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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叶园。
叶家大小姐叶兰君四平八稳地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冷冷地注视着下首两侧坐得满满的族公、族叔们,这些人正吵吵嚷嚷地说着叶家的香火继承问题。
常言说:富不过三代。可是她叶家已经富了五代了,现在叶家的家业在她的苦心经营下不但没有衰落,反而更加富贵显赫,盛极一时,成为了这十里八乡的首富。
可是家业虽旺,人丁却不旺,到了她这一代时,他父亲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他的妻妾们也没能再生出一男半女来。而她呢,花期已过却云英未嫁,如果再这样下去,叶家的香火就要断送在她的手里!
这是一项好大的罪名,就算整个叶家都是她的,她也顶不起,那些外表光鲜,但依附着叶家主院才能生存的寄生虫们会啃得她尸骨无存。他们恨不得把叶家瓜分,更恨不得安插自己的人独吞这偌大的家产,所以她不能任他们摆布,她要在他们强塞给她某个过继的儿子前,在他们强拉个男人做她的丈夫前,选择自己的婚姻!
她能干、她精明、她可以养活着这一族的人,但她并不只是个维护家业的当家人,她也是个女人,也要个可心可意的男人来爱她、疼她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笑起来,想起那个几次在集市上看到的书生。
那天她在茶楼和人谈一笔生意,他就在楼下的街角卖画。因为有人嘲笑他的画与文字,他与那人发生了争执,即使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依然一脸倔强、慷慨陈词!当时她想,她还没见过有谁骂人还能找出这许多典故和道理,也没见过谁傲气到如此地步,因此派人平息了纷争,还给了他银子让他医伤。
“多谢!”她只记得他仰头看着茶楼的竹帘,虽然看不见帘后的她,却道,“可是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志士不受嗟来之食。”
当时她冷笑,觉得这人真是迂腐,让人气恼,活该饿死,可是――也傻得有趣、可爱、独此一份!
因此她留了心,叫家丁跟着他,打听到他的情况。
他叫唐云生,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家中父母双亡,即未娶妻也没有亲戚。他身无长物,脾气倔强,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家徒四壁,连个肯接济的人也没有,每天靠上街卖画,为人写书信为生,常常是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这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普通的故事,却不知怎么牵动了她的心,每天闲下来时都要在脑海里萦萦绕绕地想他几回,或者是因为他皮相生得好,或者是因为平日里见惯了勾心斗角,而他傻里傻气的让她感到新鲜,又或者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反正她每天除了没完没了的生意和这一大家子的烦心事,想他在干什么成为了她唯一廉价的乐趣!
现在她被叶家香火的问题逼得只剩下了一条路,不由得心里打定了主意!
一伸手,她把桌上那只盖碗轻巧地挥到地上,那是上好的景德镇金丝青瓷,一只的价值可以抵得上镇上最繁华地段的店面一个月的租金,可是她连眉毛也没皱一下,只当听响玩。
‘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嘈杂吵嚷的大堂里脆生生的传出,马上让那些披着人皮的狼全部住口,惊愕地看向她。
果然啊,金贵的东西摔起来也格外响亮,让人闭嘴的功效也格外的强!
“别吵了,我头疼。”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可是却让这偌大的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大小姐是有定论了?”一个棺材壳子样的老头颤颤微微地说。那是她的族叔公,可是看在钱的份上,他对她摆不起架子。
“谢族里各位长辈的关心,不过兰君已经选定了人,三天后就是吉期,到时候还请各位长辈来喊杯喜酒,祝我叶家香火永续,富贵万年。”
底下一片嗡嗡声,她却只当是苍蝇飞,脸上依旧是那份矜持,可也就是这份气定神闲的矜持,让她看来无比尊贵,让那些遗老遗少不能随意摆布她,还要看她的脸色。
咳嗽声四起,那是要有人说话挑衅的预兆,果然,又一位不知出没出五服的叔公问道,“不知道大小姐看中的是哪一户人家的公子啊?”
“唐云生。”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出口,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穿过大堂,回到自己的书房去。
让那些人去打听和猜测吧,没有子嗣继承香烟,她就是罪人,她就没有说话的权利,假如她能解决这件事,叶家还是她做主,包括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在内。
拿起笔,她写了一封措词委婉的信件,提起了希望唐云生入赘叶家的愿望。她知道身为一个女人主动提起这桩婚事太惊世骇俗了,可她一个女人却继承了这么大的家业,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同凡响了,还怕再多一件吗?
