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梁意欣就被送回了家中,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探望。
浴桶里,脸上的表情麻木而呆滞,只手不停地搓着身子,似乎要把皮也搓掉。
婢女看见她身上的红印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小姐可是她最疼爱的侄女啊。”
梁意欣无动于衷,只手上动作不停。
外头,国公夫人闻讯而来,在外头拍门:“欣儿,开门啊,快开门让阿娘进来。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你让阿娘进来看看,别一个人好不好?”
她在外头一副爱女情深的模样:“欣儿,别吓我,你这样娘亲心里难受,这不是割我的肉吗?”
梁意欣冷笑,笑得凄凉而怨恨。
割她的肉吗?她就不信昨晚的事她会不清楚。
国公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入宫当皇后,可皇上却迟迟没表露立后之意,而且梁意欣也刻意地躲避皇上,两人无论怎么撮合都没能成。
今日的手段,信国公说是太后的主意保准不伤害到梁意欣,国公夫人便同意了。哪曾想女儿从宫里回来一言不发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吓得她坐不住了立马跑来看。
屋子里,梁意欣任她拍门,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穿衣。
干净简单的素衣披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亲自去打开门。
她温柔地含笑:“母亲,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国公夫人一愣,察觉女儿不对劲,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欣儿,你真没事?你昨晚.......”
梁意欣道:“昨晚要不是皇上,欣儿恐怕活不到天亮。母亲,你说,女儿是不是很幸运?”
国公夫人被她这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不论如何,梁意欣不吵不闹出乎她的意料,却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这样最好,两人有了肌肤之亲,皇上必定要负责。而她信国公府的姑娘,自然只能坐皇后那个位置。
她暗暗松了口气,勉强笑道:“见你如此开明通理,我很是欣慰。欣儿别怕,万事有阿娘和父亲为你做主,你只管等着就是,你的好日子快了。”
梁意欣微笑:“多谢母亲。”
送走国公夫人,她如往常一样用膳、看书、抚琴,最后焚香净手梳了个漂亮的妆。
午时,侍候的婢女进屋,突然尖叫起来。
只见屋子横梁下吊着个人。
她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屋:“来人啊!大小姐上吊了!”
.
梁意欣自尽了,然而天不遂人愿,没能死成。自尽原本是她对这个世界对父母冷漠的控诉,却成了信国公大闹皇宫的把柄。
信国公闹到了皇上的勤政殿,务必让皇上给个说法。
皇上得知梁意欣轻生,愣了许久。
“表姐何苦呢?”他苦笑了下。
沉默了会,他抬眼:“舅舅莫说了,朕自会将表姐娶入宫中。”
靖国公一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后又听皇上道:“在这之前,朕想单独见见表姐。”
有些话,他想亲口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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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欲娶梁意欣为后,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内外,连远在贺州的裴荇居也得知了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书房里,薛罡满脸不可思议:“皇上到底是何意?一面让你彻查贺州,一面又娶梁家女。”
“现在好了,”他说:“眼看就要扳倒梁家,而梁家女为后,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这么说来,贺州之事再查下去还有何意义?”
裴荇居坐在桌前看公文,突然,咳嗽了好一会。
“我并不指望贺州的事能扳倒梁家,”他缓缓道:“但扳不倒至少也能伤梁家的根本。却没想到,皇上这个节骨眼要娶梁家女。”
观他的面色,薛罡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荇居点头:“其实来之前便已经有所顾虑,梁家一直想让嫡女入宫为后,但皇上迟迟未应你可知为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外戚势大,梁家女不能娶。”
“那你又可知皇上现在为何松口了?”
“难道是信国公使了什么手段迫使皇上不得不答应?”
裴荇居笑了笑:“皇上是帝王,天下无人能迫他。”
“那是因为什么?”薛罡急:“你别给我打哑谜了,我不是你们朝中人不懂你们那一套。”
裴荇居放下笔:“你适才也说了,梁家女是不能娶,而并非皇上不想娶。皇上啊......我曾做过他三年太傅,又岂不知他的性情?此人身在皇家,却重情义。可偏偏他不知,一个合格的帝王要绝情绝义。”
薛罡听出点意思来:“难道,皇上其实对梁家女有意?”
