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沧海进了院子,看到真真正把一块块的孢子肉埋到雪堆里,天气冷,埋到雪堆里的肉到了明年开春都能冻得硬绑绑的,放在凉水里泡上大半天,就和鲜肉一样鲜嫩肥美。
院子里还有一堆没劈完的柴火,他默不作声,拿起斧子劈了起来。
真真回头看到是他,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把屋门重重的关上。
劈完柴火,他又把院子门口的雪铲了铲,用铁锹把埋肉的雪堆拍拍紧,这才走到门边,对里面说:“柴都劈好了,雪也铲了,小睿去老爷子那边吃饭了,我也回去了,你一个人记着吃饭。”
他刚要转身,就听到她在屋里幽幽的说:“饭快做好了,你吃了饭再走吧。”
他的心里一阵狂喜,他忽然发现,他真的很想吃她做的饭。
煤油灯下,两个人相对而坐,慢慢的吃着。饭粒硬得像石子似的,肉炒老了,像皮筋一样难以下咽,酸菜汤里忘了放盐,淡得像白开水,但他吃得很香,就好像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她放下筷子,讪讪的问:“九哥,我做的饭是不是很难吃啊?”
他一惊,连忙说:“怎么会,小妹做的饭我最爱吃,永远也吃不够。”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说龙沧海深不可测,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男人。
“嗯,既然喜欢吃,那回到上海后,我也做给你吃吧。”她的声音平平淡淡,但却让他惊喜交加。
他抬起头来,恍若梦中。不置信的看着她:“小妹,真真,你说的是真的?”
她轻轻的点点头,眼睑低垂,看着桌上的筷子,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感到时间似乎静止了,她瞬间的点头,对他却似已等了千年万年。
油灯上的烛火跳了跳,她抬起头看着他,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满是喜悦,眼中还像往常一样带着笑。却又像含着无限的深情一般。他终于轻轻的笑了,就好像漫天冰雪忽然迸发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又闪耀。
那一夜,他们就是这样相对坐着,后来她困了。歪在炕上睡了,他却仍然坐在炕沿上,静静的看着她,这张脸他以前看过无数次,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看得仔细,终于有一天。他可以这样清清楚楚长时间的看着她了,还是那张熟悉的容颜,熟悉得早已融入他的生命。但他却怎么也看不够。
睡到半夜,她醒来了,一睁眼就看到有个人坐在她身边,她一惊:“老公,是你吗?”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人。真的又从窗子里跳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她。
但是他没像以前一样。傻洋洋的说:“当然是你老公我了,不然还能有谁?”而是温柔的说:“吵醒你了?”
她终于看清是谁了,有些失望,眼里的那抹火焰般的光亮隐去,红着脸说:“对不起,九哥,你还没去睡啊?”
他知道她想看到的是谁,心里有丝酸楚,但是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不想再掩饰什么了,柔声说:“我不去睡,一睡就看不到你了。”
她的脸更红,低声说:“九哥,对不起。”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那满是红霞的脸颊,但是手终于还是没有碰上,他紧攥着拳头撤了回去,轻声说:“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我和你,不用说这些。”
“九哥,我……我忘不了他。”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朦胧得眼前如同一层水雾。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照顾你和嘉睿,可以经常看到你,就够了。”他用手指轻轻的为她拭去泪珠,声音温暖的似要融化那漫天的冰雪。
她在他暖洋洋的眼波中睡着了,梦中是江南的翠柳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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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在屯子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嘉睿都住在石老爷子的家中,这豁达的东北老汉想出一切的法子想撮合他们。
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
她告诉了他,她和骆骏的一切,从十四岁那年讲起,他救下中了迷药的她,偷走她的照片,留给她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然后他问:“他真的只比我早了一天?”
