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
裴晏舟不过轻轻蹙了蹙眉,并未太过理会。
空气里又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与浓厚的药味卷在一处,男人突然有些庆幸,还好宋锦茵不在此处,不会闻着难受。
“也是多亏了世子出手相助。”
沈玉鹤轻笑出声,将烧好的草药放进碗里,用木槌敲了敲。
“我沈家最不愿相欠于人,原本还在想如何才能还了世子这份恩情,没承想就碰到了这么件事,倒也是凑巧了。”
“今日救命之恩另算。”
裴晏舟回过神,又露出了他一贯不在意的冷血模样,哪怕是说起自己的事,也依旧没有多少在意。
“之前的相助,不过是在替她还你的恩,不必再提。”
“她?”
“恩,你知晓我说的是何人。”
一说话便像是唤醒了身子的难受。
裴晏舟垂头轻咳,开了这个头便许久都未能停下,直到喉间又涌出不适,吐了口血才停下。
只是这血不同于白日的艳,吐完后沉闷的胸口也像是舒坦了些许。
“世子可知,救命之恩另算这等话,等同于递给了在下一柄剑,若我是世子,与其留下隐患,倒不如直接抵掉上次对在下的相助,且说起来,那样替宋锦茵来还的恩,在下也不是很想受。”
沈玉鹤上前替他诊了诊脉,半晌,眉梢担忧才散了一些。
此时屋里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偏床上的裴晏舟比谁都冷静,听闻此话,染了血色的唇角还透出了冷意。
沈玉鹤是在说,他对宋锦茵的相帮,不需要他裴晏舟来还。
思及此处,裴晏舟的脸色愈加阴沉。
这世上所有同宋锦茵有关的事,便都是他的事,容不得他人以此亲近,更容不得旁人插手半分。
“不必。”
裴晏舟薄唇轻动,饶是身受重伤,也依旧有着摄人的压迫。
“比起让她欠着你的恩,我倒不惧送你一柄剑,且不止这一次,往后你对她所有的相助,皆由我来还。”
“哦?”
沈玉鹤眸底闪过一抹惊讶,转瞬即逝。
他想过裴晏舟会为着不想他和宋锦茵亲近,而替宋锦茵出头,撇清关系,可这般搭上所有的无畏语气,却让他愣了一瞬的神。
他突然便想起宋锦茵借着宅院大火逃离的那一次。
那日,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寻他时杀意弥漫冷冽非常,可一听到宋锦茵的身子并不稳妥,他便硬生生压下了脾性,寻回理智,与他以礼相待。
只为了一个往后能替她看诊的可能。
想起确实让人唏嘘,可沈玉鹤回过神,却并未有所收敛。
“在下适才听闻,锦茵姑娘,可没打算同世子回京都。”
“那又如何?”
裴晏舟掀眸扫向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口。
“无论她在何处,我的话一直作数,只是同样的,你和你那师妹,若哪一日对她不利,我必不会因着三皇子手下留情,更不会惧你江南沈家。”
裴晏舟的声音低沉缓慢,并不似旁人威胁时的语调,却莫名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气魄。
沈玉鹤垂眸一笑,起身又去了外间,将配好的药交与玄卫,而后继续研磨着黑黢黢的药草。
“世子放心,锦茵唤我一声沈大哥,我自是不会对她如何,且我那师妹......我同她不和,世子该是已经查清楚了才是。”
一声锦茵和沈大哥落下,连一旁的木大夫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一声大哥,怕是比平日里那些个随意喊喊的要真切,也更为亲近。
且这位也是个厉害人物,又将锦茵姑娘的身子养好了不少,怎么着,也该是姑娘放在心里的人。
这般想来,自家世子除了一路追来此处,前些年的所作所为,还当真比不上眼下这位。
正想着,屋里的冷意停留了一瞬又逐渐散开,摄人的压迫也缓慢散去。
床榻上的男人并未再提及此事,而是沉默着闭上了眼。
从外头瞧过去,男人苍白的侧脸棱角分明,隐隐透出的孱弱被其身上的孤寂覆盖。
喜怒不明,却又莫名让人心酸。
许久,直到旁人都以为靠坐在床榻的人真已经睡去时,男人又缓缓开了口。
黑眸依旧未睁开,沙哑的嗓音还透着疲惫。
“这一日,可有京都城的信件?”
