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府长生居
夏小满回府后,先往雁回居去回话,进了院子被告知二夫人往老夫人那边去了,姨夫人歇中觉呢,便跟留守的青棉大概说了两句,回了长生居。
瞧着时辰,她原以为年谅也在歇中觉,压根没往上房去,先回了自己房里换了衣裳洗了脸,待坐下来慢悠悠的喝茶了,那边才有小丫鬟蹭过来,说爷没歇觉,请姨奶奶过去说话。
到了廊下,见那凤头红摇头摆尾唧唧喳喳的,不知道得了什么喜事,夏小满不由站住脚瞧了两眼。
茴香在一旁笑道:“这都开了多少日子的笼子门,它就是不肯飞,可见是和咱家有缘的。奴婢数了,它尾上黑羽整六根呢,却是大吉大利的!”
夏小满耸肩一笑,道:“便是十六根的,叫人揪去了十根,又有谁瞧见?不过那么一说罢了。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暖阁里间,年谅和青樱正端详那神奇的锦蛋呢,见夏小满进来,青樱过来问好,挪了凳子摆在床边与夏小满坐,又奉了茶来。
夏小满冲年谅矮了矮身子意思意思得了,也没正经行礼,年谅撂下手里的锦蛋,扬扬下颌示意她坐下,然后回手将锦蛋递到青樱手上。
夏小满瞧着他眼睛还跟着那锦蛋走,不由笑道:“还以为你睡觉了呢,便没过来,谁知道却是在研究这个。这是生的还是熟的?”
年谅道:“叫白晌吃便辰时煮,下晌未时煮,现下还没到时辰。只是瞧着……”说着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青樱在一旁接口笑道:“原也常听老人讲,说红鸡子儿最是补人的。只是这毕竟不同,少不得要慎重些。”
古时流传下来的老话,讲究给坐月子的妇人送红壳鸡蛋。一来是图个喜庆,二来也是有说红壳鸡蛋大补。
夏小满也知道这个说法,从前有同事生孩子时,她也应景送过红壳鸡蛋地礼盒,但心底对这套是压根不信的。她记得看过一个报道,说是两颜色的鸡蛋营养成分相差无几,要细究起来,红壳鸡蛋蛋白和维生素含量都比白壳的低。倒是脂肪和胆固醇比白壳高,这么看来。却是吃白壳的更好。
这种东西,就和那凤头红尾巴上几根黑羽一样,就是大家伙图个吉利的说辞罢了。
她问道:“那蛋可打开看了?”
青樱向桌子上取了个碗过来给她瞧,里面盛着打了的蛋,清儿是清儿黄儿是黄儿的,颜色气味都和正常鸡蛋一样。没一点儿出奇地地方。
夏小满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挑了一下,见黏度也不错,是新鲜的,便道:“瞧着是没啥。怎么说呢,这样地东西,凡没毒的,便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吧。若不放心。就找什么先试一试好了。”她说着往窗外一指那只上蹿下跳倍儿精神的凤头红,抿嘴笑道,“要不喂它看看?”
试毒话题是长生居的禁忌,偏曾被试毒的当事人夏小满同学对此毫无知觉,想到了就说。毫不忌讳。
这两个来月年谅虽习惯了,却也微微变了脸色,到底是听着不舒坦的,便弃了这个话题,向同样脸色欠佳地青樱道:“瞧着时辰,去厨下煮了来吧。一路看中文网首发”
青樱暗暗叹了口气。应声带着小丫鬟端着那碗锦蛋下去了。
年谅打发下去屋里人。方向夏小满道:“人送过去了?没说……没为难你吧?”