真真点点头:“楚翘病了,二哥托我照顾她,第一天我帮她去买粥,就遇到了骆骏,第二天我住在她家,就遇到了你。”
是的,上天对她何其厚待,让她在两天内遇到了这一世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窗外的夜色不错,一团团的云彩中,月亮像是被挡住了一半的圆盘,羞答答的露出了半边脸,照的四周的云彩都是银白的。看着皎洁的月亮,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一种默契在心底慢慢升起。
临走的那天,石老爷子对龙沧海说:“我把外孙媳妇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弄不住她,后半辈子你要受委屈喽,谁让那狗日的外孙子死得早呢,他是躲清闲了,还让你替他受媳妇的气,真是苦了你啊。”
龙沧海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但却也一本正经的说:“外公放心,我还挺得住。”
老爷子如释重负:“这恶婆娘和那小混帐走了,我可就轻松了,老头子我有的是钱,没事儿时喝喝小酒儿,再找几个老太太小媳妇唱唱二人转,这日子过得比神仙都舒坦。”他说得快乐无比,但龙沧海却感觉到了一丝孤单。
他们在奉天转火车时,真真对嘉睿说:“儿子,你爸爸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三年,我们也在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没等嘉睿回答,龙沧海就拉着他们下了车。
三个人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真真独自住在一个房间,龙沧海带着嘉睿住在隔壁,自从有了龙叔叔,嘉睿再也不肯和妈妈一起睡了。
晚上吃饭时,龙沧海细心的把鱼肉剔了刺,捡到嘉睿碗里:“小孩子多吃鱼会越来越聪明。”
“谢谢龙叔叔。”嘉睿是第一次吃鱼,吃了很多。
真真看着他们,忽然说;“嘉睿,从今天起,不要再叫龙叔叔了,叫阿爹吧。”
龙沧海一怔,紧接着莫大的喜悦就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嘉睿清脆的童音响起:“龙叔叔是阿爹,那嘉睿也有爹了吗?和二牛他们一样是吗?”
真真对儿子点点头:“对,嘉睿不但有爸爸,还有阿爹,阿爹会像爸爸一样疼嘉睿。”
民国二十年的一月,统领东北三省的张氏早已易帜,现在大街上时而可见国民军的身影。真真清楚记得这一年的九月会发生什么,她低声对龙沧海说:“我们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龙沧海一愣,问她为什么。
她沉声说:“这里就快变成日本人的天下了。”说起日本人,她就想起了骆骏的死,紧紧的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两人心意相通,龙沧海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奉天是北方大城,虽然不如上海繁华,但也是车水马龙,高楼临立,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小嘉睿眼睛都不够看了,小脑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一直在东张西望。
三个人一起在街上闲逛,终于在一所戏院前停下,戏院外一副巨大的海报吸引了他们。
“是伊琳!”看到海报上风情万种的伊琳,真真泪盈于睫,啊,三年没有见过唐心了,不知道她又换了几个男朋友,惹了多少相思债。
看到她眼里的泪,龙沧海笑道:“我发现我要嫉妒唐心了,你看到我时都没有这么激动。”
“棉花糖喽,好吃的棉花糖。”小贩的叫卖声传来,嘉睿连忙拔着脖子去看。
看着儿子的馋样儿,真真叹口气,笑道:“真的该带你回上海了,你让我养的快成乡巴佬了,你爸爸如果知道了肯定要骂死我。”
龙沧海笑着抱起嘉睿:“别听你妈妈乱说,阿爹带你去买。”
看着他俩的背影,真真笑着摇摇头,照着这样下去,嘉睿真的要被他宠坏了。
这时一辆汽车在她对面的路旁停下,两个人从车里走下来,一个是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头顶中间的头发已经掉光,从一侧拦过一绺遮丑,另一个还很年轻,穿件黑色长大衣,身材高大挺拔,头发乌黑浓密,那个中年人好像和他说了一句什么,他站住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便和那个中年人走进了路边的一座房子。
就那么回头一望之间,真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稀薄,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如遭电击,从头到脚全如电流掠过,让她不能动弹。
这时龙沧海抱了嘉睿走过来,嘉睿手里举着一大团棉花糖:“妈妈,你看,阿爹给我买的。”
真真一把抱过嘉睿,颤声说:“儿子,我看到你爸爸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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