裴荇居点头:“信国公固然能使手段,可若皇上不愿,自然无人能强迫他。”
薛罡一听,不说话了。
他忿忿地饮了口茶,然后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贺州还要不要查?若贺州的事查下去,你得罪的可不只是信国公了。届时在朝中孤立无援,你就成了众矢之的。”
沉吟了会,裴荇居提笔继续在公文上批注:“贺州的事必须要查,而且还要查彻底。即便孤立无援又如何?我裴荇居走到现在早已无退路。”
话落,他抵唇又是猛地一阵咳嗽。
“你伤寒越来越严重了,怎么不请大夫?”薛罡看不过去,转头问门口的吕侍卫:“吕淮,帮他请大夫了吗?”
吕侍卫一脸无奈,以口型无声地说:请了。
“请了怎么还——”想到什么,薛罡又无语地闭嘴。
请了也没用,裴荇居不肯喝药,宁愿熬着也不喝。
想了想,他起身走出门,悄声问吕侍卫道:“庄姑娘呢?她没过来吗?”
吕侍卫摇头:“庄姑娘这两日在忙着铺子的事,鲜少过来。”
“哦。”薛罡觑了眼里头咳得脸色通红的裴荇居,蓦地想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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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庄绾从铺子里回来时,顺便在菜市口称了斤肉。
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见两人在她的屋顶上打架,而立夏站在廊下捧着个地瓜边吃边看热闹。
庄绾走过去,纳闷问:“薛公子和惊蛰怎么打起来了?”
“你不懂,这叫打情骂俏。”
“?”
庄绾一脸嗅到大瓜的表情,她错过了什么?
立夏道:“惊蛰平日里冷冷清清,薛阁主若想跟她说上两句,只能找她打架。”
“......薛公子为何想跟她说话?”
立夏转头,一脸“你难道不知道”的表情:“你没发现薛阁主其实喜欢惊蛰吗?”
庄绾震惊!
这是从哪看出来的?她真没察觉到!
“哦,不过姑娘应该是不大清楚的。”立夏又说:“自从两人出了玄诏阁,倒是来往得少了,平日里不常见姑娘自然不清楚。但我跟你说啊......”
立夏凑近:“以前在玄诏阁的时候,薛阁主经常邀惊蛰月下切磋呢。”
“......”
喜欢一个人就邀她打架,这是你们武林人的什么奇葩追求手段哦!
庄绾不禁朝屋顶看去,只见两人出手迅速,招招动真格。薛罡一剑眼也不眨地刺过去,惊蛰面无表情地接招,然后飞身旋转又一脚朝薛罡提来。那一脚可谓是狠绝无情,薛罡后退一步,乘其不备袭其后脖颈......
就,怎么看都不像打情骂俏,反而有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呢。
庄绾真的搞不懂了,懒得再看,索性提着刚买的肉进了厨房。
然而没多久,当她这边肉下锅炒菜时,就见薛罡来到她的厨房门口。
薛罡跟沈祎一样,总有些不着调的气质在身上。他边活动筋骨,边探眼看她锅中。
“庄姑娘做菜呢?”
庄绾点头:“快午时了,准备午膳。”
“哦,”薛罡没话找话:“挺香的,做你一人的?”
?
难道他还想蹭饭吗?
想了想,庄绾随口邀请道:“若薛公子不嫌弃,午膳可留在这里用。”
“好啊。”薛罡当即不客气,又说:“我再带个朋友,不介意吧?”
