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数百里之外,一条老旧的官道上此时正缓缓行来一支押送队伍。这些人一路从闽周而来,路途遥远疲惫,官兵们的皂靴上都沾满了泥土。
夜幕黑沉,压得气温极低。
“温大人,再走二十里前面就是靖川县了,我们今晚在县城停留如何?”探路的小卒道。
温良烨年岁三十,正值壮年,他这一生押送了许多犯罪的官员,唯独这次格外谨慎。
忖了忖,他说:“不必,这是皇上特命的重犯,容不得半点差池,待到了驿站再说。”
“可是大伙儿都走一天了,眼看夜里要下雨,怕这么走下去吃不消。”
另一人上前来:“是啊,别说我们吃不消,就说囚车里的那位,估计也......”
他压低声音:“这可是东南水师总督,不能病死在路上。”
温良烨又忖了会,点头:“好吧,去前头县城找家客栈。”
“是。”小卒领命前路。
一伙人继续行路,没多久,骑马在前头的温良烨倏地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温大人,怎么了?”
“风不对。”
“风不对?哪不对?”
“风吹草的声音不对。”
此时此刻,就在离他们不远处,一伙人黑衣人掩在草丛中快速地朝他们靠近。他们拨开草丛,脚下飞快,衣裳布料摩挲过尖利的草叶发出簌簌之音。
温良烨听了会,立即大喊:“有刺客!戒备!”
随着他的话落,黑衣人从草丛里窜出来。刹那间,两拨人在黑夜里交战,刀剑相撞,星火四溅。
黑衣人人多势众且武功高强,想必是早就埋伏于此多时。依温良烨多年的经验,这一次恐怕必死无疑了。
但他死总好比囚犯弄丢全家跟着死好,于是,他一边应对刺客,一边吩咐众人:“聂大人,你快带着囚犯你离开。”
“那大人您呢?”
“管不了了,快!”
聂大人迅速跑到囚车前,一刀抵御了从侧边而来的刺客,猛地跳上囚车,架着马在温良烨的掩护下往东离去。
但刺客的目的是囚车,他们集中目标跟着朝囚车追,温良烨带人拦住却只是杯水车薪,因为,大部分的刺客开始朝囚车涌去。
就在所有兵卒都以为今日会葬身于此时,忽地,不远处奔一伙人。这伙人同样着黑衣,但与刺客不同的是,他们蒙着白面。
这些人迅速加入战局,比之黑衣人,他们的武功更加高强,没过多久,刺客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抵不住纷纷逃散。
事发几乎不过两刻钟,旷野又寂静下来。
温良烨撑着受伤的身体上前,捉摸不准地问:“敢问大侠,你们是......”
打前头的黑衣人扯下白面,露出一张吊儿郎当的脸来:“老子跟你们一路了,总算是逮着了这伙老鼠。”
温良烨不解:“老鼠?”
“在下姓薛名罡,受人所托,护送东南水师总督沈大人安全入京。”
.
京城。
夜里下了场春雨,翌日清晨阳光明媚,杜鹃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沈祎踏着被冲洗得干净亮堂的青石板进了官署,见翁伯一瘸一拐地抱着水壶给各个官员桌上添水,他打了个招呼。
“翁伯早啊。”
翁伯转头呵呵笑:“沈大人上职啦?茶水已经给您准备好啰。”
“多谢!”沈祎颔首。
他先去了议堂,没在议堂里看见裴荇居的身影又跑去案房,果真在案房找着了他。
“有消息。”他赶忙从袖中掏出张字条递过去:“薛罡飞鸽传书送来的。”
裴荇居接过,一目十行看完,面色波澜不惊。
“可真是凶险啊,”沈祎感叹:“沈明昌差点就要死在路上了。”
默了片刻,裴荇居道:“信国公如此急,恐怕是知道皇上在闽州暗查的事,说不准,皇上还查到了些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好说。”裴荇居道:“但皇上防备信国公,估计是因为这事。”
“防备?你是说梁小姐?”
