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闵文不在家,魏记的大管事也来了。魏闵文带着他一起去了府衙。
他们到了亥时才回来。
盂县城防营的要求并不过分,许多商贾当场就许下了承诺。一些托辞要回去好好商议的,城防营也没有为难。给了三天期限。
魏记与章记许的粮食,云氏马帮答应的是马匹。粮食和马都是现成的。只不过这么一来,云氏在这边的据点就是个空壳了,少得要从别处再调些过来。
第二天,盂县城防营就过来拖粮食拉马,几个大管事都不得闲。章杏担心出意外,也跟着过去看。只不过,她没有出马车。
城防营来人看起来还客气,铺子里外转了转,东西拉走时,还说了声多谢。
赵子兴话儿也说得的圆溜,带着笑,只道:“应该,应该,诸位为保我们盂县百姓平安,置生死于度外,我等万分敬佩。这点粮食,比起诸位的高义,实在算不了什么,当不得一个谢字。”
人送走了,赵子兴脸上的笑就收了,摸了摸了自家下巴,分明是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
他们冒了生命危险拖回来的粮食,还没有捂热,就不得不拱手给人,换谁都会心疼。
但也正如东家所料,在人前现了眼的东西,想要留下来,难。
好吧,顾永丰和肖福贵,要是非得选择一个,那他还是选顾永丰吧。
“赵总管。”谷雨叫住正准备进屋的赵子兴。
赵子兴回头,看见章杏从马车中下来,连忙迎上来。
章杏站在檐下,看着头顶的门匾。
“取下来吧。”她说道。这门匾已经有八九年的光景了,是她打算做粮食买卖挂起的第一张匾。
赵子兴点了点头,招呼还没有进门的伙计拿梯子取章记粮行的门匾。
谷雨一边跟着章杏往前走,一边扭头看伙计们取牌匾,心里满是感慨。这门匾是他看着挂上去的。当时他来没多久,字还没有认全,跟着大爷身边的胡总管学做事。
胡总管指着门匾上几个字说:“认得不?章记粮行!”
他没认全,但知道是卖粮食,当时心里不免激动万分。
没有挨过饿的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对粮食的渴望。
他于是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干,以后就再不会挨饿受冻了。
这才几年,章记的门匾就不得不取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门匾取下来并不代表章记不行了。
这时节,人人缺衣少食,朝夕不保,挂了粮行的招牌,那就是个活靶子。人被逼到了没活路时,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取下门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人还在,粮食还在,以后总会有再挂起来的一天。
赵子兴跟上来了,谷雨也不再回头看了。
铺子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都是洒落的粮食,几个大米桶已经空了。
章杏转到后院库房,竹篾圈已经被收起来了,偌大库内显得格外空荡。
赵子兴低声报了个数。
章杏没有说话,从裕安拉回来的粮食,自进城前,她就知道可能要留不住,所以并没有收到大库里面。现在被拉走,其实也没有多少伤心。
她并不缺粮食。
伙计们的遣散钱已付,有人过来告辞。章杏让赵子兴出去了,在粮库站了一会,她就出去了。
街上的人很多,有列队骑马的士兵过来,何安连忙将马车赶到一边,
章杏听见外面齐整脚步声响,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一道缝。不期一眼就看见了熟人。
顾惜朝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面目沉肃。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身上再不见丁点从前的倜傥公子哥的痕迹,反是萧杀沉肃,见之让人无端生冷。
眼见就要过来了,章杏悄无声息放了下车帘子,听着整齐归一的踢踏声响过去。
看来,过不了多久,盂县城就要经历一场大战了。她想。
顾氏手中如今只有三座城,却抵得上其他城池的十几座。她听石头说过,晋安淮阳盂县水路陆路都通,来往方便,中间又是大片山区,可以互通有无。说是一座城,危机时候可以顶上三座。肖福贵要拿下其中的任何一座,必须就要三路一起进攻,否则,很容易顾头失尾。
她是不懂打战这些事的,但是,上次的盂县偷袭就是前例。
肖福贵将晋安都拿到手了,最后还是被夺了回去,死伤惨重。
盂县要是真打起来,打赢了好说,要是打输呢?
她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打战这事,没谁能保证一定赢。
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了车帘子。已经到了家。
“二爷回来了没有?”进门时,她问道。
守门的婆子一连串点头,“已经回来了。”
她往锦翠院去,半路上遇到了云锦澜身边的大丫头春生,她连忙叫住她:“怎么了?”
春生曲了曲身子,回道:“姑奶奶,我们夫人发作了。”
章杏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问道:“产婆叫了吗?”
“已经进去了。”春生回答。
到了锦翠院,章杏就看见魏闵武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他看见了章杏,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不顾众多人都在,拉着问道:“杏儿,你可回来了!锦澜她……”
房里的云锦澜又发生一声惨叫,魏闵武的脸色吓得惨白。
章杏安慰道:“你别慌了神,不会有事的。我进去看看。”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云锦澜并不是一般女子,以前也跟着跑过马帮,虽然孕中有过一段时间不稳定,但是后期还好。他们请到府上的郎中天天把脉,也说了预计就是这几天。
进了房里,傅湘莲也在,站着一旁低声跟云锦澜说话。
“怎么样?”章杏问道。
“已经发作一个多时辰,下头还没有开。”产婆回道。
章杏过去,抓住云锦澜另一只手,告知她使劲,“先慢慢吐气,不要急。等发作时,你再往下使劲。”
云锦澜疼痛间隙从章杏微微点了下头。傅湘莲也是过来人,这些已经跟她说过了。实际上,按她们所说的,她也感觉比先前好受许多。
从卯时到亥时,云锦澜发作的越发密集了。章杏和傅湘莲一直都在房中。等到产婆叫道:“快了!”章杏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随着云锦澜的一声嘶叫,孩子的哭声紧随而来。章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是个小少爷!”产婆笑眯眯报到。
“好!”章杏接过孩子,抱给云锦澜看。她还有意识,见了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了笑容。
魏闵武还在外面等着。章杏将孩子抱出去时,轻声道:“母子平安!”