她知道自己年纪偏大,可是谁不知道她是本省有名的美女和才女,再加上家资丰厚,唐云生怎么会不愿意?!虽然她看一眼就看出他性子傲、骨头硬,不过只要她示弱、再以世俗中的流言蜚语相激,还怕他不上她的软勾子吗?
“把这封信给唐云生公子送去,就说我久慕唐公子的诗文和为人,所以不顾世俗礼仪,鸿雁传书,万望公子能够首肯,成就姻缘。”她把书信交给自己最信任的方大管家,“记着,一定要毕恭毕敬,无论他做出什么表态,也要显得尊敬就是了。”
事情不出她所料,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是她表现出的敬慕之情、处境悲惨之意、藐视世俗之心、外加那些族叔族伯逼迫下的反作用,都使唐云生答应了这桩婚事。他呆呆的书生气想让他解救这个挑起家业但身心受困的奇女子,想和那些试图阻挠他的人对着干,也想让自己扬眉吐气。
于是三日后,唐云生入赘叶家,做了大小姐叶兰君的夫婿。但直到新婚那一天,叶小姐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正爱上了唐云生,还是只想得到帮她保住家业的救星。
如果以为只要是穷困但又迂腐的书生就老实且好相处,那可就错了,至少婚后的叶小姐就深深明白了这一点。新婚时,二人还算甜蜜,叶小姐还真的喜欢过这秀才,可是时间长了,她渐渐发现他与她的想像是有诸多不同的。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乃大丈夫是也!
这句话铿锵有力,世人皆知,可是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人呢?在叶兰君的眼里,前两项或许还容易,但最后一项却是最难做到的。财富有着这世界上最大的魔力,它能让富人更加贪婪,也能让突然由穷变富的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唐云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也许在他穷困时备受欺凌和压迫的缘故,婚后不久,他就不再是那个一身傲骨、认真耿直的秀才了,而是成为了一个锱铢必较、阴险小气的人,而且叶小姐眼中曾经可爱的迂腐傻气也不再可爱!
对待叶园中的下人,他架子十足,稍有不从,就会遭到家规的处置;对待镇上从前欺侮他、如今巴结他的人,他恶意捉弄,报复不止;对待族中的长者,叶兰君尚且给三分薄面,可他却傲慢无礼;就算对待自己的妻子,他也以天自居,后来甚至想要接手家族生意,让妻子回内堂做贤妻良母。
这些行为在新婚时期,叶小姐还可以容忍,但当这一切愈演愈烈时,叶小姐就不得不出面阻拦了。唐云生太过志得意满,但他忘了一件事,叶兰君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是她既然能扭转乾坤,挑起那么大一份家业,必定非常人,怎么能任由他人更改家中的秩序,何况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泄私愤,并非为叶氏一族着想,颇有小心得志之嫌。
这样下来,还算颇好的两人之间的感情慢慢淡化了。唐云生越是想让妻子赞同他,就越惹得叶兰君反感,闹到后来,两人分房而居,形同路人。唐云生愤恨之下,行为更加不加节制,全镇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对他不是又怕又恨的,而他的性子也愈发孤僻古怪!
而就在这时,方大管家一直在外经商的儿子来到小镇,接替年迈的父亲做了叶园的大管家。老方管家就颇得叶小姐依赖,她一个女人当家,其中有多少艰辛阻力是不为外人所知的,而当她遇到困难,每一次都是老管家力排众议的帮她,让她渐渐坐稳了家长的位置,掌握了全族人的命脉。如果不是老管家就没有她叶兰君的今天,所以她对待方生也慷慨大方,甚至是颇为亲密的。偏这位方生举止文雅,办事精明,为人圆滑守礼,渐渐的,他成了叶小姐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信任的身边人,而且无论园内园外,都对方生赞誉有加,更衬得唐云生地位全无。
唐云生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恨,觉得叶小姐不守妇道,于是他却采取了最愚蠢的争吵方式试图挽回自己的男性尊严。可叶小姐是个性强悍的人,哪受得了他这个,自觉他这样丢尽了颜面,加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恶意挑拨,叶小姐对自己的丈夫施行了家法,并把他赶到外院去,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内院。
这等于宣判了秀才唐云生的彻底失宠,因为当地民风保守,又因为家族的名声,叶小姐不能休夫,可是把他赶到外院就等于叶小姐已经宣布不再以他为夫一样。要知道外院是奴仆的住处,虽然他的名分还是大小姐的夫婿,不必工作,月月的例钱也一分不少,可这对一个男人来讲是巨大的羞辱!
