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殿便是十八层地狱,说是在地下,其实是按照时间与空间划分的。
十八殿从外面看,只是一座巍峨屹立的高楼,门口聚着一群人,守门恶鬼拿着牛头杖拦在门外。
“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十八殿!”
出声厉斥的是一个面白的俊秀男子,头上盘悬着赤红光圈,其上流转着晦涩难懂的符文,另一个男子也是这般。
“他们是符鬼。”枉仲道。
十八殿中的十八阎罗便是专门镇守这里的官,生前都是公正严明的达官王公,死后便在此处当值。
朝颜没有招惹十八殿阎罗的心思,更不会让小伶去炼狱。
她直接走进人群,一把从自称小伶师兄的男子手中抢过小伶的手,目光不善地打量面前之人。
看上去也算是仪表堂堂,观其身姿相貌,倒真是个唱戏的,只是——
“你说你是小伶的师兄?”
男子举止得体地行了一礼:“我是,还请姑娘将小伶还给在下。”
“还给你,然后让你送他去十八殿?”朝颜眉宇间已挂上不满,“敢问,你要将他送去哪一殿?”
“姑娘,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劳烦姑娘不要插手。”男子谦逊有礼地拒绝道,“小伶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般无害,我要将他送入孽镜殿,他必须受应受的惩罚。”
孽镜殿!
这一层一般是将罪犯送到其他层进行处罚,因生前逃避了应有的惩罚,所以下来后将受其没有受的惩罚。
朝颜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问道:“他犯了何罪,需要照孽镜定刑?”
男子毫无征兆的变了脸色,怒气腾腾地厉声道:“戕害师兄!”
“等等!”朝颜看向小伶:“你等的师兄,是他吗?”
小伶提着灯,明显被男子的话吓到,哆哆嗦嗦道:“他是我繁竹师兄,但不是我的乐神师兄。”
小伶口中的繁竹和乐神都只是两人生前的名号,不是真正的名字,世上相同名号之人何其多,若想在命簿上找人,只有名号是找不到人的。
“你的乐神师兄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做什么在这里装模做样!”繁竹面色赤红,显然怒气上头,竟是横臂要将小伶拽过去。
小伶当即崩溃吼叫:“我没有!”
他灯笼里的鬼火随着小伶的情绪猛地蹿起老高,映得他神容凄冷又绝望。
朝颜让了让身子,拉着小伶后退一步。
微生辞见状,上前一步挡在朝颜身前,沉声道:
“小伶身上若真的背了罪孽,过鬼门关时便会被十六恶鬼押进十八殿,你不妨将事情细细道来,我们这么多人,定能分出个是非来。”
万幸繁竹也是个聪敏的人,被微生辞点了一下,才从看到小伶的愤恨中清醒过来,略一思索,便觉出些不对来。
是了,若小伶当真造了杀孽,十六恶鬼断不会放小伶进来。
他整理下思绪,待情绪平稳,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三千年前,上黎国横空出世一位冠绝皇城的戏子,那人生的仙姿玉貌、身段曼妙,芙蓉玉面,却是个男子,名号乐神。
乐神公子为人温润如玉,不喜琴棋书画,反倒对木雕情有独钟。
一日,乐神公子雕了个精致灵动的木偶,取名小伶。
小伶深得乐神公子喜爱,日日被他带在身边,偶然被繁竹见到,繁竹见那木头雕做的人偶颇有神韵,也是喜爱万分,便想摩挲两下。
但乐神宝贝得很,不让任何人触碰,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他要小伶全身上下沾不得半点污秽。”
这话说得有些歧义,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脏,繁竹亦是如此。
闻言有些愠怒,甩袖欲离去,乐神见繁竹不悦,便追上前解释道:“师兄,我方才所言,并无折辱你的意思,只是,小伶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它是我心中唯一的净土了。”
繁竹脚步一顿,乐神的心思,他怎会不知。
乐神名号虽响,但其中的身不由己,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听得乐神诚挚的话语,他的心也软下来,原谅了乐神。
没过多久,那唤作小伶的人偶竟然生了灵智,化而为妖,扮做一个小童日夜跟在乐神身后。
“我当时以为,小伶虽是木偶所化,但对乐神是真的好,便没说什么,偶尔也会教小伶几句唱腔。”
朝颜闻言心有疑惑:“你教的也是旦角?”
“不是,我教的是小生。”繁竹声音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乐神也从未教过他旦角。”
“乐神虽为旦,但他格外讨厌旦角,所以不会教小伶这个的。”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繁竹的神色蓦然变得沉重,双眸中竟是隐隐有泪光闪烁:“后来,有位王爷看上了乐神的姿容,便将他抢走了,当晚正要强占他时,王府突然走了水。”
“我赶到时,正看到小伶扔了手里的火把,跳进了火海。”
“我那时才知道,是小伶放火烧的王府,一并将乐神也烧死了!”
朝颜看向身边的小伶,沉默不语。
这真的是小伶真正的死因么?
她蹲下来,双眼直视小伶:“你为何要放火?”
“是师兄让的。”小伶喃喃道,“他不想活了,让我去放火。”
“他说要干干净净的死,还让我走,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只想跟在师兄身边。”
小伶空洞的双眼扑簌簌落下豆大的泪珠,声音悲戚:“我以为我们一起死,就会一起走黄泉,可我在这儿等了三千年,还是不见他人影。”
小孩儿明明哭得很伤心,却不见一丝狼狈,轻轻拭泪的动作反而带着股说不出的优雅,就像是戏台上唱戏的伤心人。
朝颜的视线在小伶的脸上流连片刻,起身时,忽然瞧见小伶脖颈下的皮里肉外似乎镌刻着几个字,有衣领挡着,瞧不真切。
她没出声,暂时当作没看到,再次看向繁竹,淡声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繁竹先生,这事,可否过去了?”
“自然,是我误解了小伶,我道歉。”
繁竹认错认得倒是快,毫不忸怩地对小伶躬身行礼,并诚恳地道了歉,随后感慨道:“是我迷惘了,将自己没护好乐神的错,都怪到了小伶身上。”
朝颜不喜欢听这些,繁竹这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变脸宗师到他面前都得跪拜一声祖宗。
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别人会信,她可不会!
忽悠鬼都不带这么敷衍的!
瞧他道歉那动作娴熟的,真不愧是唱戏的,信手拈来啊信手拈来,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朝颜懒得理这种始终戴着一副和善假面的人。
在辨别是真和善还是做样子这方面,某战某佛敢称第一,她就敢称第二!
呔!妖怪!看俺喇叭火眼金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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