裴晏舟并未避着前头同木大夫一起配药的沈玉鹤,甚至说起京都时,还刻意提了一句绣坊东家。
“回主子,昨夜和今日各收到一封。”
玄卫送来压了一日的东西,原想劝主子先休息,却又在感受到那股沉稳的气势后止住了想说的话。
想来亦有叹息。
他们的主子只要醒着,除了锦茵姑娘,挂心的事便唯有京都城那处,再无其他。
包括主子自己,也好像并未被其放在心上。
玄卫将信件送到裴晏舟的手上。
见他睁眼瞧了瞧,往旁退了半步。
“有意思,那绣坊东家知晓我查过他,竟还往洛城跑。”
“是,且不仅如此。”
玄卫垂头,稍稍侧了些身子,让余光能映出外间沈玉鹤的身影。
“那头的人还瞧见了将军府的随从,是许家姑娘派出来的人。”
“许幼宜?”
听见这个名字,裴晏舟下意识皱了皱眉,而后突然想起,在宋锦茵的念头里,他是领了圣旨,要娶许幼宜的。
思及此处,裴晏舟心中有些烦闷。
之前宋锦茵不愿听他说话,也不信他的解释,如今她离开了,往后肯定不会打听他的消息。
那便意味着,宋锦茵会认为他回京都就会迎娶世子妃,一切所为皆为着权利,而她也能毫无负担地同旁人相处,彻底将过往遗忘。
这怎么可以。
裴晏舟越想越难忍,霎时便想起身去寻她,把该解释的说清楚。
只是刚碰到被褥,他便想起此时暗沉的天,和客栈外头盯上他们的那些人。
“主子,还有那易家少爷,眼下也已经被扣下,易家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知晓他在此处,倒是太守府因着那些刺客乱成了一团,其余官员亦是人人自危,彻底慌了神。”
玄卫的话打断了裴晏舟的思绪,原本晃神的男人眸色逐渐清明。
他未将伤势放在心上,只借着正事压下心里的冲动,一坐便是一夜,直到外头逐渐透出亮色。
......
宋锦茵睡足了觉才醒来,睁眼后瞧着陌生的屋子缓了许久,才想起她还在钱来客栈。
推门出去时正好碰上玄卫端了药上来,黑漆漆的药汁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苦涩。
裴晏舟以前喝药,总是会避开这些刺鼻的味道,故而大夫开的药都偏向温和。
眼前这一碗,让她顿时想起了沈玉鹤,
“锦茵姑娘。”
“我来吧。”
这个时辰还有些早,外头的天只亮了一点点,她不好回去,也记挂着里头的人,唯有先去瞧瞧才能放心。
可玄卫刚替她打开门,便见里头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着,像是又崩裂了伤口,正在重新包扎。
宋锦茵看过去时,正好瞧见他未着上衣,露出精壮有力的后背。
不少旧疤交错盘旋在他结实的后背上,瞧着便知受伤时有多凶险,也知这个男人有多强大。
宋锦茵曾触碰过无数次,替他擦过背,也替他上过药。
可如今像是恍如隔世。
再一瞧见,她莫名感到羞怯,慌乱侧头,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易家那人还未醒?”
裴晏舟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只以为是审问完易旭东回来的林景修。
听玄卫提及,那人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不过只是看了看其他小厮受的刑,便吓得晕了过去,让林景修气不打一处来。
问了这一句,裴晏舟忍不住又咳了咳,而后才接着道:“弄醒后直接逼问他私藏的易家账本,和那些货物的路线图,兴许送货是假,掩人耳目才是真。”
话音落下后,屋子里半晌都未有回应。
裴晏舟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察觉到异样,这才回身看了过来。
外头的天不算太亮,屋内的烛火还闪着灼热的光。
此时不远处,抿着唇的姑娘没看他,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像是映入了光影之中,周身透着柔和,手里端着一碗药,脸颊上还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裴晏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一颗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像是尝到了少年心有所属的欣喜,顾不上伤口还在换药,男人大步向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放下,无法克制地拉过她的手,瞬间就放轻了声音。
“你昨日没走?”
“嗯。”
宋锦茵原本没敢看他,但余光中瞧见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也并未好上多少,一时也顾不得避开。
“客栈睡得可还安稳?”
“为何伤口还会崩裂?”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话音落下,裴晏舟看见她微蹙的眉,这才收回思绪,从见到她的欣喜中回过神。
自己的伤口因着沾了毒,显得比普通伤口更加狰狞可怖,许是吓到了她。
可谁都不想让心仪之人瞧见自己的狼狈。
思及此处,男人顿时便放开了她的手。
转身时他心口抽疼了一下,可瞬间便藏下了眸底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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