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紫宸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唯有那鎏金卷耳瑞兽香炉的顶盖之上,悠悠地冒着白色的烟雾,如丝如缕,袅袅不绝。
容浔静静地躺在榻上,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一年了,你终于肯来了。”容浔声音嘶哑,传入宛姝耳中,却如针刺一般,让她心生不适。
宛姝踏入紫宸殿内,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仿佛生怕弄脏了自己的凤袍,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谨慎。
“一年了吗?当真是白驹过隙呢。”宛姝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冷漠,“璟琰一直在承乾宫代为处理朝政,然而,不在朝阳宫,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臣妾今日前来请求陛下,能否让璟琰进入朝阳宫呢?”
“你来请求朕?”容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刺耳,“极是好笑,所以你连朕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当然。”宛姝理了理衣袖,云淡风轻地说道,“臣妾已经为陛下选好了安息之所,臣妾会将您安葬在陵园,与静慈皇后相伴。”
容浔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倒是有心。姝儿,朕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
宛姝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请问,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你便如此,恨朕吗?”
话落,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宛姝轻笑着,“恨么?那倒不至于。”
“只是臣妾这个皇后做累了,不想再对陛下虚与委蛇,也不愿再听陛下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与其两厢厌倦,不如早点将权力紧握在手中。”
“至于陛下所言臣妾是否恨您,此等权力在握,岂能以情感度量?”
容浔牢牢凝视着宛姝那宛如画卷般美丽的面容,叹息道:“朕这一生,钟情过诸多女子,却唯独对你,始终无法看透。”
宛姝轻轻敲击着护甲,犹如奏响一曲美妙的乐章,“那是因为陛下从未真正了解过臣妾,你所见到的,不过是你期望见到的模样。你所渴求的,不正是那私下对你温柔乖巧,却又不会在权利上牵绊你的人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随后容浔幽幽开口,“姝儿……若是你与朕,未曾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你依然是朕宠爱的皇后,而璟琰,无疑会是大鄞的皇太子,如此局面于你始终有益,你又何必如此呢?”
“臣妾说过,臣妾只是倦了。”宛姝的眼神中透着更深的意味,“厌倦了这无尽的权谋争斗,厌倦了这深宫中的一切。况且,若是等到陛下真的立璟琰为皇太子之日,臣妾恐怕早已心力交瘁。既然注定有分别的一日,不如让臣妾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你可曾后悔过?”
宛姝的眼神愈发明亮,斩钉截铁地说道:“臣妾从未后悔。”
容浔微微一笑,“盛夏快要结束了吧。”
“嗯。”宛姝应了一声,“转眼便是秋凉时节了。陛下是知道的,京都的盛夏,总是转瞬即逝。”
今年的夏天,似乎总是阴雨绵绵,雨水浸湿了宫内的烛火,仿佛预示着今年的盛夏即将结束。
然而,往后的秋霜晨昏,厚雪绵冬,他都没有机会再一观了。
“再有两月,便是你入宫满十年之期了。”容浔似在自语,又似在慨叹。
宛姝幽幽地捧起那碗汤羹,听到容浔的话,她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该怎样评价她与容浔的这十年感情呢?是入宫时的万千宠爱,还是见证他的薄情寡义后心灰意冷,亦或是最后虚假的帝后伉俪情深?
宛姝自己也无从知晓了。
宛姝只知道,文人笔下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写得栩栩如生,令人神往。
而那之后的悔恨和遗憾,却总是三缄其口的。
直到心如死灰,相思再起。
不过,就让这漫天飞雪和雄伟山川代替他原谅她吧。
她并不怨恨容浔,
却也谈不上深爱。
宛姝缓缓地舀起一勺汤药,这一勺,已然足矣。
容浔的目光始终充满温情,仿佛他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对谁都带着一丝温存。
宛姝微微一笑,双膝跪地,凝视着容浔那虽略显憔悴却依旧英俊的面庞,幽幽说道:“此去山高路远,雪漫无边,臣妾与陛下再次相见,便是隔着万水千山,再难企及了。”
容浔的那双眼睛,缓缓地闭上了,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呼吸时断时续,他艰难地嚅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他试图伸手去抚摸宛姝的脸颊,却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宛姝缓缓推开了紫宸殿的大门,衾苑一直守在门外,见宛姝一脸倦容,轻声安慰道:“娘娘……您辛苦了。”
在阴暗的紫宸殿内待了许久,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宛姝只觉得有些刺眼,恍如隔世。
她的身体如狂风中的残叶般摇摇欲坠,紧紧地搭上衾苑的手臂,声音仿佛被撕裂般哑然道:“去传旨,皇帝龙体羸弱,不堪重负,于今日亥时,龙驭宾天。皇太子璟琰,即刻登位称帝。”
嘉定九年,六月初二,嘉顺帝容浔,在朝阳宫紫宸殿溘然长逝,年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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