“正是。皇上没向信国公透露梁小姐的消息,想必是怕信国公狗急跳墙成为第二个太后。”
当初太后把梁意欣扣在宫中当人质,后来又被段鸿远带走,这事,皇上断然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沈祎点点头:“有薛罡在,沈明昌应该能顺利入京。”
“也不一定,让他别掉以轻心。信国公虽然没了段鸿远这个暗杀武器,但他手下还是有不少能人。”
刑部官署里,裴荇居和沈祎在谈论沈明昌,而信国公府邸也正在谈论此人。
刺杀失败的消息不过一夜也飞鸽传书送到信国公的手上,他一大早起来心情不佳。
用过早膳后,召集幕僚商议。
“沈明昌不死,待他入京,死的就是我们。”
“看来闽州的事要瞒不住了。”
“瞒不住也得瞒!继续派人刺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沈明昌活着入京。”
“皇上那边肯定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又如何?死无对证的事还能平白扣给国公吗?”
须臾,信国公开口:“段鸿远的行踪找到了吗?”
闻言,承恩侯面露奇怪:“段鸿远这事玄乎得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或者,段鸿远可能在裴荇居的手上,他恐怕连皇上也瞒着了。”
“你有证据?”
承恩侯脸色讪讪:“我要是有证据,头一个就把裴荇居押起来,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现在段鸿远的行踪没找着,梁小姐也下落不明。国公啊......”一个幕僚道:“梁小姐可算是咱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信国公又岂会不知道?也不知撞了什么邪,从去年开始就事事不顺。不对,应该是打裴荇居从贺州回来,他在朝中就变得极其不顺。
他闭了闭眼:“按有矜说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沈明昌活着入京。另外,段鸿远的行踪继续查,欣儿务必要找到。”
“是。”
.
裴府书房。
万籁寂静,夜凉如水。裴荇居坐在桌边看了几份邸报后,径直起身。他端起桌上的烛火,往内室而去。到了西边一面博古架前,将架子上的一尊麒麟兽挪动。
突然,床榻缓缓往一侧移开,露出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来。
裴荇居走过去,在青石板的一角敲了敲,轰隆一声,青石板往下落,又露出里头漆黑的一条地道。
他平静地走下去,不过须臾,书房里的东西又恢复原样。
沿着漆黑的地道走,没过多久就露出亮光来。墙壁燃着火把,再往前而去,则到了最深处。
这里是一座隐秘的地下密室,深达数丈。任谁也没想到,密室的正上方就是裴荇居的卧室,而从书房的地道下来经过密道径直可通。
密室中央放着个大桶,约能容纳三人沐浴,只不过这不是浴桶,而是关押犯人的。
桶里的水经过特殊处理,人泡在其中,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浑身奇痒难受,一般人坚持不过半刻钟便觉得五脏六腑乃至经脉混乱。
此时此刻,桶里泡着一人。那人却像是睡着了,又或许早已昏过去。
裴荇居到来时,观察了会,缓缓抬手。
很快,有人拉起铁链,泡在桶中的人被缓缓吊起来。
因着这番动静,那人像是被惊了下,湿漉漉地抬眼。看清裴荇居,他咬牙笑起来:“你总算来了。”
裴荇居勾唇:“段统领,不知裴某招待可还满意?”
“裴荇居,”段鸿远大口大口喘息:“你私自把我关在这,就不怕皇上知道吗?”
裴荇居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所谓知己知彼,我们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段统领了解我。”
“难道你不知......”他长睫半掀,语气轻淡,可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悖逆:“我裴荇居是个孤魂野鬼什么都不惧吗?”
“你到底是谁?”段鸿远盯着他。
“或许你应该问我捉了你所为何事。”
“你想要什么?”
裴荇居缓缓走近:“十六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率裴家军攻打昌国。我想知道,是谁篡改了军令。”
闻言,段鸿远大惊!
“你......你居然是.......裴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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