夏小满知道他是指的纪淙书嗦,笑道:“没。到了宅子纪家大爷就书房里看书去了。我只带大奶奶走了一圈,没缺的东西,她便让我回来了。”
年谅点了点头,寻思了一回那表哥跟老太爷说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表哥也是!不晓得这回会试将如何,若不幸落第,瞧他这般性子,唉,想劝他等缺做官怕是难的。”
夏小满早几日也没少听他唠叨这表哥的事,知道他其实是心疼姨母操劳,但想着那书呆子的行事,不由撇嘴道:“不是我说,就纪家大爷这性子,也不是做得了官地人。若非要他做,真的未必是福。”
“我亦知。”年谅叹道:“若他能入翰林院做个编修,倒也罢了。旁处,唉,实在不宜。然翰林院不比六部,他只一个举人功名,饶是再有才学,怕是进不去的。”
夏小满哂然一笑,中央高等研究院是肯定讲究学历的,古今亦然。不过,还有一事也是古今亦然,那便是学历和素质、和办事能力不是绝对成正比关系的——举人纪淙书便是最好地例子,真要把他丢研究院里,编点啥书典的,真都怕他给人整跑题了。
“做不得翰林编修,寻个清闲衙门做个文书不也自在?”夏小满道。
年谅点了点头,道:“且得先寻了。……九弟原还与我说,要约上表哥一同去应酬同门同年的,如今看来,怕他也是不肯去的。这还不知怎生劝他是好……”
夏小满无语了。应酬?纪淙书这样的人,还是不去比较好吧……非要去?哦,那替九爷默哀三分钟……
她这边垂头默哀装傻子,也不言语,由着年谅自言自语抱怨嘟囔几句。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年谅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采菽在外道:“回爷的话,表小姐过来了,说是带了些土仪,问爷歇中觉没……”
年谅笑道:“难为她惦记,快请进来吧。喊青樱来,叫厨下烹茶。”说着又向夏小满道:“扶我起来,又无须卧榻,躺着见客到底不雅。”
夏小满扶了他下床,拿了拐与他,又帮着整了整衣襟。戏谑道:“还要不要更衣?”
年谅嗤笑一声,道:“你快去迎客罢。”
夏小满迎出去地时候,纪灵书已经到了院里,正一边儿小碎步走着,一边儿歪头瞧着那刻着“长生”二字地玄石。见夏小满过来,她淡淡笑着问了好,又指着那玄石问道:“表哥这长生居之名可便是由这玄石而来?妙哉。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夫石者,仰天地之……”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手顺着腮帮耳垂滑到后脖颈子悄悄揉了揉险些拧劲的筋,阿弥陀佛,这兄妹俩,真是一个妈生地!她强笑道:“表小姐渊博。但却是老太爷赐名长生居后,又竖的玄石。……那个,天冷。表小姐快些屋里请吧。”
纪灵书卡了一下,这么被打断心里自是不高兴,却也不便发作,淡淡道:“小嫂子先请。”
夏小满笑眯眯的侧了身,道是客先请,再让一番,纪灵书方挪动脚步。
纪灵书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量周围。却是再不肯问话了。到了廊下,忽闻头上有雀鸣,一抬头,见是一只稀罕的雪羽凤头红,她那张本来绷的紧紧的小脸立刻松了下来。眼里露出绚烂的光芒,盯着那凤头红,喃喃道:“竟得一遇此等贵鸟?当真是福气……诗云:日里朝彩,琴中伴夜啼……”
