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丫头似乎还嫌他慢,直接走过去,拉着楚平生的手腕走到阮星竹和阿朱面前,一副炫耀表情。
“阿紫,你……你叫他什么?”
“爹啊。”
阿紫抱着楚平生的胳膊,小脸紧贴他的肩膀,异常亲昵的样子。
阿朱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个世界上,认贼作父的不少,认和尚作父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阮星竹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阿紫,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你爹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不是他。”
“娘,你再晃我要晕了。”
阿紫从她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我才没有那种不负责任的爹,他才是我爹。”
说完冲楚平生甜甜地唤了一声“爹。”
“哎,乖女儿。”和尚眉开眼笑,还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浑然一副父慈女孝模样。
阿朱的身子晃了晃,一脸愤恨盯着楚平生:“你这妖僧,对阿紫施展了什么妖法?”
她又看向阿碧,想从姐妹那里得到一点指点,谁曾想对方见她看来,把头扭到一边,望青青平湖发呆去了。
“哎呀,姐,爹对我那么好,怎么舍得施展妖法呢?”阿紫撅着小嘴,很不服气:“我还说段正淳给你灌了迷魂汤呢,如果不是他,伱会变成别人的丫鬟吗?娘能守寡这么多年吗?我能被丁春秋抓去,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吗?”
这话确实不错。
“可是……那你也不能……你可知他是一个大大的恶人?江湖上的人都叫他淫僧,邪僧,妖僧。”
“知道啊,但那又怎样,他对我好啊。”
母女二人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阿紫眨了眨眼,一甩歪到右耳的朝天辫:“他不仅对我好,对你也好啊。”
“他……对我好?”阿朱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对啊,你以后再也不用听那什么慕容公子的话了,因为他已经把你送给爹了,那你觉得,以娘和爹的关系,他能把你当婢女使唤吗?”
“你说什么?公子把我……”
阿朱表情大变,对阿碧投去求证的目光,却见好姐妹点了点头,报以同情的眼神。
慕容复把阿碧送给空虚和尚不算完,又把她给卖了?
“公子……他……他怎么可以,他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和夫人吗?”阿朱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阿碧幽幽说道:“这件事,就是老爷的主意。”
“老爷的主意?”
慕容博果然没死?而且“复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当做物品一样送予空虚和尚为奴?
“又是你的阴谋诡计对不对?”阿朱指着楚平生的鼻子说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喂,不许你这样说我爹。”
阿紫推了阿朱一把,险些将她推进湖里。
“你……你居然为了他推我?”
“我不仅推你,你要是再骂他,我还打你呢。”阿紫理直气壮地道:“路上我都听阿碧姐姐说了,如果没有爹,你能找到娘吗?我能找到娘吗?她能跟我们相认吗?爹现在又帮你赎身,让你摆脱丫鬟的身份,你还这么说他,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阿朱被亲妹妹怼傻了。
扭头看见性子软弱的阮星竹开始抹泪,扬起手来想要扇她,不过终究没能下去手。
“你对娘做了那样的事,居然还有脸……”
“娘又没嫁人,我撮合娘和爹怎么了?难道让她还去找段正淳那个混蛋吗?”阿紫走到楚平生面前,一脸讨好地道:“是不是……爹?”
“唔,没错。”
楚平生心说这阿紫没有善恶观确实很操蛋,可是论见风使舵,胡搅蛮缠,讨人欢心的能力,绝对是一把好手。
阿紫给亲娘下春药那晚,木婉清是在场的,当时就觉阿紫刁蛮乖戾,如今听到上面一番话,彻底给她的逻辑征服了,心说怪不得那俩人能成父女呢,这奇葩的脑回路,普通人把马屁股拍肿了也追不上。
什么叫给亲娘拉皮条?我把嫖客变成我爹,就不叫拉皮条,叫为人子女尽孝心,一切都是为了娘好。
啪!
阿朱忍无可忍,给了妹妹一巴掌。
“你敢打我?”
“你吃里扒外,该打。”
“阿碧姐姐都告诉我了,你才是吃里扒外的那一個,以前给鲜卑人当狗,认白族负心汉做爹,又要跟契丹人私奔,你是汉人的耻辱。”
阿紫挨了一巴掌,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俩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她抓她的头发,她薅她的衣服,她拧她一下,她抓她一把,跟泼妇干仗没啥分别。
阮星竹头都炸了,赶紧去给两个女儿拉架。
段誉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一口一个“别打了”,游坦之有心帮阿紫,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毕竟阿朱是阿紫的姐姐,俩人也没用武功,就凭力气撕扯。
楚平生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朝游坦之使个眼色:“走吧,去南岸,是时候传你一套武功了。”
“师父,这……她们……”
“放心,死不了。”
楚平生丢下一句听起来十分薄情的话,朝着平湖对岸的木屋走去。
游坦之犹豫一阵后追上去。
阿碧也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等阿朱冷静下来再跟她好好谈谈,于是跟在那对便宜师徒身后走了。
……
半个时辰后。
小镜湖南岸木屋内。
阿碧手持抽芽见绿的柳枝,在楚平生的示意下轻轻一甩,上面的水珠落在被镇尺压住的经书上,很快便湿了一片。
说来也怪,那些不认识的梵文下面隐约浮现一副人形图案,竟是一个身穿异服的男子,头和脚极力向后弯曲,整个人蜷缩成一个肉球,右手从双脚间穿过,左手又从右臂和右脚间伸出,五根手指绞结扭曲,结了个非常奇怪的法印。
“看清楚上面的图画了吗?”楚平生面无表情说道。
游坦之收回望向北岸的目光,专心打量书页内容。
“看到了。”
“记下它,从明天开始,你就按照图上的姿势练功,什么时候做到百骸调理,九窍通达,便可继续练习下一页的姿势。”
游坦之看了看缓缓变淡的人影,又看看便宜师父,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师父,你……你的意思是,让我照着那人的姿势练?这……这上面的人是在练功?”
