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葭循声望过去,那是一队穿着蓝色僧袍的僧人,他们面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图腾,眼珠子盯着地面毫无生气,仿佛带了一层假面具。
除了眼珠还在转动之外,几乎与身后的佛像融为一体。
“啊啊啊!”身后传来尖叫声,有个胆小的女子被这诡异的画面吓得跌在地上,哭着道:“娘!好可怕!我要回家!呜呜!”
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那女子身上,有赞同的,有不解的,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木然。
“看来这位贵客与佛无缘。”方丈微微叹口气。
那女子的娘脸上整个一僵,一巴掌狠狠拍在女儿背上:“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谁都知道,如今大历的太后最是崇尚佛教,是佛祖的虔诚信徒,来这里的高门里有一大半都是为了讨好太后来的,自家女儿被当众说与佛无缘,这事情若是传到了京城,传到太后耳朵里,还有哪个高门敢娶?
人群里有人露出嘲讽的微笑,有人则冷眼观之,有的也和那女子一样吓得不清,想要夺路而逃者,却因为方丈的一句话刹住了步子,为了自己的婚事死咬着唇,强撑着。
最后一项则是给僧人的头上烫戒疤,烧焦的肉味弥漫在空气里,贵女们原本苍白的脸孔变得越发惨白。
大农令家的嫡女周慕琪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很想一走了之,她左右张望,下定决心只要等会有一人离开,或者叫出声来,她就跟着离开,管她什么佛缘不佛缘!
这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可人群里很多人与她是一种想法,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苦熬了两个时辰,这场盛大又诡异的庵礼终于结束。
下面就是受戒吃斋了。
冯葭被小沙弥领着去往大厅后面,后堂位于整个寺院最西的一角,外头种着的排排松树像侍卫一样严密防守着这座建筑。
里头整齐地排放的很长的长桌,可以容纳几百名僧人同时用餐。
“啊!你干什么!”旁边忽然一道惊叫,
冯葭望过去,一个妇人捂着凌乱的鬓发,一巴掌扇在僧人的脸上,怒斥道:“你为何抢我簪子!”
黄衣僧人被抽得脸颊微微浮肿,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手里抓着一只石榴红的金簪,木讷道:“修行者,不可佩饰。”
“这是什么道理?”妇人瞪大双眼看向来迟一步的方丈。
方丈双手合十,依旧那副慈悲模样:“既然是斋戒,自然要将身上配饰华服等都褪去,与我寺中僧人一样穿布衣麻衫,吃斋受戒。”
十几个僧人手里都捧着一叠黑色禅衣,陆陆续续走进来。
那贵妇不可思议:“你让我们穿这些?”
方丈笑而不语。
又有十几个僧人提着装满清水的面盆走进,那贵妇声音拔高:“这又是做什么?”
方丈道:“洗去浮尘,才能侍佛,贵客,请吧。”
要她们穿着僧服,摘掉头饰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她们当场净面,一时间都议论纷纷。
她们都是高门富户出身,从小的教育就是在人前梳妆齐整,当众让他们拔掉簪子,卸掉妆面,就意味着他要他们当众放下尊严,这与让她们赤裸相待有何区别?
“我从未听过哪家寺庙有这样的规矩!”其中一个贵妇不满道。
方丈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贵客,承恩寺就是这样的规矩,如果贵客您不愿意,可自行离开。”
“你!”那贵妇气得双手直颤,“一个小小寺庙而已,要不是因为那棵千年古树枯木逢春,我会到你这破落地方来?罢了罢了!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言罢,便带着家人仆从浩浩荡荡地离开。
方丈脸上并未露出不悦,依旧和善道:“承恩寺就是这个规矩,如果还有贵客不认同这样的行为,也可自行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实在受不了这等屈辱的,跟随之前那位妇人的脚步离开了,有人嘴上抱怨着却不挪动步子,更多三缄其口。
等众人换了僧袍,又净了面,方丈才吩咐发放素斋。
素斋就是一碗清汤寡面。
“就吃这个吗?”人群中隐隐传来嫌弃的声音。
冯葭提起筷子,看着筷子上挂着的细面,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人群中又一个人说道:“咦,为什么他们的食物与我们不一样?”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过去,只见僧人们的食物竟然分三六九等,最差等的就是与她们穿一样黑色僧袍的和尚,是一碗没有油水的素面,其次是穿着灰衣的僧人,一碗素面外加两颗素丸子,黄衣僧人是一碗五彩粥,外加一碟蔬菜。
冯葭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她想起刚刚小沙弥与她说的话,这寺院里一共只有三个人有资格穿白色僧袍,这三个人都是从一开始跟着方丈的入寺的,地位崇高,鲜少露面。
方丈解释道:“这也是承恩寺的规矩,僧袍颜色越淡者佛缘越深,地位也越高,吃的东西自然也越丰盛,诸位贵客在我是修行这半个月中,也应遵守这项规定,当然,虽然现在诸位贵客还穿的是最低阶的黑袍,只要用心学习禅课,遵从贫僧的吩咐,自然也有机会被赐灰袍,甚至是黄袍。”
“现在,诸位贵客动筷吧。”
言罢,方丈走上了最高的台阶,以慈悲之相睥睨众人。
冯葭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碗里的素面,并没有动筷,若有所思。
等到周围人都吃完,冯葭趁着众人不注意,将那碗素面连汤带水倒去了窗外。
晚间的时候,她们又被安排着听了一场禅修课,待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允许各自回禅房。
这些人都是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的,哪里吃得了这些苦,又有几个受不住连夜离开的,只短短一天,原先上来的马车已经少了一半。
“今日有什么发现吗?”冯葭坐在床边捶腿边问道。
松槐摇了摇头:“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你呢,今日去参加庵礼,可有什么发现?”
冯葭还是那句话:“这座寺庙很诡异。”
顿了顿,她的眸光便沉:“那些僧人也是,包括那个方丈在内,都很诡异!”
但要让她说具体诡异在哪里,冯葭又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上了这山,我心就不安,这些日子你再替我探查探查。”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松槐点头:“好。”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道:“九姑娘,你在吗?”
冯葭目光一凛,过了会道:“是赵夫人吗?”
户部尚书之女赵晴道:“是我,九姑娘,今晚的素面太过寡淡,我从家里带了一些桂花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冯葭打开门,果然见赵晴提了一个篮子站在门口,那篮子里的桂花糕已经去了大半,应该是别人挑过了。
“那便谢谢赵夫人了。”冯葭从善如流地从里面拿了几块,福了福身子道。
“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不客气的。”赵晴友善地笑了笑,又道:“我也只比你长三岁而已,你还是叫我赵姐姐吧,或者赵姑娘也行,叫我赵夫人我听着有些不习惯,感觉自己好像很老的样子!”
冯葭看着对方开朗的笑脸,也被感染的笑了笑:“好,赵姐姐。”
“妹妹你休息吧,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冯葭点头,而后把门重新关上,将那几块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放在桌子上,并没有吃,然后熄灭了火烛。
长夜漫漫,噩梦连连。
这一晚,冯葭睡得极为不踏实,脑子里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平昌公主在狱中狰狞的笑容,谢乾嘴边的冷笑,谢子麟看着她时绝望又不忍的眼神,还有父亲含冤而死时怎么也不肯闭上的双眼……
冯葭从梦魇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张嘴刚要喊松槐,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划破长空,声音来源正是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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