而且此时,由于对秀才的失望,由于芳心的寂寞,由于生存的疲劳和无奈,她真的倒在了方生稳重而可靠的怀抱里,并且怀了孕。
全家人都沉浸在叶家就要香火有续的欢乐中,只有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被痛苦啃噬着心灵。每个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可是每个人都向他恶意的恭喜。其实,叶小姐的闺中秘事早被下人们传了出去,可叶家势大,几乎全镇的人都靠叶家吃饭,谁敢得罪叶兰君这位衣食父母呢?
况且,唐云生本是穷困潦倒之人,忽然蒙叶小姐垂青,因而一步登天,遭到了很多人的妒忌。他得意后又过分跋扈,欺人太甚,因而此番倒霉,没有一个人不幸灾乐祸的。更有一些宵小之辈,见他失势,借机在精神和肉体上虐待他,而叶小姐的冷酷无情、听之任之更是加重了这一情况。
假如唐云生就此离开叶家,说不定叶小姐会念在曾经的夫妻情份上,资助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自己去过快乐逍遥的日子去,以后的惨事也不会发生。可是唐云生骨子里的倔强和偏执让他硬是要留下来,到处找碴,不放过任何一个与方生和叶小姐发生争执的机会,和下人们也争吵不止,每天闹得叶家鸡犬不宁!
日子久了,叶家的大堂上又召开了叶小姐最厌烦的家族会议。如果说上次是为了给叶小姐选夫选子、继承叶家香火的家族大事,那么这一次就是要解决家族败类唐云生的去与留。唐云生得罪过太多的人了,现在倒霉了,每个人都想踩上一脚。
叶小姐静静地听着那些该进棺材的老朽拿自己的私事来说得口沫横飞,恨不得立即抬脚就走。她望了一眼她的情人方大管家方生,见他温暖的目光回应过来,叫她少安毋躁,只得继续忍耐下去。
“当初方生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呢?如果他来了,我也不会结下这一门错误的姻缘,那样秀才和自己都不会这般痛苦。此番他闹得太厉害,我也只能自保,希望他不要怪我!”叶兰君自私地想着。
她从小就被训练得冷漠绝决,为了某些利益,牺牲个把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就是人性啊,只有落井下石,没有锦上添花。”她看着曾经想攀附唐云生的人此时正历数他的罪状,不由得想道,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想着快点逃开。
于是她站起来,“我累了,下面的事大家商量着办吧!”
她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慢慢地离开是非之地,后面跟着忠诚温柔的方管家,完全不去管结果是什么。这等于默许了那些所谓的备受尊敬的族中长老以莫须有的罪名宣判了唐云生的死刑!
他们说他偷了叶园镇宅之宝的一件古物,还因妒生恨要谋害叶小姐,按照族规,应该沉塘!
秀才唐云生冤比海深,但对方准备充分,人证物证俱在,让他百口莫辩。他喊叫,他不服,但这只是加速了对他动用族规私刑的时间,因为他反抗得太激烈了,他们为他准备的甚至不是普通的笼子,而是一个沉重的石匣,光那个盖子就要两个人才能抬起。
他就这样被硬塞到狭小的石匣之中,带着极度的不甘、疯狂的仇恨被沉入了河底!
那一晚,叶小姐正在喝补身子的药,但在最深的内宅里却听到河边唐云生凄厉的叫声。那让她惊恐万分,连碗带药全扔到了地上,从内心深处寒到每一根头发,这才知道她的放任,使得她的丈夫遭受了最残酷的惩罚!
当夜,她小产,生下一个儿子!那是叶家的香火和希望,却是伴随着唐云生死去时的凶煞之气而诞生。
算命先生说:血气大盛,大凶之兆!
从此,叶家家宅不宁!
