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二字出口,犹如沸水泼油,众人哗然。
诸位大臣看向左兆桁的目光瞬间溢满了同情。
左兆桁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动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向龙座的方向。
“休书?”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暗哑,目光死死盯着皇帝手中那张单薄的纸笺。
皇帝见状,将手中纸笺递给喜新,语气出奇地温和下来,“呈给定国侯吧。”
原是被殷家庶子的头颅挑衅得怒火中烧的心情,竟是微微变好了。
跌坐在地上的殷岐浑浊的目光却是一锐,嘶哑的声音不管不顾喊道,“皇上!这显然是那杨伶想替定国侯开脱罪责,不可中计啊!”
杨伶这贱人断了他殷家在军中的希望,还妄想跟定国侯府撇清关系,保住她夫君和儿子,想都别想!
皇帝一怔,刚刚还有些释然的脸又一次沉了下来。
殷岐说得没错。
好一个杨伶,他竟险些中了她的诡计!
“侯爷!”
正当皇帝冷下眼,准备兴师问罪,将一腔恼火发泄到左兆桁一个人身上时,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侯爷你没事吧!快传太医!”
一直沉默不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左兆桁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脸色煞白地往后栽去。
武义侯早已觉得左兆桁神色不对,在他栽倒的第一时间伸手扶住了他,急喊,“皇上,定国侯受了刺激,吐血晕倒了!”
身边几个武将和朝臣看到他突然吐了这么多血,纷纷上前帮忙,金銮殿瞬间乱作一团。
“皇上,侯爷旧伤复发了,快宣太医!”
皇帝冷眼看着武将们忙活,一口气噎在喉间,差点憋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钟赟之缓缓出列,“皇上,殷尚书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定国侯年纪轻轻就前往西境寒苦之地,这些年戍卫边境劳苦功高,臣不信他知道杨伶的野心。”
殷岐却是冷哼,“你说不信就不信,难道,我那几个孙子就活该枉死?”
皇帝颔首,“殷尚书说得不无道理,钟老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老夫怎敢在皇上面前妄言。”钟赟之慢声道,“烬王殿下离京之前,将曾经是安凌军校尉的袁成宇转到刑部大牢,请老夫和刑部尚书亲审。”
刑部尚书闻言拱手道,“这个袁成宇一直倾慕杨伶,得知杨伶带着安凌军投敌,安然无恙后,袁成宇总算是干脆地招认了,他说当初就是杨伶与西秦人勾结,夜袭军营,以致定国侯受了重伤,不得不将兵权暂交杨伶。”
“与此同时,林锦又给杨伶送了密信,授意杨伶派人将定国侯受伤之事传进天陵,妄图刺激定国老侯爷,倾覆左家。而送信之人,就是袁成宇。”
“后来,袁成宇虽然被抓,可是定国侯已经伤了身子,只能自请回京养伤,杨伶也如愿以偿掌控安凌军。与袁成宇所述完全相符,请皇上明察。”
刑部尚书与钟赟之一样,向来是中立一派,祁烬也才放心将人交给他审问。
他和钟赟之的话有理有据,皇帝没有道理不信。
皇帝听着刑部尚书的话,深潭般的瞳孔缩了又缩。
心里却暗骂,这杨伶是疯了吧,竟然让袁成宇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还将人派来天陵!
所幸袁成宇只知道林锦,却不知道这一切本都是他授意林锦去办的!
两人离得远,没能看到皇帝袖间的手,正因惊惧后怕而隐隐颤抖。
钟赟之又道,“臣觉得,定国侯也许是早早猜到了杨伶有问题,又苦无证据,加上杨伶是定国侯府的人,定国侯生怕皇上迁怒左家,这才主动交出兵符,请皇上将杨伶调回天陵。”
他迎着殷岐瞠目欲裂的眼神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杨伶竟然心狠手辣至此…不但一怒之下斩杀传令公公,而且扣押了殷家庶子以作人质,现下,居然以女子之身休夫,势要让定国侯颜面扫地,狠狠报复于他。”
“想他堂堂一个侯爷,又是为戍卫西境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羞辱,难道不比殷尚书失了两个庶子更难更痛?”
钟赟之看向皇帝,语重心长,言辞恳切劝道,“殷尚书痛失至亲失了理智,可是皇上向来英明睿智,切莫被殷尚书的悲愤乱了心绪,一时不察,寒了满朝武将的心啊。”
皇帝看着老迈的钟赟之满目恳求之色,再看武将们一个个对吐血的定国侯满目同情,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是啊!
殷岐死了两个精心栽培的孙子,殷家掌兵无望,他痛恨杨伶,迁怒定国侯府也是人之常情,可自己不能叫他乱了心智啊!
现下东陵兵荒马乱,正是靠着这帮武将的时候,自己岂能为区区一个殷家,寒了武将们的心!!
“钟老说得有理……”
“皇上!”殷岐见他心思动摇,忍不住喊道,“杨伶投敌,定国侯脱不了干系!皇上万不可听信这老东西的谗言,让江山社稷沦为——”
“殷爱卿!”皇帝陡然厉喝。
见殷岐抖着唇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本想叱责他的话也咽了回去。
如今东陵四面楚歌,殷岐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不宜将他逼得太急。
缓了口气,皇帝突然看向刑部尚书,“朕记得祁天麟的女儿,还在牢里是吧?”
刑部尚书想了想拱手道,“回皇上,祁悦自祁天麟谋逆后就被收入刑部大牢。”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扫了殷岐一眼,祁悦是齐王之女,也是殷家嫡长孙媳。
祁悦被压入大牢时,肚子里还怀着莫约五个月的身孕,可是几个月过去,殷家却没有一人前来探视过她,倒也真是舍得。
殷岐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有些冲动了,他急怒攻心想要拍死定国侯府,差点都忘了,他们殷家嫡孙长媳也是逆臣之女,对于祁悦的处置,皇帝至今还没有说法。
难道,这是想用祁悦来敲打他?
思及此,殷岐抖着身子爬起来,伏跪在地,正想卖惨求饶,“皇上,微臣……”
皇帝却悠悠开口,“殷爱卿莫急,两位将军的仇,朕一定替你报。”
殷岐,“??”
下一刻,皇帝阴恻的声音透入耳际。
“替朕将祁悦的脑袋砍了,即刻送往卞云关,预祝齐王首战告捷,大挫西秦!”
此话一出,殷岐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烧得他外焦内嫩。
他脸色惊变,瞬间惨无人色。
祁悦虽死不足惜,可她肚子里,还怀着殷家的血脉啊!
待今日的连番噩耗传回殷家,定少不得要被母亲一顿责骂......
到头来,不管黑锅白锅,所有的锅,都得他殷家来背!
凭什么?!
“殷尚书!”
随着身后户部侍郎一声惊呼,殷岐捂着胸口两眼翻白,整个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朝臣面面相觑,惶然不知所措,只得齐齐看向龙座上,一脸比他们还要疑惑的人。
皇帝顿觉心累。
殷岐的年纪大了,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
听到朕替他出了口恶气,居然开心得厥过去了?
这般想着,他扫了一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樑顶。
今儿个这金銮殿,难道撞邪了不成?
一个两个的,说倒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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