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葭道:“周大人,方才下去的官兵来报,井下发现许多动物骸骨。井中封闭,没有吃食,这么多天周姑娘都是以井中虫鼠为食,可是虫鼠也有吃尽的时候,周姑娘便只能自食保全性命……”
自食,就是自己吃自己?
众人愕然。
李蕴玉苍老的声音响起:“不错,周姑娘手臂上有被啃咬的痕迹,口腔与牙缝里也确实找到了被嚼碎的皮肉,证明周姑娘确实自食过。”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周朗逸用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自己的胸膛,老泪纵横,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她的琪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吃过半点苦,可是死前竟然遭受如此大的痛苦与欺辱!
冯葭继而道:“周大人,解尸并非您所说的开膛破肚,而是与死者的最后一次对话。周姑娘的冤屈,由我等澄清。”
难道真的要看着自己的女儿白白冤死吗?
难道真的要让害死她女儿的真凶逍遥法外?
周朗逸由下人扶着站得笔直,终于下定决心,颤抖道:“解尸吧。”
又神色苍老地看着时旬:“你大理寺,定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时旬拱手一拜。
周朗逸不忍看着女儿被解尸,带着夫人与一众家丁回避,李蕴玉则蹲下来,套上羊皮手套,接过小童递过来的窄刀,走刀不疾不徐,半晌,收刀站立,一边就着白帕将沾着血迹和金黄油脂的解尸刀擦拭干净。
一边道:“按照尸斑形成的时间,死者死于三日前辰时到戌时之间。死者双腿骨折,背部擦伤,后脑有明显瘀血,是死前被人推下井的。死前被人割舌,无明显外伤。”
“又是辰时到戌时之间?”副官江耘忍不住皱眉,顾卫风也是死在七日前这个时间段,他在想这两起案子之间是否有关联,“周姑娘的心脏……”
李蕴玉将干净的窄刀放回箱子,道:“还在。”
“还在就好,还在就好,”江耘喃喃,半晌又忍不住道:“顾卫风与周姑娘二人一个被人刺穿肺部,一个活活饿死,都是极其痛苦的死法,若是凶手是同一人,那到底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且杀了便杀了,为何一个刨其心肝,一个割掉舌头……”江耘一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就觉得一股恶心黏腻的感觉从脚底抖升上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啊,凶手究竟要干什么呢?几人俱沉默,最后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处。
太平教。
时旬也是心中惊骇,承恩寺一案,那么多邪教徒伏诛,却没想到如今这件案子竟也与邪教有关,难不成这太平教在短短十年间再次死灰复燃?
若当真是太平教,这案子便棘手了。
冯葭在窄道上来回踱步,心中一个想法呼之欲出,江耘被她走得眼晕,又被尸体臭的眼疼,直想撂挑子不干,回家蒙头大睡一场,李蕴玉将羊皮手套脱了放在一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时旬则抬头看着明月,眉宇之间也尽是忧愁。
“江耘,徐仵作,你们先退下。”时旬道。
江耘拱手一拜,退至一旁,李蕴玉看了一眼冯葭才转身离开。
二人走到略宽敞的地方,时旬才道:“这案子或与邪教有关。”
冯葭将脸上白巾褪下,露出一张美人脸,不远处的灯笼打在她莹白的肌肤上,透出点病态的白,点头道:“臣女也是这样想的。”
时旬叹道:“太平教是我朝的忌讳,这件案子还是得从长计议。”
冯葭:“臣女担心另外一种事。”
她上前两步,秀眉微蹙:“想必大人听过邪教的往生阵吧。”
时旬点头,想起大理寺案牍。上头曾记录邪教有一种阵法,此阵以至亲之人血肉为阵眼,间隔四日,凑齐一心五肢,便可开启大阵,名为往生,可使死人复生。
可在时旬眼中,什么凡人长生,逝者复活,不过就是蛊惑世人的手段罢了,而当年太平教主巽寮,也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自掘坟墓的道士而已。
冯葭道:“大人既然知道往生阵,必然也知道,开启此阵有一个必然条件。”
夜色中,冯葭背靠紫藤,一身青衣飒爽而立,清风拂面,有几株花瓣落在她头顶,时旬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想将那花瓣取下的冲动,道:“被复活者必须尸身保存完好,且操作此阵之人必为死者至亲?”
冯葭点头:“臣女之前打听过,陆覃死后,尸身是被其兄长领回的,那么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陆巡。”
时旬看了她许久才收回视线:“你的意思是,那个叫陆巡的是邪教徒?”
冯葭道:“臣女也是猜测。周慕琪与陆覃的死脱不了干系,作为陆巡的兄长,自然不满大理寺如此草草了案,所以蛰伏一年前来复仇。”
“不仅如此,他还想复活唯一的妹妹,所以陆巡先是将周慕琪绑架,拔掉舌头,扔在枯井,而后又以银簪刺破顾院长双肺,掏其心脏,可是往生阵需要一心五肢,那么谁是下一个目标呢?这就是臣女的担心!”
“而且,臣女心中一直有疑问。”
“说来听听。”
冯葭道:“大人还记得我奉上的银簪吗?那日我就是在这。”她以脚为点画了一个圆,“在这里,被一女学生撞倒,而那女子慌乱间掉落了一本书,书中便夹着那只银簪。”
“女子?且是顾家私塾的女学生?”
“没错,”冯葭道,“只是那日匆忙,又正好是下学的时辰,来往人甚多,那女子从臣女身边经过,只侧目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所以臣女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身量很高。”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所以臣女一直想不明白,此案极大可能是陆巡犯下的,可是他是个男子,那日书院的女子又是谁?”
那为何藏有凶器?她与陆巡什么关系?还是说犯案的实际有两个人?那么那个女子又在案子里扮演何种角色,她也是为了陆覃报仇?她又是陆覃什么人?陆巡现在又藏匿在哪?
种种谜团萦绕在冯葭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时旬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月上中天,已经子夜,“陆巡的事,本官明日便奏请三司衙门协助调查,时辰不早了,本官先送九姑娘回去吧。”
冯葭看了眼天色,确实很晚了,她又将白巾重新系在面上,福了福身子:“不必劳烦大人了,马车就在外候着,臣女自己回去。”
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她的背影已转出门外,马车也消失在夜幕中,时旬才转过身对着黑暗中拱手拜了拜。
李蕴玉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还穿着破布麻衣,脸上粘着白发和胡须,可此刻佝偻的背脊却挺直,手背身后,贵气难挡。
“这个谢九能这么快在谢家站稳脚跟,可见智谋双全,而且她对大理寺审案步骤了若指掌,对案件分析独到老辣,石城并没有如此本事的人,无师自通?太过牵强,实在可疑。”
李蕴玉不答,只是微微轻抬目光。
时旬却又轻轻摇头:“可派去石城的探子拿着她的画像暗自调查,她确实是谢家养在外面十三年的庶女,谢兰昭,容貌一致,并未被替换。”
李蕴玉看着夜色出神。
可若是谢兰昭的模样没变,里头已经换了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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