夏小满这个郁闷啊。在她背后直冲那鸟翻白眼叫它消停点儿,可那鸟今儿就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还搁那边使劲的晃脑袋。毫不安分。她这正和那鸟较劲。那边青樱带着人端了茶水点心过来,见一众人站在门口。忙行礼问好。
纪灵书见茶水点心都上来了,也不好在门口一直站着,恋恋的瞧了那凤头红一眼,这才移步进屋。
两厢见了礼落座,纪灵书笑道:“原是七姐姐召唤,要过去她那边,想着带了些土仪与众家哥哥姐姐,便先与表哥送来。”她说着叫拂星提上来个花梨木提盒,取了两个一扎长半扎宽地雕花漆木匣子。
那匣子一色青,雕的沐雨竹;一色赤,雕地映雪梅。开了匣子,是两沓笺纸,一沓浅碧,一沓淡红。两种笺纸都是润如玉、韧如帛,质地似是相同,却各有各的别致,淡红的浣花笺面上有精细的梅花纹为缀,而那浅碧的砑花笺面上素净,迎光而视,却可见竹林一片,其嵌暗纹更高一筹。
纪灵书将两个匣子推到年谅面前,道:“州穷乡僻壤,没什么稀罕物事能拿来京畿献宝,只产得这几样笺纸,虽是粗鄙,好歹算得土仪,略表心意,还望表哥勿要见怪。”
年谅笑道:“表妹过谦了,久闻州笺纸盛名,果然不凡。先谢过表妹了。”
纪灵书笑道:“表哥不嫌,灵书便放心了。这一匣砑花笺是与哥哥的,这一匣浣花笺,”她望向夏小满,笑容略有些僵,道,“这是与小嫂子地。”
先前纪灵书在二夫人那边唤夏小满小嫂子时,年谅未在,这会儿是第一次听了这个称呼,他不由一怔,扭头去瞧夏小满。夏小满见着年谅诧异的表情,微别过头,悄悄冲他一吐舌头,然后垂下头接过那赤红匣子,浅笑道:“多谢表小姐。表小姐真是过谦了,别说那纸,便是这雅致的匣子也是极难得的。”
夏小满素来喜欢包装物胜过内容物,从前没少做买椟还珠的事,为个漂亮的盒子而买了本来不需要的东西是常有地。穿越后,凡碰到雕花精细的,总要好好端详,这会儿收到礼物,并没急着打开瞧纸,反先好生瞧了一番匣子,赞了一番。纪灵书暗暗点头,心道:竟是小瞧了她,倒是个识货的。
本来先前她瞧夏小满衣着容貌谈吐都是一般,便有些轻视,并不想给这上等浣花笺的,但纪郑氏吩咐她不得怠慢,她才勉强添上。这听了夏小满的赞,才转劲儿来。
州是产纸胜地,笺纸、宣纸有地是,但少有专营某种单一品种的纸张作坊,大抵都是纯搞各类纸张批发的,所以并不配匣子套子。凡流传到外面带匣子的带锦袋的。都是二手商贩自行订制地。因此,纪灵书在当地也只买得到笺纸而已。
因着要做礼物给京畿地贵族小姐,少不得要个包装,纪灵书又怕被小觑,不肯随便做些锦袋装,特地着人往外地订了几个匣子。因这尺寸、颜色和花纹都是她自行设计地,拿了做好的匣子回来,见果然雅致漂亮。自家是又欢喜又自豪,颇为得意。
这会儿夏小满夸纸。她未必有反应,而夸这匣子,却是实打实地夸赞她了,小姑娘心里甚是高兴,只觉得夏小满很有眼光,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几分。道:“小嫂子谬赞了。表哥,小嫂子,且先来试试这纸如何吧。”
读书人,凡得了新的笔墨纸砚少不得要先试一番。年谅点头道好,丫鬟拿了笔墨过来,夏小满替他挽了袖子,青樱一旁研墨。年谅提笔略一沉吟,写了四句咏竹诗。那纸莹润细腻,表面瞧着光滑,却是极易着墨,待最后一字落下时。前面三句都是墨迹干了的。
年谅不由笑赞道:“果然好纸!”
纪灵书探头过来瞧,亦笑赞道:“好字!好诗!”瞧那字,并不如年谅其人一般文弱,却是别具风骨,诗也应景,她不住点头。又笑向夏小满道:“小嫂子也来一试?”