开始时,只是一些奇怪的现象,明明很干燥的天气却到处湿答答的,半夜更是传出各种节奏的敲击声,有的象敲门,有的象鞭打,叶园内外院曲折复杂的回廊上,也总是有什么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地走过,好像在丈量着什么一样,夺魂摄魄的,让每个人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心里发毛。
奇怪的是,怪声一响,叶家的新生儿都会惊醒过来。他不哭,静静地躺着,当脚步声传到叶小姐的房间时,他会‘咯咯’地笑起来,然后看着他的母亲。那双眼睛总是让叶兰君毛骨悚然,因为像极了唐云生,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孩子。
因为这件事,整个叶府都沉浸在惊恐之中,叶小姐和方生为此请来了许多法师,几乎每天都要做上一场法事,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可是根本没有用。就算法师留在叶府不去,一到晚上,那声音还会响起!
然后,叶园开始死人了!
第一个倒霉的是叶府的大厨,他是指正唐云生企图谋害叶大小姐的证人之一。当天晚上,那脚步声在叶府转了一圈后来到后厨,然后传来了起火烧饭的声音。这时候,大厨像中了邪一样起床梳洗,任那两个侍候他的小徒弟怎么拉也没用,仿佛有什么招唤着他,就那么直眉瞪眼的走到后厨去了。
两个小徒弟怕第二天出了什么会挨骂,于是壮着胆子悄悄跟在后面,见大厨走到后厨后拿刀剁着什么,剁得菜墩儿‘呯呯’作响,自己却一声不吭,然后又是炖又是炒的,忙了个不亦乐乎!
院子里阴风习习,本想进厨房看看的两人被风中隐隐的水声吓得跑回了屋子,等第二天天亮,叫醒大家去厨房一看,更是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这个大厨自己把自己开肠破肚、大卸八块了!整个身体只有右手和右腿是完整的,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刀,那条独腿保证他立在灶台前,他自己的残肢、内脏、眼珠,全被煮熟装盘,一一摆在平时放菜的台子上,背后的墙上用血写就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诬告!
这件事发生后,最害怕的就是其它几个证人了,他们吓得不敢再呆在叶园,当天就逃到外镇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镇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他们暴毙于叶园的门口,那个指证唐云生偷窃的主要证人――叶府的账房,竟然是当着全镇人的面生生咬断自己的十指,并吞下肚去后才死的!
秀才死得冤,他来报仇了!
镇上每个人都传着这句话,叶府更是悲鸣一片。他们吓得半死,却不敢逃跑,因为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在第二天奇惨无比的死在叶园之外!
这个时候,夜晚就等于丧钟,所以一到夜晚,叶府就灯火通明,很多人挤在一起睡,希望秀才能够放过自己。可是每到子时,无论点了多少灯火,都会在更夫打响一更的梆鼓时同时熄灭,那敲击声和脚步声照例响起,第二天竟然就会发现有伙伴死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每个死去的人都会见血!
他不放过任何欺侮过他的人!
这是镇上的人相传的第二句话,于是差不多全镇的人都去河边祭奠他,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亲人朋友,因为算起来,镇上没有和他发生过争执的人竟然极少,在他潦倒时,连小孩子也向他丢过石头,如今他怨气如此之盛,难保不会迁怒。
在全镇的集体行动之下,竟然使秀才安宁了一阵,虽然叶园的敲击声和脚步声还在,但却不再死人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过了镇上的人,不久后倒霉的是那些叶家的族叔族公们。
那天晚上,天上滚起了旱雷,在当地人心中,旱雷是凶兆,预示着将有天灾。那些日子因为秀才的事,大家连门都很少出,但是现在出了这么重大的事,大家还是要研究一下对策,看要怎么囤粮,怎么祭天来渡过灾劫。
往年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在叶家举办会议的,可是叶家现在是这种可怕的状况,叶家小姐和方生又从孩子出生的那天起开始足不出户,所以这些族长们特地选在镇外小山上的明胜寺进行。
快天黑的时候,寺里的和尚和这些族长的随从不知为什么都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人们发现那十二名族中的前辈都不见了。大家四处寻找,最后发现河边的洼地上,一夜之间盛开了十二朵姿态奇异的血红之花。
在寺内方丈和官府派员的主持之下,大家挖开那些花朵,果然发现每一朵花下埋着一个族公。只是这些被活埋的人在一夜之间都成为了干尸,他们的血肉滋养了这些奇怪的妖花!
方丈指挥和尚们诵经驱邪,一面叫人架柴烧花。那些花被烧时散发着闻之令人欲呕的腐臭气味,还发出了哭叫求饶的声音,一直喊着――陷害!该死!陷害!该死!陷害!该死!
