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郁金不足完全信任,得知清剿消息的俞曜一刻也不耽搁,飞机、轮渡、火车,本来能提前一周就到哈尔滨,俞曜发现不但党务调查处的“抹布”在查俞晖这个新“联络人”的身份,特高课甚至日本商会也在找“摆渡人”, 俞曜只能小心为上,力求稳妥清除后患。
驻扎在东北的日军狼子野心,对中原虎视眈眈。国民党之于共产党却一言难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都懂,只是诉诸于政治,易也行难,难更加难,于是这条交通线才出现了属于党务调查科的明线,和另一条地下党的红色暗线,多亏俞晖两方周旋,这批军火得以运输成功。
马迭尔酒店豪华套间的客厅里,俞晖此时不敢轻易判断兄长俞曜是否是启明星的身份,更是琢磨不透俞曜的心思和目的,只能硬着头皮将枪和藏在手腕间的炸弹开关握紧了些。
俞曜没有任何废话,开口就是大家长式的命令:“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不论口吻还是语气,都是来接弟弟回家的大家长。
从小事事听俞曜话,对长兄惟命是从的俞晖第二次违抗兄长的命令,第一次是三年前,刚得知幼弟俞昭从党务调查处执行任务后当了逃兵不久,后面就发现俞晖被远东局通知去莫斯科接受培训……
此时俞曜向前走了几步,黑暗中长兄的气势让俞晖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缓缓跪下,无声的抗议,和第一次一样。
“说好了今年毕业陪长姐过年,元旦就该回,催了你多少次?长姐再三叮嘱,家里的矿场生意封就封了,安全回家要紧!前前后后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十几封电报!你怎么也和小弟阿昭一样不懂事!”俞曜说着家里的生意琐事,半句不提来的原因和自己身份。
“哥,我还有一份作业没做完。”俞晖望着面前兄长,他希望兄长就是启明星,可他也害怕兄长是,因为交通线被破坏,没有掩护和接应,大家都很难全身而退。
俞曜按住怒火,压低声音说:“这题超纲了,哥替你做。”
俞曜能从党务调查处得到清洗交通线的绝密命令,可不见得其他人得不到。此时,窗外,也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马迭尔酒店,正在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搜寻。
党务调查处的“抹布”和特高课的间谍不知道是新“联络者”是何人,可至少查到了马迭尔酒店。
此时此刻,俞曜布置在酒店的经理也在不动声色的寻找这两方势力,尽力保护俞曜和俞晖的安全。
俞曜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换走俞晖,自己留下来。三年前,他后悔同意让弟弟去莫斯科学习,后悔让弟弟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路……可当前的情况,远不到最坏的程度。
窗外又传来钟声,此时并不是整点,这声音比之前教堂钟声更清脆,那是子弹打在铜钟上的声音。开枪人有可能是明线党务调查处的“暗杀者“,可能是暗线同志,更可能是日本满洲国的间谍。
如果说刚刚敲钟人是冒死传递消息,那此时的枪声更像是警铃:“哒滴滴哒哒”,打在钟上和墙壁,这句翻译过来是:“撤退!”
如今密码电本可能暴露,这句用枪打出来的密码是谁?让谁撤?怎么撤?
俞晖听到这声摩斯密码,眼前一亮,窗外枪声更加密集,再加上听到俞曜要替自己做作业的话,看着亲自前来的兄长,俞晖想不明白启明星到底站在明线还是暗线,但想明白的是自己手握的红青两条线都断了,如今外患显露无疑,而内忧更如同后院起火一般迫在眉睫。
俞晖此时更不愿意离开,除了确认并护送启明星,还有一个原因,三年前发展自己的那位红色笔友“岁星”就在附近,俞晖确信,刚刚公共电台发出来“启明星不明”的人,就是自己的这位笔友,或者说,是这位笔友的授意。
三年前,俞晖和这位笔名岁星的笔友倾心相谈,是一纸书信交流,也是一段文字情缘。
透过文字,两颗热烈的心找到了共鸣。然而,就到文字共鸣为止了,他,和她,没有见过面。
这位笔友发展了俞晖作为下线,并打算同俞晖一起去莫斯科学习,可最后,俞晖在黑暗的码头,和一位女子擦身而过,俞晖闻到了女子身上的血腥气,和这位女子的低语:“撤退”,这位女子走向了码头相反的方向。
随后码头不远处就传来“哒滴滴哒哒”的枪声,与今天一般无二,对应两个人在信中商量好的摩斯密码,就是“撤退”,俞晖读懂了这句撤退后的深意——珍重。
当年俞晖和这位笔友岁星在信中探讨哲学,俞晖信中写:我思故我在,所以哪天我思考“撤退”,那其实说明“我在”。
岁星的回信中说:如果哪天我对你说了密码中的“撤退”,在我这里是“珍重”,望君珍重。
所以当俞晖刚刚听到这句熟悉的摩斯密码,知道三年前的上线仍然活着,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他拼着一切想要确认长兄的身份,不只为自己,还为了告诉窗外的笔友,我兄长的身份我来确认,我思我在,望君珍重。
如今日寇的谍报系统无孔不入,不论暗线还是明线,不论长兄俞曜是不是“启明星”,至少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回家的“大人物”,俞晖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更像诀别:“此处危险,请长官速离!确保长官安全离开后,我将自行制定反攻计划,事后愿接受军法处置!”
听到这样的话,俞曜目光复杂,看向俞晖,继续打量内室的布置,楼上隐约有烧过纸张的味道,加深了自己的判断,不论哪边,俞曜相信俞晖绝不是叛徒。
家中弟弟妹妹里,属俞晖懂事善良,毅力顽强。如今即使面对兄长、长官,手心里的炸弹开关始终没放下,更别提腰后枪以及内室门上布好的手榴弹,临险有对策,临危有决断,这不正是俞曜期待的培训结果。当年知道二弟俞晖背着自己偷偷加入训练班,气愤之余是默许,可是当得知莽撞的幼弟俞昭被郁金怂恿着参加党务调查处的培训班,更多的是愤怒和痛心,到底是因为相信二弟俞晖的能力,还是因为亲疏有别,一碗水端不平呢?
远处枪声渐近,交通线上不论哪一边,真有“转变者”,那找到这个酒店不过是时间问题。
看着俞晖大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俞曜比任何人都理解俞晖,整条交通线十余人牺牲,只剩俞晖一人,活着的人会更痛苦,俞曜略有苦涩道:“小晖,留下你一个人制定反攻计划,哥还等得到在军法处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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