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寒气四溢,众人噤声不敢言语。
眼见着玄一退了出去,裴晏舟继续拿起面前的地形图,可清明已不复存在。
他只记得宋锦茵离开了他,带着谋划,一直等到今日。
心口的慌乱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怒气,将裴晏舟整个人推进了不可自控的暗色深渊。
最终他站起身,再也寻不到冷静。
“让林景修过来接手,按我之前的安排行事。”
“世子!”
下头的人不知发生了何变故,但瞧此情形,却不得不开口劝阻。
“世子三思!若是被旁人知晓,说不定就会拿此事做借口,来寻世子的错处,世子行事向来稳妥,万不可让人在这上头寻到把柄!”
“寻我的把柄,且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裴晏舟目色沉沉,大步踏出屋子。
此刻所有理智皆化为灰烬,他想要的唯有一个宋锦茵。
他要亲眼看见,在这天寒地冻下,她逃离他的决心,然后再当着她的面,亲手毁掉她所有的希冀!
“不屑我给的名分是吗,宋锦茵。”
裴晏舟翻身上马,调来一队暗卫。
既然不屑那点名分,那就什么都别要了,后院阁楼,身份疼宠,通通都别要了!
......
村里的客栈确实有些破旧。
尤其是入夜后,明明是紧闭的门窗,却始终像是站在旷野中,吹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凉风。
宋锦茵原本就容易泛凉的手如今已经失了知觉,她抱着小二送来的汤婆子,却迟迟没有生出热意。
直到房门被叩响。
“下头在烤火,姑娘不如下楼来坐一坐,暖了身子再睡。”
“多谢东家。”
略一思忖,宋锦茵起身开了门。
窗外临山处便是零散的村户,但早早便熄了灯,故而只余一片暗色,关了窗后更是让人想起寂静二字。
哪怕是客栈里,除了他们,也只有几个明日要赶往京都城的商户,此刻都围在了楼下,一边说笑一边往盆里夹着木柴,旁边还放着一两壶酒,瞧着也不算太热闹。
宋锦茵依旧是男子装扮,跟着坐到了角落。
许是周延安两人的气势太足,就算瞧出宋锦茵的女子身份,也无人真去探究,只说起了各自走南闯北的新鲜事。
一时之间,凉意倒也散去了不少。
一个新的汤婆子递到了宋锦茵跟前,她抬眸一看,是还在听着旁人说笑的沈玉鹤。
男人并未侧头看她,只顺势将东西放了过来,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偶尔听见些稀奇事,还会附和上一句。
“多谢沈大夫。”
细微的声音飘了过去,并未影响几人的说笑,沈玉鹤却看了回来,意味不明地朝着她后头抬了抬下巴。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若是无趣,不如多关照关照你身后那位东家。”
宋锦茵对上他的视线,却见他狭长的黑眸里平静淡然,眼瞧着像是融进了这一群走南闯北的商户里,实际这一切,压根就没进他的眼。
倒是和裴晏舟有一样的矜傲。
意识到这一点,宋锦茵随即便收回了视线。
与这样的人相处,善与恶全凭他的喜好,多少是有一些危险。
余光中映出了那片银光,绣坊东家坐的离火盆有些远。
宋锦茵抱着汤婆子低下头,在周身暖意上来时,又瞧见了他拇指落在弯曲食指上,像是陷入沉思,极缓慢地动了动。
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是曾经熟悉的小动作。
她呼吸一窒,而后又弯唇轻轻笑了起来。
“周东家......”
同她这话一起响起来的,是外头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开一路。
饶是还隔着些距离,却已经在寂静的冬夜里传开,显得极其突兀。
屋内的人瞬间噤了声,纷纷起身,满脸警惕,唯有沈玉鹤,蹙眉了一瞬,转而又变为了然。
宋锦茵心里一沉。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整个人坠入到一片望不见头的冰天雪地。
周身凉意又一次将她包裹,冻得她没了知觉,除了绝望,再生不出其他思绪。
“是,世子的人吧。”
分不清是询问还是喃喃自语。
宋锦茵嗓音沙哑,耳中嗡嗡作响,明明开口说了话,但她却迟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姑娘莫担心,先上楼拿包袱,我们从后头......”
“来不及了,周大哥。”
宋锦茵又一次逼迫自己清醒。
心口像是有巨石狠狠压了下来,无法逃脱的窒息带着闷痛袭来,她不明白,为何总是她。
周延安因着她的称呼愣了神,不知如何开口,却见宋锦茵看了过来。
一双漂亮的黑眸已经不见亮色,眸底仅有的一丝感激,也被无力的灰败覆盖。
“周大哥你快走,不要再因为我和世子对上。”
“我不会让你......”
说到一半,周延安才反应过来。
她认出了自己。
可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就听宋锦茵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周大哥隐姓埋名这么久,想来也是不想被故人知晓,若是因着我被认出,往后遇见许姑娘时,可有想过如何自处?”
宋锦茵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反倒沉下了心,将人往后头推了推。
她会害怕,但她绝不会认输。
天道不与她活路又怎样,最坏也不过就是一个死,更何况如今她不是一个人,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宋锦茵。
“来人应当是世子的手下,许是没见过周大哥,周大哥先从后头离开,往后若有机会......”
“我说了会护你,就绝不会食言!”
“可周大哥已经护过我一次了。”
见面前的人一脸决然,宋锦茵只得压下声音,极快地开口:“这次是我思虑不周,逃得太过鲁莽,周大哥若真想帮我,这次便先离开,莫叫世子的人发现,左右我一定会离开国公府,到时周大哥若还愿意出手相助,再劳烦大哥送我一程。”
周延安见她黑眸里满是坚定,不免又想起了那年的大火。
宋锦茵也是这样豁出一切地看着他,让他不要丧失清醒,还拼命拉着醉酒的他避开那些坠落的竹片。
“周大哥,来不及了!我现下出去,若真是世子的人,我会在外头拖延些时间,二位趁机从后头离开,往后若还有机会......我总能在府外同周大哥再见。”
沈玉鹤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宋锦茵。
见她从绝望到清醒到决绝,不过短短一瞬。
除了那双眸子里偶有压不住的灰败,她所有的抉择迅速且坚定。
心中莫名一动,沈玉鹤眉心轻拧,却又被她踏出客栈时回头的那抹笑安抚。
“走吧,莫要让她白扛。”
“可......”
“她说得没错,还想帮她,就不能和裴晏舟对上。”
沈玉鹤见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扫平日的懒散,目色冷然。
比起她什么时候再逃,他更想知道,裴晏舟这次会怎么对她。
......
客栈门开时,像是有细雨飘落。
宋锦茵想了无数个可能会来寻她的人,但她万万没有想来,来的是裴晏舟。
大马上的男子披着鹤氅,面容冷峻,浑身被戾气浸染。
瞧见她站在狂风里,拉马停在了她跟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冰凉,幽深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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