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舟听着面前人的哭诉,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垂眸看向茶面时,唇角还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向来不喜喝这种添了不少东西的茶水,唯有平日里宋锦茵煎茶时,他才会多品上一品。
“奴婢虽不敢让两位主子替奴婢做主,但奴婢也绝不认下这乱闯之罪,若不是适才那丫鬟提起这事,奴婢根本就不知晓那处是茶室,更不会做出如此冒犯之举。”
“可她明明知晓却未劝阻一二,分明就是想让奴婢难堪!而且奴婢还听她说......”
下头丝桃的声音顿了顿,缓缓抬眸,端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奴婢还听见她对姑娘出言不逊,只是这毕竟在外头,奴婢不敢给姑娘惹事,故而才想着隐晦说上一二,想来她该是嫉恨了奴婢,才会,才会有接下来的事。”
裴晏舟并未饮那杯茶,只是看了看又放回了桌上。
“你的丫鬟受委屈了。”
“那世子哥哥可要替她做主?”
裴晏舟掀眸看向下头,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点着桌面,深邃眉眼让丝桃一下就红了脸。
“手可还疼?”
丝桃听了这话瞬间怔住,确定那抹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她似惊似喜,眉梢添了几分雀跃。
“奴婢不欲给世子添麻烦,这点伤,奴婢可以忍。”
“如何能让姑娘家忍。”
裴晏舟笑着看向后头的仓凛,“带这位姑娘下去上药,再备些薄礼,稍后跟着幼宜,一起送回将军府。”
“是,主子。”
仓凛退下,在外头等了半晌,才见那丫鬟依依不舍地走了出来。
而直到行远,丝桃才回过神。
她没想到,如皎皎明月难以企及的矜贵世子,竟也会用那样温和深邃的目光瞧她。
心里的欣喜难以抑制。
余光映出冷着脸的仓凛,她顺势撇了撇嘴,可到底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和他腰间的那把剑,虽语气里有些不满,但此刻也不敢太过放肆。
仓凛见状,难有神色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嘲讽。
这是真当自己入了贵人的眼。
可殊不知,薄礼于她而言绝不是安抚和赏赐,这一趟回了将军府,她便再难有出府之日。
“世子哥哥连一个丫鬟都要算计,是因着她说了宋锦茵?”
“你日日带着她在身侧,不也是在算计。”
前厅里,许幼宜起身行至窗前,看着那道行远的身影,轻笑了一声,“这怎么是算计,我不过是想知道,给她出主意,让她重新来伺候我的那个人是谁,竟敢把心思放到主子的身上。”
“我这不是给了你回府杀鸡儆猴的机会?”
裴晏舟掀眸扫过桌上热气渐消的茶盏,又嫌弃地收回目光,语气懒散,“刀不架在脖子上,没几个人会真害怕。”
......
而在丝桃还跪地哭诉时,碧玉就一直守在宋锦茵的屋里,还替她后背重新擦了一遍药。
清淡的药膏味在屋内飘散开,闻久了还让人觉得极其舒适。
“看前头闹起来的动静,也不知那丫鬟会不会拖你下水。”
“应当会吧,她适才瞧着像是要吃掉我。”
宋锦茵怕蹭掉药膏,便没急着拉下中衣,伤痕之外,细腻的肤色有些晃人眼。
碧玉没敢多瞧,起身把药膏放了回去。
“那可如何是好,你这身子才好一些,可经不起来回折腾,前头两位主子可千万别唤你过去赔罪。”
“不会的,碧玉姐姐忘了世子适才的话?”
宋锦茵一点也不急,反倒还不紧不慢地伸出指尖,勾勒着枕上的花纹。
“世子适才可是应了许家姑娘的,不许我出现在她跟前,何况又不是我让那丫鬟去煮的茶,没道理还要把我叫过去责备。”
顿了顿,宋锦茵似想到什么,不确定地补了一句:“不过也说不好,但要去的话,我穿厚一些。”
“你这心性倒是让我开了眼,责罚面前,竟还有心思说笑。”
“我受过的责罚数不胜数,若是每次都要犯愁,那整日里可就不好过了。”
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飘了过来,让整理药瓶的碧玉动作一顿。
她搀扶的时候,触碰过宋锦茵的手。
她的手不似身上的肌肤,薄茧之下有不少伤痕,甚至最长的一条,瞧着长出的新肉,像是留下不久。
可宋锦茵丝毫不在意上头的痕迹,她最喜欢伸手,有时候是对着日头,有时候是对着风,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思及此处,碧玉没再多问,只怕言多伤到人心,徒增困扰。
“那我可要先替你先选好厚衣?”
顺着宋锦茵的话,碧玉也带笑开口,却见床榻上的人似有沉思,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碧玉姐姐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只是要选颜色深些的,好浆洗......要不到时候姐姐帮我洗也行。”
“你倒是会想。”
两人说笑了几句。
碧玉陪着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前头彻底消了动静,她才放下了心。
......
而那头的裴晏舟像是又出了府。
碧玉在离开前,从仓凛嘴里听到了对那丫鬟的处置。
应当也算不上处置。
确实像那丫鬟所言,裴晏舟因着对许家姑娘的看重,连带着对她们这些身侧伺候的,也格外有耐心。
宋锦茵没再多听,闹了这么一场,她只想早些休息。
纱幔轻垂,让人忍不住在昏暗的屋里出了神。
今夜她自然不会做裴晏舟过来的准备,这烛火,便也只燃了一根。
眼下虽未听到府里头提起世子的亲事,但今日许幼宜陪着他从宫宴上离开,便已是八九不离十。
还有他今日为了让许家姑娘消气,让她不要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命令。
如此真心实意,断不会还有心思来她这小屋,同她挤一张床榻。
缓缓侧了个身,宋锦茵将头埋进褥子里。
每见一次许幼宜,她心里就不免想起被大火吞噬的周延安。
若是他在,一切大抵会有些不同。
只是没有这个如果。
没有了那个少年,许幼宜总要说亲,正如裴晏舟所说,各家都有算计。
许家与其同那些难以揣测的世家上一条船,倒不如和年幼便有过相处的裴晏舟走到一处,起码他的算计里,还掺杂着几分真心。
比如那场花灯,比如他替她挡下的那处刀伤,再比如他处处为了她低下的头。
迷糊间宋锦茵生了些倦意。
烛火映在墙上,因着从窗牖里偶尔窜入的细风晃动。
半梦半醒间有人进了屋,冷意瞬间窜了进来,让差一点就陷入沉睡的宋锦茵顿时清醒。
男人反手关上门,黑发还有些许湿润,褪下外衫后,还能瞧见衣袍上浸出的点点水珠,像是刚沐浴完。
“为何要算计幼宜的丫鬟?”
这声幼宜多少有些刺耳。
只是宋锦茵看向来人,听着他平静的语气,一时分不清这人只是随口一问,还是真来替许家姑娘的丫鬟出头。
“那丫鬟说你出言不逊,嫉恨幼宜。”
“世子既然已经将话听了进去,又何必再过来问奴婢。”
“我想听你亲口说,嫉恨她什么,嗯?”
阴影随着男人的靠近落在床榻上,鼻尖有酒香味传来。
宋锦茵想起他胳膊上还未拆下的包扎,皱眉正欲开口,却见他顺手解开了中衣。
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暗色下,还隐约能瞧见他精壮的肌肉。
宋锦茵一下就忘了她要说的话,脸颊一热,猛地偏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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