魏闵武喜得跳将起来,大叫了三声好,又吩咐身边的随从,“赏!都有赏!”
满院子的人都恭贺起来,叶荷香站在魏云海的旁边,不由得看了看章金宝。
章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小哥儿已经睡着了,抿着嘴巴,脸上分明还有泪痕。
“……奶娘都抱着了,他吃了一口后,再不肯吃了,瘪着嘴巴,非要下来。大伙都没法,怎么哄都不行……”尤妈妈低声跟章杏说小哥儿吃奶的事情。
章杏听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以后就叫我们熙哥儿吧!”她对尤妈妈说道。
尤妈妈愣了一会后,才明白这就是小哥儿以后的名字了,“哎,好!我们熙哥儿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熙,同喜,预示着既有福气,又吉祥。
魏家二少爷的洗三办得非常简单,就请了住在梧桐巷的李大河夫妇和叶大舅一家,以及隔壁的傅舅娘。
魏云海给二孙子取了个小名,叫铁柱。魏闵武当场就表示不高兴了。没奈何,在傅舅爷的掺合下,就取了其中一个字,柱。
至于大名,一般都是满了三岁之后再取。
柱哥儿的洗三过后没多久,停息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声又响起来了。盂县城已经不让进人了,以前的城楼上谷雨他们还能上去看看,现在已经不让了,连靠近都会受到驱赶。
他们只能站在不远处数城墙上的人头——比以前多了。
章杏与魏闵武商量过,要是盂县真的守不住,他们要何去何从?
肯定不能呆城里。
肖福贵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记、魏记、云氏,三个大招牌,洗劫一个都够他们吃上很久了,尤其是章记!
谁不知道有粮食?
这年头,粮食比人都重要!
既然不能呆城里,那就只能往山上跑了。盂县与晋安相接的地方就是青蒙山,石头以前带着章杏去过几次。那时候章杏还没有想到会有要往这里逃命的一天,所以地形什么的,她记得并不清楚。
青蒙山能藏人的好地方自然是有的。土匪窝里出来的石头对附近地形门儿清,他告诉了章杏好些个这样的地方。
章杏只记得个大概。
不过,这不要紧。云氏马帮走惯了山路的。
魏闵武已经派了好手前去探路。等他们回来之后,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梧桐巷已经开始偷偷收拾东西了。魏闵武也跟傅舅爷悄悄说了一声。
谷雨他们虽然不能上城墙了,但是盂县城的形势,他们还是能够探听道。如今的盂县城外,已经驻扎了很多福王人马。听说,城下每天都有人挑衅。盂县城防这边却很少理会,只往下放箭,驱赶离开。
对此,魏闵武点头道:“咱们盂县城中储备足够,确实不用理会。”
章杏却觉得,恐怕是盂县这边在等待河阳那边的消息。
盂县储备再多,能多得过现如今已经拿下大半江淮的肖福贵?
至于,肖福贵那边为什么不抓住时机?她就想不到了。
魏闵武消息灵通,“肖福贵虽然整合了河源军,但对他们并不看重。我听说,打裕安后,他那内里就闹过一次。好几个刘少平麾下的大将联合起来想要反水,结果被制住了。杀了一波人后,这才消停下来。”
“还有这事?”章杏诧异道。这消息,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对。刘易寒在河源一带称王这么久,麾下人马那会这么轻易改旗换帜,死心塌地为肖福贵卖命?肖福贵也不像是个心胸宽大的。
魏闵武笑道:“刘易寒若是有个女儿,说不定这事也好办,奈何,他只得了一个儿子,还是个短命的。”
刘易寒要是有个女儿,可不就能跟顾洛两家一家,来个联姻?这可比口说无凭的结盟牢靠多了。
章杏知道魏闵武是什么意思,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水。
顾洛两家的联合确实是明智之举,她目前还没有听说两军有闹不和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呜呜声响。
“这?肖福贵来了?”魏闵武皱着眉头道。
章杏也站了起来,以往城门战事传来,并没有号角声响。
“我去看看!”魏闵武丢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了。
章杏也开始心神不宁,魏闵武派往青蒙山的人还没有回来。
号角声响将大家都惊动了,连傅湘莲都过来了。
“杏儿……”她脸色苍白看着章杏。
章杏捏了捏她的手,“先别慌,二哥已经过去看了。”
傅湘莲点了点头,将儿子魏君宝拉到身边来。章杏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该收拾的东西,她也收拾好了。
只是魏闵文不在家,她心里仍然很慌。
章杏低声跟夏至说:“你去一趟梧桐巷,让肖妈妈带着李大爷和舅老爷他们过来。”
夏至出去后没多久,傅舅爷傅舅娘就过来了。
傅舅爷腿脚不方便,是被人抬着进来的。章杏傅湘莲看见了他们,连忙过来。
“闵武呢?”傅舅爷问道。
“他出去看看。”章杏低声说道。
傅舅娘的手冰冷,看着章杏说不出话来。
他们先前已经逃过一劫了,这次还能逃过吗?
就在前几天,肖福贵就拿下了漳河镇,有侥幸逃出城,说城里已经是死人比活人还多了,傅家大院所在的那一条街被大火烧了一大半,里面死的伤的不知道有多少,整条街已经面目全非了。
消息传来,连傅舅爷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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