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先告辞了!”
老头儿见少年迟迟不做声,扛了稻草把子转了身。
一双穿布鞋的大脚却稳稳踩在地上,并不真的挪动。
“我嘛,天生胆子小。听您说里边有带枪的,突然就害怕了。”
“不去就不去,少掺和挺好。”
老者似笑非笑,扬长而去。背影很快被人流淹没。
启澜围着茶楼转了一圈,心急如焚。
玉官在里边已经悠悠开唱。各种乐器声夹在滚滚的喝彩中,如潮水翻涌。
茶楼再小,总有个烧火的厨房。
灰暗潮湿的背街,不到两米的石头墙,露出长长短短的木柴。
大大小小的木块和树枝铺满了巴掌大的空地。斗大的水缸也挤在柴火堆旁边。
“咚!”
少年双手高举,跳墙落进了水缸。水面薄薄的冰层清脆地裂成无数片。
碎碎的冰渣子落在头发上。启澜抬手抹了抹,三两下爬出缸子,朝着厨房轻手轻脚地走。
烧火的热气扑在身上,浸湿的衣裤冒着丝丝白色水雾。
一扇窄窄的木门敞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小个子侧身蹲在地上“噗噗”吹火桶。
那头像草一样耸着的乱发,带来满满的熟悉。
“茅草?!”
启澜试探地低低喊了一句,快步迈进了厨房。
对方肩膀一抖,立即扭过脸,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圆溜溜的。
“是你?”
“有没有我师傅的消息啊?”
“我们都好,一直为你伤心难过呢,”启澜拍拍他乱蓬蓬的脑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提到大火,茅草卷起衣袖,露出一寸大小的伤疤:
“那天上午烧火时不小心烫伤了手,就和掌柜的请了假去街上买药。”
“偏偏药铺里人多,排队排了很久。涂完药回去,街上到处是浓烟和救火的。整个房子都烧塌了!”
“会不会是灶膛里的火星子溅到了柴堆上?”
“不,我们的柴都摆得很远,就是有坏人故意放的!”
茅草摇头,情绪激动:
“肯定是有人要害师傅。难道是送他帕子的那个富家小姐的爹不同意,暗地里要杀人灭口?”
李炎徒弟一番丰富又离谱的想象力,弄得启澜哭笑不得。
“我想去听听戏,怎么上楼?”
“哦,这儿就有梯子!”
茅草指着碗柜后边,果然是一道小木梯直接通往楼上。
“这戏软绵绵,我一个粗人听着没劲,就不赔你了。”
灶灰里的白薯煨得半熟,飘出一阵诱人的香气。茅草吸吸鼻子,埋头拿铁钳子弄火。
木梯摇了摇,匆匆的脚步声一会就听不到了。
二层走廊尽头的一间掩着门的小房,传来沙沙的响声。
地板上开了不到一米的方形的出口,窄得仅仅容得了一个人爬上爬下。启澜探出头,沿着木板墙壁往戏台子的方向靠近。
“镗镗!”
“咚得隆咚!”
锣鼓敲得喜气洋洋。临时搭的台子铺了亮眼的红毯,奏乐的坐成一排,衬托着台中间的人。
玉官披了一身锦绣,化妆后容貌明艳,步步生莲。
背影妖娆多姿,完全雌雄莫辨。
唱腔优美动人心。前排衣饰华贵的女观众带头喝彩,鼓掌。
富商和官员们也纷纷叫好。
一时间,丝帕,金镯子,西洋烟斗,怀表,大大的银钱,都争先恐后往台子上抛。
戏台下方,远离尖叫的人群,秦锋坐在一把擦得发亮的硬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场口。
他打开了一只喷香的荷叶包,翻出油亮亮的烧鸡。
这只烧鸡不是用来吃的。鸡肚子里,藏了一把手枪。
只要发现了目标,他双手捧着烧鸡,暗中扣动扳机,子弹就会打出去。
三天前,秦锋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苦苦求他一定要先动手,把刘警长的亲信干掉。
因为,今天正午之前,对方会取他的性命
听起来,有几分危言耸听。
联想到老狐狸越来越放肆的态度,觉得不像是空穴来风。
谨慎起见,秦锋临时安排了玉官来不远处的茶楼演出,借口要听戏,请了假不上班。
“不在局里,就要寻一处热闹的地方待着,好把杀手引出来。”
隔着十来米,启澜从木头柱子后边细细观察秦锋。
衣衫整齐,头发也不凌乱。
膝盖上摊开一个荷叶包,摆着肥肥的烧鸡,却并不急着享用。
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猎手,全神贯注等着猎物入陷阱。
少年反而略略松了口气--
这家伙并不知林觅在附近,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她。
望了好几圈,别说寻一个娇俏的少女,就连两个高出许多的大男人--启江和行远都没半个影子。
弹丸之地,哪儿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刚寻到戏台后方一张摆放化妆品和服装箱子的桌子后,一只小手冷不丁从桌布下伸来,牢牢地扯住启澜的裤腿不放。
“嘻嘻,买票没?”稚气未脱的一个小男孩吸着鼻涕钻出,衣衫裤子破破烂烂。
“没买,你呢?”
启澜蹲下,打量脏兮兮的小鬼。
“我嘛,没钱,昨儿听说这里有演出,偷偷混进来的。”
“你懂得看戏?”
“我一个小毛贼,对戏不感兴趣。肚子饿了要吃要喝要钱。”
“不许偷,”启澜严肃地打断他的话,“饿了我带你吃饭,零钱可以拿些去。偷了东西会被打断手脚。再狠一些,小命都呜呼了。”
“你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干嘛?”小男孩狡黠地眨眼。
“找一个女孩子和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男孩见启澜一点也不凶,待人也真诚,话也多了。听说是找一女二男,十分感兴趣。
不但问了三人的外貌特征,就连衣服样式和颜色也问了一遍。
虽然被小家伙的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头大,启澜还是耐心地讲了个大致。
小男孩挠了挠乱如蒿草的头发,很有把握地朝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
“啊,我真的见过!”
“在哪?”启澜紧紧盯着小男孩,抑制着内心的焦虑。
当务之急是寻人。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琢磨小毛贼有没有撒谎。
“他们根本就没进来,”小男孩笑呵呵地摊着手,“门口检查票的大胡子很凶呐!”
大胡子?
启澜怔了怔。他到的时候,人山人海。隔得远,根本看不到有没有守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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