呵呵,她拢共就只买了一斤肉。最近因为开铺子,钱花在刀刃上,吃肉都是省吃俭用来着。他居然还想再带个人。
但庄绾还能怎么办?只能微笑。
可没想到,薛罡所说的带个朋友,就是裴荇居。
她午膳做好时,两人大摇大摆地就来了,手上也不携半分礼,跟大爷似地坐在桌边。
庄绾做好三菜一汤摆上桌,又给两人备了碗筷。落座时,她正好与裴荇居相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许是为了快些处理贺州的事,这两日裴荇居很忙,庄绾若没必要的事,尽量不去打搅他。
当然,庄绾自己也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这两日正在联络渔民,跟他们约定每日送海鲜的种类和数量。另外还要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传授手艺,海鲜零嘴要大批量生产,就得有统一的标准模式,不可能靠她一个人。
是以,不知不觉,竟是好几天都没见着裴荇居了。
用膳的时候,裴荇居又咳嗽起来。庄绾放下筷子:“裴大人生病了?”
裴荇居还未说话,薛罡就一脸诧异:“啊!裴大人生病庄姑娘居然不知道?”
庄绾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薛罡又道:“正好,庄姑娘你帮我说说他。他这人,病了好几天不肯喝药,昨晚还忙了一整宿没睡,他这么下去,迟早把自己弄死。他死了也没什么,但我手下还有许多兄弟要吃饭啊,到时候找谁要钱去?”
“.......”
说完,薛罡笑了笑,然后两根筷子噼里啪啦扒饭,没片刻一碗饭就吃得精光。
“我忙去了,那个......”他起身:“庄姑娘帮我好好说他啊,我手下的兄弟们能不能养活就靠你了。”
“........”
薛罡说完,抬脚就走了,堂屋里只剩下庄绾和裴荇居两人。
空气安静了会,庄绾开口:“我不知道你病了,可还好?”
裴荇居慢条斯理继续用膳:“无碍,过些日就能好。”
“你......为何不肯喝药?”
裴荇居面色不大自在,他当然是不会承认怕苦的,只淡淡道:“我略懂些医术,自知身子无大恙,不必喝药。”
庄绾暗暗撇嘴,男人就喜欢嘴硬。
她“哦”了声,也继续用膳。
过了会,裴荇居突然道:“贺州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庄绾点头。
“下个月,我便要回京,你........”他迟疑地问:“可要随我回京?”
庄绾顿了下,又故作淡然地用膳。
“铺子的生意正有起色呢,若我回京了,铺子没人照料咱俩的买卖岂不打水漂了?”她道。
说完,她余光瞥了瞥裴荇居,却见他动作停了会,又继续用膳。
裴荇居不说话,气氛安静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小旺财毫不察觉,欢快地摇着一撮尾巴在桌下打转,迟迟没见吃食丢下来,它急得去扒拉庄绾的腿。
“乖,一会给你弄吃的。”庄绾说。
她咬筷子忖了忖,换了个话头打破这股冷闷的沉寂。
“我听说沈祎和乌静公主上个月成婚了。”
裴荇居:“嗯。”
庄绾问:“怎么这么快?不是七月份才赐婚吗?”
“皇上找钦天监算的日子,许是觉得十月合适。”裴荇居已经换了副正常的表情。
想起沈祎和乌静的情况,庄绾默叹了口气。
裴荇居抬眼:“为何叹气?”
“没什么......”庄绾淡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沈祎和乌静公主挺般配的,只是.......”
可惜了,乌静公主纯真可爱,沈祎心里却早已有了喜欢的姑娘。
她又道:“若是可以,待你回京城帮我送一份贺礼给乌静公主和沈祎吧。”
乌静将她当作朋友,得知她成婚,庄绾怎么说也得送件贺礼去。
然而裴荇居却并未接话。
庄绾不解问:“怎么了?会否为难?”
“不为难,你想送什么?”
“还没想好,我明日上街转转。”
“嗯。”
两人坐在堂屋,同席用膳,却各自伪装着自己,干巴巴地谈他人的事。
庄绾清楚,她跟裴荇居之间的相处再难回到从前了。
有些遗憾,也莫名有些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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