尖利的声音传遍了整条河道!
当年陷害和做伪证的人,也就是直接害死秀才的人都死了!除了冷酷无情的默许他死亡的叶小姐和她的情人方生以外。
这时候,叶兰君体会了她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从小,她作为叶家唯一的血脉而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没有人敢漠视她的存在,生恐她有个三长两短。长大后,虽然身为女子,可是她卓越的才能使她不仅把叶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使叶氏一族愈发尊贵,整个镇子也因她而富裕繁荣。
那时她是多么风光,每个人都盼着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好带着大家继续发财,好像她就是整个镇子的主心骨一样,没有她,镇子似乎无法维持下去一样。
可现在,每个人都盼着她快点死!
假如她死了,秀才就不会再闹了,大家也就平安了。现在,她的存在是对大家的威胁,她从福星瞬间成为了灾星!以前她一出现,就像众星捧月一般,每个人都想靠近她些,好沾染她的光芒,现在没有人想看见她,甚至和她说一句话也不愿意,生怕会受到牵连。府中的丫环、奴仆都躲得远远的,许多事情,她必须自己亲手做才行,否则她被饿死、渴死在房间里也没人知道。或者真的那样了,大家还会高兴吧!
这时候,她突然理解了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从云端而跌入泥里原来是这般的滋味、这样的难受,何况他比她还多了一番磨难,从泥中来到云端,然后又被自己的妻子推落下去!
原来真的是她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要得到,自己不要的就丢弃!其实她喜欢过他的,可是她没有耐心,当他变了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设法去挽救。她对他太狠绝、太无情,以至于让他受到那般残忍的对待。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他们做了半年多的夫妻,可她怎么就允许别人那样对待他呢?实际上,他并没有十恶不赦的大错!这就是报应吧!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对她那么怨,怎么会放过自己。
到现在,她反而不怕了。她只是有些心疼,她的情人方生和她的孩子,还没有起名子的孩子。
“就叫罪儿吧!”她喃喃自语着。
这是她的罪孽啊!她的冷酷引出了多少人性中的恶。现在这恶要反噬到她的身上了。
幸好,方生没有走,也没有怨,依然平静地陪在她身边。
“你后悔了吧?”她问。
他摇摇头,“一报还一报,有什么后悔,不过是因果罢了。”他看得开,可是他实在不喜欢这孩子,因为那是他的儿子,却有唐云生的眼睛。唐云生没有投胎去,而是在报仇,那这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呢?每到晚上,那双眼睛亮得如鬼火一样,让他想把那眼睛挖出去!
梆――
一更鼓响。无例外的,府内的灯光全灭了。那脚步声又一声一声传来,好像来催命的。方生静静地坐在叶兰君身边,等那脚步声从门边过去,等他的儿子那可怕的笑声。
然而,脚步声却在门前停住了。接着一阵阴风吹来,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像琴弦被拉断时‘绷’的一声。
门外,什么也没有,可是他的儿子却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他从来只是笑的,可是这一次,他哭了!接着,一片东西飘进了屋子里来,那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方生和叶小姐就那么坐着,也不管孩子哭了多久,直等到孩子哭累后自己入睡,直等到天色大亮时,拿起地上的那片东西。
那竟然是一张喜帖!
上面写着唐云生和叶兰君新婚大喜,日子就在今晚。还注明必须参加,否则会死。那个死字写得很大,拖着长长的尾,让人觉得好像有把刀在凌迟自己。
“怎么办?”方生问。
“我嫁!”叶小姐镇定地回答,然后上前拥抱她的情人。这是最后的一次了吧,今晚,所有人都会死!她嫁过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欠了他的人,无论多小,都是要还的!
这件事官府管不了,也不敢管,僧道法师也无法阻挡,所以只有还他了!
白天,她在府中转了转,发现府中的人都惊惶地哭泣,这才知道,所有的人都接到了喜帖,所有的人都会参加。在府门口,她甚至发现了一套大红的嫁衣。
事已至此,她干脆配合到底,既然支使不动下人,只好和方生一起布置喜堂,黄昏时分又自己梳妆打扮,穿上那套大红的嫁衣。既然这是他要的,她成全他!
