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开过,谢了。谢了,又开了。花开花谢间已经一年过去。
张千英派人来叫我,我忙把手擦干,就着水盆中的水为镜,把头发揉搓几下,蓬头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刚进屋子,立即后悔。张千英恭迎着立于门口,见我进来后,忙退出掩上了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见我,都立起。十四阿哥吩咐随他而来的太监:“到门口守着。”
十四阿哥面色沉沉把我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后,十阿哥问:“若曦,你怎么这个样子?”又转而看着十四阿哥怒问:“你不是说你都打点好了吗?这就是你打点的?”
我笑说:“干活总要有干活的样子。”
十四阿哥问:“张千英待你如何?”
我点头道:“很是照顾,日常有错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态度也极是和蔼。”张千英的脾气秉性我已摸透,对付他不算太难。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莫说十四阿哥根本不可能插手宫中人事更换,说了徒让他为难;就是换了,谁知道会否换一个更难缠的主呢?
十阿哥脸色稍缓。指了指椅子让我坐。我从刚见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心中猛地又一惊,从椅上跳起,问:“出什么事情了?”两人脸色黯然,悲痛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惊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会的,我姐姐怎么了?”
两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挺好的呀,虽然一直体弱,不过你自个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这样的。”
我心下松口气,坐回椅上问:“那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居然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十四阿哥缓缓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从前年发生那件事情后,八哥就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病虽好了,心情却依旧低落。身子本就弱,内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太医说……太医说……”十四阿哥一下侧过了脸,没有再说。
我心神一时大乱,忙撑着头,凝神想去,八阿哥应该是活到雍正登基后的,那他此次应该没有事情。可关心则乱,我不敢确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会发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后两废吗?一切还是会按照历史的,心缓缓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伤无限,真若按了历史,不过是逃过这一日,难逃那一日。撑头闭目无语,半晌后方问:“皇上怎么说?”
十阿哥沉着脸,木然地说:“皇阿玛对太医只说了四个字‘勉力医治’,后来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后来为了避晦,皇阿玛命将重病不适合移动的八哥从临近畅春园的别墅移回贝勒府,九哥反对,皇阿玛却执意如此,说……”
十四阿哥忙打断了十阿哥的话,道:“我们特地来一趟,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或要嘱咐的,我们可以转告,笔墨纸砚这里都有,你若要写信,也可以。”
我问:“是八爷让你们来的吗?”
十四阿哥摇摇头:“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来看你的。”
十阿哥盯着我问:“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八哥病危,十四弟要特意来通知你?”
我恍若未闻,问:“府中如今怎样?八福晋和我姐姐可好?”
十四阿哥道:“从前年以来,八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府中所有大小事务都是八嫂打理,还要照顾一直病着的八哥,如今……”他叹口气道:“你若见了,就知道了。因为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指着她,八哥又是这样,她就是全凭着一股心气强撑着。你姐姐,为了你日日愁,为了八哥也日日愁,终日跪在佛堂念经求福,听丫头说,每天都哭好几回。”
我现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挂心之人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心,自己不愿意,却让亲人不得开心颜。
十阿哥叹道:“我从没敬佩过什么女子,可现在对八嫂却是满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当日十三弟出事后,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乱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都冒了出来,十三福晋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仆妇全都遣散。八哥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还有田庄别业,比十三弟府中情况复杂得多,可八嫂却震慑着众人,没出一丝乱子。”
我凝视着十阿哥发了半晌的呆道:“我没有什么话要对八爷说,估计他也不想听我说。”十阿哥蹙眉不语,十四阿哥低头长叹口气。
我走到桌边,提笔写道:
“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离喜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写好后,交给十四阿哥,“把这个给我姐姐。”
十四阿哥接过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爷病情如何,能否及时给我传个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点头答应。
两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爷。”十四阿哥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我,十阿哥回头眼光在我俩脸上打了圈,自拉门而出,随手又细心地掩上了门。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诉十阿哥。”
十四阿哥道:“我省得,这三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如今的十哥也非当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细,即使明白也不会告诉十嫂的。谁还忍心去伤八嫂呢?”
是啊!当年碰上这样的场面,十阿哥怎会如此体贴?两人默默无语,神思刹那都飞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半晌后,他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他转身开门,和十阿哥并肩而去。
心一直悬了整整五日,才有口信传来,八阿哥转危为安。我喜未起,悲又生。知易行难,我告诉姐姐,我已经戒忧戒惧,可骗不了自己,虽远离了他们,心却不能放下。
随这个口信而来的还有其它两个消息,一坏、一好。坏的是八阿哥病刚有起色,八福晋却忧劳成疾,卧病在床。好的是康熙命将停了一年十个月的俸银米照贝勒等级支给八阿哥,银钱都是其次,而是这事折射出的康熙态度。消息悄悄在宫廷中传开,浣衣局的人待我又多了一丝笑意,我不禁叹道,天子一句话,就影响到紫禁城的各个角落,我依旧受惠于八爷。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钩心斗角,浣衣局也不能免俗。不过跟在康熙身边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呢?张千英就是再精滑,毕竟只是在浣衣局里磨练出来的小手段,落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其他人即使有心计,不过希冀着多得些好处。外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全不往心里去。我既然不介意,她们的恶毒也只是打了水漂。
在别人眼里,我非同寻常的苦,日日操低贱之役,还要应付明里暗里的刀枪。自己却心如古井,波澜不起。我从最狭隘的层面上真正明白了佛经所说的话,“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我既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所作一切于我无任何意义。唯所爱之人,才能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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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崩,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虽然曾经贵为皇后,却没有得到过顺治的喜爱,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康熙对她的孝顺,虽非她的亲生儿子,但待她如生母一般,让她得享天年。
康熙为表哀思,服衰割辫,我们也都穿着白衣,连着地上、屋顶的雪,紫禁城中竟无一点亮色。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藏汗被杀,拉萨陷落,准噶尔部控制了整个西藏。消息霎时传遍宫廷内外,人人都谈论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因为这关系到大清领土的完整,以及清朝举足轻重的统治基础——满蒙联盟的成败,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统治。所以康熙迅速做出反应,命色楞统率军兵、收复西藏,西安将军额伦特、内大臣公策旺诺尔布等随后相助。
康熙信心十足,层层影响下来,人人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四周宫女太监们的话题迅速转变为猜测何时胜利班师回朝,我摇头轻叹,哪有那么容易?我虽不能清楚记得这场战争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但却知道十四阿哥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他“大将军王”的称号因此而来,如果色楞和额伦特他们打赢了,十四阿哥岂不是没戏唱了?
果然,噩耗再传,色楞于五月孤军入藏,与他失去联系的额伦特仓卒追赶,七月才在藏北喀喇乌苏会合,而本应前往策应的策旺诺尔布军却迟疑不前,加上青海的蒙古王公违背诺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额伦特军最终陷入重围,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全国为之震动,不仅清廷内部弥漫着畏战情绪,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吓得肝胆惧裂,不愿再战。清朝面临着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进迫乌兰布通以来最严峻的局势。此次战役也成为康熙执政历史中一个最重大的失误。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紧迫形势下,康熙于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任命十四阿哥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酌量调遣各路大兵,将策旺阿拉布坦歼剿廓清,安靖边圉,斯称委任”,即让他担负起进军拉萨,收复西藏;直捣伊犁,解决准噶尔问题的艰巨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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