他左看右看,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儿。
阿碧也表示好奇。
拳掌功夫?没见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
发射暗器的姿势?这是要把自己当成大号肉弹打出去吗?
武器技法?也没见那人手里有武器啊。
内功?甭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没这样的。
“没见过?倒也正常。”楚平生走到面湖的后窗前,望着微波荡漾,被残阳染出一片金黄的小镜湖:“这是天竺的瑜伽秘术,全称摩伽陀国欲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经,简称神足经。”
“神足经?这不是易筋经吗?”
阿碧还以为湿水后才显现的人像是修炼易筋经的法门,毕竟她常听人讲,虽然易筋经是佛门第一内功,但是这么多年来,少林寺鲜有人练成。
“是,也不是。”
楚平生微微仰头,湖风拂面,轻吻剑眉。
“当年天竺古修士以一种植物的汁液在此书上绘出神足经图录,需要湿水才会显现,后来被一寺庙高僧所获,当做无字经书辗转带到中土,并在其上以梵文抄录达摩祖师的经文。”
“所以说,这上面的内容,神足经是真,易筋经是假的了?”
“不,易筋经也是真的。此册,一书两经。”
“!!!!!!”
阿碧和游坦之相顾骇然,这一册经书居然有两套内功心法?
“阿朱姐姐跟我讲,说拿一本无用的少林寺的经书跟你做交易,你又看不懂梵文,这买卖很合算。岂不知,这部经书既可以让吐蕃国师鸠摩智变成你的打手,又有天竺古修士的神足经,实际上她亏大了。”
“谁说我看不懂梵文?”楚平生讥笑道:“我若不懂梵文,你觉得天龙寺那些僧人会高看我一眼,认可我是枯木禅师弟子的身份吗?”
“那就是这易筋经无法修炼?”
“对一般人而言是挺难的,不过对我来讲……呵……”
他语带轻蔑,可见练习易筋经不是难事。
阿碧叹了口气:“如果鸠摩智练来练去练不出名堂,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和你做交易。”
“你说这话,是后悔了么?”
阿碧表情一变,赶紧把柳条放进水盆,跪倒在地:“阿碧不敢。”
楚平生轻声说道:“他何止练不出名堂,学了道家的小无相功又去学佛家的易筋经,呵呵……他以为自己是谁。”
阿碧抬起头,看着他如一堵墙般阻绝视线的背影,只觉浑身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难不成……他在大理天龙寺同鸠摩智做交易,用小无相功交换火焰刀,擂鼓山上用易筋经换取鸠摩智的援手都是算计好的?
真是这样的话,可怜堂堂吐蕃国师,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猴儿耍了。
……
是夜。
二月的湖风依旧湿寒,红烛的火焰像极了不胜清冷的女子,不时轻颤,偶尔恍惚。
月色照着一湖清幽,波澜不兴。
临湖的水榭中,红泥砌的小火炉里茶汤滚滚,香气袅娜。
楚平生将念珠放在洒着几滴水珠的黄褐色案板上,端起面前的紫砂杯,啜了一口旧茶,香如故,只是少了鲜爽。
阿碧将离开多日有些发潮的被褥收起来,换上一条大红色,绣着荷花的干净被褥,因为下午晒过,馥郁着阳光的味道。
她用手抚平褶皱,又把枕头摆好,落下外面的帷幕,小步来到室外。
“主人,被褥已经换好了。”
“游坦之呢?”
“游公子还在钓鱼台那边练神足经。”
“好,你去忙吧。”
楚平生向后屈了屈手指,阿碧躬身退下,去小镜湖北岸找阿朱了。
过有片刻,他走到水榭边缘,眼望星河,将紫砂杯里尚温的茶水泼在湖中。
“你一个出家人这么讲究?是嫌旧茶不好喝吗?”
珠帘轻晃,一身黑的木婉清走到他的身后。
“味道变了。”
“是你嘴刁吧,空虚大师。”
她的脸隐在帷幕下,看不到表情变化,不过话里话外的挖苦,谁都听得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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