子时,她安然端坐在喜堂之上,怀中抱着罪儿静静地等着死期临近。
那些下人们大多数不敢躲起来,过度的恐惧使他们麻木,所以他们没有哭叫,和她一样乖乖地引颈就戮。当更响一刻,他们习惯地以为灯光会灭,但奇怪的是灯光没有灭,反而亮得奇异,而从房子的四面八方不断地传来‘嘭嘭’的声音。
叶小姐循声望去,只见那少数躲起的仆人正从四周汇集到大堂中,只是他们不是走着过来,而是跳着,显然因为不遵喜帖上的命令而死去。但死了又如何,还是要被驱赶到这里来见证这场阴阳两界的婚礼!
当他们呆呆地站定,一阵喜乐声突然响起。并没有乐师,可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好不热闹,接着那‘叭哒叭哒’的脚步声最后一次响起,伴随着这声音,大家看到一对湿湿的脚印从院外一直走了进来。
唰――
一阵狂风卷了起来,直袭向方生!叶兰君站起身来想求救,但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向前伸着手臂,眼看着她的情人像摔碎的泥偶一样,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就这么惨叫着,被看不见的刀凌迟处死,血和肉溅得到处都是。
她干呕了两声,即没有吐出也没有哭出,耳边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却用阴森的调子笑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步入洞房!
不知哪里的声音念着千古不变的步骤,而每念一声,堂下的仆人就倒下一批,每个人都撕扯着自己脖子处的衣服,抓破了皮肤,发出痛苦的哀号!
从没有人这么大规模的在她面前死去,何况那地上的血和一具破烂的骨骸还是她心爱的人,这让叶兰君无法忍受,发疯一样的想跑出去,然而却有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
她知道那是谁的手,那是曾经温暖地挽着她的,可如今却冷得让她僵在当地,不得不看着那些仆人一个不剩的窒息而死,大堂的地面一片潮湿。这些人,这些或多或少欺侮过、虐待过、伤害过唐云生的人都死了,在这大旱之年,被淹死在叶园的大堂上!
她绝望地感受到了当时唐云生所面对的绝望,那时候,她不曾救他,如今他亲自来让她还了!
她的手一松,孩子被拉到了一边,而她的身子在升高。窒息,算的了什么?她经历的痛苦比不能呼吸来得还要致命。她看着她的孩子像一团肉一样被放在不知哪里来的火盆上烤,小身体上娇嫩的肉寸寸焦黑,而他却‘咯咯’的笑着。
笑吧,笑吧!还了他就解脱了!
叶兰君想着,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凝望着他的孩子,而那孩子也一直用那双长得像秀才的眼睛回望着他的母亲!
当夜,全镇人都听到叶宅里敲锣打鼓的迎亲声,但是没人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第二天才在官府中人的带头下进入叶园。
叶园里,满地的死尸,叶小姐穿着大红的嫁衣被吊死在大堂正中,舌头吐出很长,眼睛一直瞪视着地上的一具骸骨和一个烤焦的孩子。那孩子全身黑得像炭一样,但一对无神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另外,叶园中还有一个活人,他是被吓昏的打更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叶园的,但是他却看到了一切。所有人都说,那是秀才故意要留下的人证,见证他报仇的全部过程。
叶小姐死了,叶家的仆人全体陪葬,叶家也从此败落。全镇的人以为这件可怕的惨事终于可以结束了,但是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完。
从官府出面了结了叶家的事后,全镇还是不停地出现灵异事件,许多家庭都受到了骚扰,不是门内门外的人都看见对方身后有其它东西,就是家中的物件会无缘无故说话,虽然不再出人命,但却不得安宁。
在这些事的侵扰之下,一年不到的时间,本来富裕安宁的小镇渐渐萧条起来。可正当大家再也受不了这家宅不宁的折磨,准备背井离乡时,一位很年青的道士云游到这里,看出那条河怨气极重,于是向镇上的人询问。
他虽然有除魔卫道的好意,但大家都不敢说,甚至不敢留他,生怕引火烧身。可当晚,这年青道士就发现了已经成为恶灵的秀才的行踪,只几招就把他重新打到河底。然后祭出了一把上面刻满了红色符咒的石剑,直插入秀才沉塘的地方。
从此后,镇上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可怕的事了。相反,连年的风调雨顺,使这个镇重新恢复到往日的繁荣。而叶园的故事,也渐渐成为了一个传说,在人们脑海中被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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