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厮引领进了偏厅后,贺文州便在此等候裴将军。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裴将军的身影便出现在偏厅。
他大概是儒将之类的人物,在自家府邸只一身雪青长袍,宽阔长袍更显身材挺拔如松。
其眸如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藏玄机。
看到贺文州时,他忽而一笑,如满面春风,“文州,听说你要找我?”
贺文州连忙站起来对裴将军躬身一拜,喊了声“将军”
待裴将军免了他的礼,贺文州这才回道,“回将军,我这边已拿到了出入胡地的凭证......”
裴将军面色未变,只看了他一眼,问,“文州,你果真要去?你要知道,我并没有指明要你去......”
贺文州道,“我知道将军,是我主动要去的......”
听了他的回答,裴将军却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这个身份,就算立了功也无法得到什么,圣上如今还忌惮着你们家,是不可能重新启用你们,你如今能做这些,都是我在为你遮掩......而这个任务又如此危险,一旦被胡人抓到,你的命都留不下来,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劝你想清楚一些......”
贺文州垂着眼,袖子下的手不禁一寸寸缩紧。
裴将军说的这些,他如何不清楚!
当初成了这暗探,一开始本想令几人的日子好过些,亦或是寻求一条破开这无望困境的路......
但后来他渐渐便不满足于此......想到两年前贺家那次无妄之灾......想到父亲至今仍蒙受的冤屈......
这些不甘,恨意整日整夜炙烤着他,让他只能不停地做任务,不断地展现自己的价值。
他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那些如泥沼一般的梦境就会狠狠地拉他下坠......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有了不能停下来的理由......
“将军,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贺文州抬眸看向裴将军,黑幽幽的眸子似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将他的眼,他的脸都燃得赤红一片。
见他说到这份上,裴将军的劝阻之心也只能作罢。
他语气幽幽道,“当初我侄儿千里来信说让我护着你,我当初想着,虽然之前我们两家之间的来往并不密切,但你家对我家终究是有些恩情,不论是你叔叔,还是你祖父......所以我护着你们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随后看向贺文州,眼神带着复杂。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争气,一下就立了一次大功......而那时我也发现你往日被掩藏的能力,我想不能浪费你出众的才能,于是便提拔你做军中的暗探......”
“而这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你都做得很好......我虽无法给予你功名名誉,但能保你一家在此不受欺辱,能够比较有尊严地活着......本想这么过几年后,圣上可能渐渐淡忘了你家,或是遇上大赦之年,你们就可脱离这个身份,以良民的清白身份生活在此,到时你再入军,立下军功,说不定慢慢就会恢复往日的风光......”
听完裴将军的谆谆之语后,贺文州心中既感动又惭愧。
他未想到裴将军已为他们想了这么远。
当初他们一行人到了此地后,很是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六叔的腿在路上因失了调养,故最后未完全恢复好,直到现在双腿行走时仍有微微的跛,但只要不仔细观察,旁人也不会发现。
但此事终究在六叔心中留下了阴影。
虽六叔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贺文州发现他眼底的阴霾愈来愈重。
对此,贺文州看在眼里实则急在心里......但他知道此等事外人都无法劝解,只能自己慢慢看开......。
作为流放之人,他们为维持基本生计,每日还需要服劳役。
好在朝廷对他们并未太过苛刻,服完一天劳役还可获些工钱,这些钱基本可以维持每日的花销。
但更多的那是没有了的。
那时贺文州等人已与三房四房分开而居,那两房人在流放路上已做出许多毁尽人伦的事,贺文州对他们厌恶至极。
故一到目的地便与他们分开。
被流放的人既有被抄家的达官显贵,也有犯了官府法令的偷鸡摸狗之辈......
总之,除因冤屈被流放的可怜人外,这里聚集的大多数都是人性之恶的存在。
此地鱼龙混杂,暴力横行,许多事都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在这里,道德良心一文不值,若还保存这个,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故贺文州几人为安全着想,决定大家住在一块。
日子稳定下来后,每日就由贺文州和贺文清两个身体还康健的人去服劳役,赚取每日维持生计的工钱。
他们有四人,大夫人叶氏跟他们一起,似乎在凭着一口气活着。
而贺文清的夫人她已被放回了娘家,因贺文清在牢狱之中写下了绝情休书,不欲心爱的妻子跟其一起受苦......
所以除死去的人和已被放回的人,往日庞大的贺家一下孤零零只剩四人,可谓往事如烟,人生凄凉。
当然庶房那些人已不被他们认作贺家人......
好在最后天无绝人之路,新安郡王与平阳王世子两人虽在贺家被抄家之时无能为力,但之后他们却及时雪中送炭。
而裴将军就是那时被送来的一团热腾腾的炭......
贺文州殷殷看着裴将军,眼眶中隐隐含着泪光。
“将军,你的再造之恩......文州......无以报答......文州只能,只能......”
说着他双膝顿时往下一跪,发出咚地一声,这声音听在耳中便觉得疼,而贺文州却毫不在意。
见此,裴将军连忙扶着他的双臂,叹道,“文州,何必如此......其实我并未做太多,说到底还是你帮了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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