信。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满目疮痍,那股郁结之气终于冲破了他的天灵盖,他骤地喷出一口红黑色的淤血。
“啊!!!!!!!”
他仰头痛苦的大喊,因为心中的极度痛苦让他脖颈处暴出根根青筋。
将二老入土为安后,余风又花了三天,将整个村子的死人都挖了出来,挖到最后,他的手指尖都露出了白骨。
那些残破的尸体被堆在一起,一根浸了油的火折子丢过去,很快尸体下面架起来的木头就燃起熊熊大火。
木头烧塌的时候,尸体里的水分也蒸发了,开始噼里啪啦的烧起来。
以前他总是待在屋子里,对村里这些人的姓名都不清楚,从没想过最后会是他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一块块无字碑立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像到稻田里的稻穗。
他跪在碑林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都说人死了会有黑白无常来锁魂,他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他知道,只要他一天没找到那个凶手,即使是下地狱他也要爬出来。
余风捏紧了手中的那块石牌,义无反顾的朝着当初江道长离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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