夏小满有些尴尬。年谅笑着解围道:“满娘不懂这些。”瞧见桌上茶水未动,便岔开道:“表妹尝尝这茶可喝得。是紫笋。不成再叫她们去换。”
纪灵书自己身边儿地小丫鬟都是能将秦太祖的《乾坤诗集》倒背如流地,哪成想天才表哥身边还能有文盲!这一张笑脸便垮下来,紧着瞧了两眼夏小满,心下极是肉疼给出去的那匣子纸——真真糟蹋了!她微微嘟起嘴,低下头端茶,好掩饰住一脸不快,道:“紫笋是极好的。但灵书偏爱绿雪多些。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她那点儿表情早就落到夏小满眼里,这会儿又听她拽文,夏小满心里念了句佛,神啊,又念紧箍咒了,便借由子道:“我去与表小姐换茶来。”然后逃离念经现场,留着年谅跟这女唐僧那儿诗词唱和去吧。
采菽跟着夏小满出来,拉了她笑道:“哪里用姨奶奶去。”说着悄悄塞了两个小红封到她手里,冲那边坐着的拂星揽月方向一努嘴,低声道:“青樱姐姐给姨奶奶备着赏人的。”
夏小满点头,笑着叫她去换茶,自家往拂星揽月那边过去,两个小姑娘都跳下椅子来行礼,夏小满笑着一人塞了个红封,道:“你们今儿过来也算认认门,二夫人交代咱们的你们也听见了,表小姐将来若有什么短地,你们只管来这边寻,不必客气。”
两个小丫鬟在州家里时,就听过些婆子媳妇说这表少爷如何,此番上京更有人私下说道夫人是要把小姐许给表少爷,两个丫鬟耳朵里灌满了,心里也就有些活动。听闻这年六爷只一个妾,还怕是不好相与的,然方才雁回居收拾东西时,见夏小满性子随和,心里就踏实了些,对她印象极好。这会儿手里攥着红封,两人越发笑逐颜开,皆道:“谢姨奶奶赏,奴婢们谨记了,往后还请姨奶奶多照拂。”
夏小满与她们坐了片刻,采菽拿了茶进来,她少不得起身送进去,好在纪灵书喝了两口,赞了两句,就道还要往七小姐那边去,不便多留,起身告辞。
众人送她出去,待到门口,纪灵书顿住脚,又去瞧那凤头红,这方注意到鸟笼子门没关,便问缘由。众人讲了,年谅也拄着拐出来送的,见她喜欢,便笑说赠予她。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亮,又黯下去,道:“素闻凤头红通灵,它既不肯走,就是与表哥有缘的,灵书得了,它怕是未必肯留。能开笼而养其,表哥真菩萨心怀。佛曰,起一念上品善因,造上品善业,则得天趣报……”
夏小满真想一巴掌拍死这唐僧,可最终只能是拍拍自己的额头,额滴神呐,这回真是念经了!!
纪灵书赞罢,又眼巴巴的瞧着那鸟,问道:“此鸟可起名字了?”
年谅听了她那佛法也是哭笑不得,闻此言笑着瞧夏小满,扬眉示意让她答话,夏小满瞪了他一眼,想起那鸟儿尾巴上的六根黑羽,便道:“六条!”
纪灵书愕然,皱眉道:“谬矣,观此鸟,朱冠墨尾,周身胜雪,无有半分翠色,缘何名为柳条?夫柳者,碧玉妆成……”
夏小满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了,酸起来没完没了了?!临走临走还非得酸你一下。她心里不爽,忍无可忍,见年谅眉梢也有点儿抽抽,不是高兴地样子,便咳嗽一声,正色道:“表小姐差矣,非柳也,乃六也。观此鸟,头冠一色,周身一色,唯尾有六羽,其色如漆,与众不同,故名六条耳,以彰其异!”说着向那凤头红唤了一声“六条!”。
且说那倒霉的凤头红,原见瞧它的人多,欢喜着得瑟呢,忽然听到有人断喝,被唬了一跳,险些从横栏上掉下来,忙跳两步站稳身形,梗着脖子,“啾”了一声。它本是惊恐之余问讯之意,在众人看来却正如回话一般,只道此鸟通灵,认这名字了,无不称奇。
纪灵书没成想文盲也能拽文,被她这一番“也、耳”的给砸懵了,自己那边儿也忘了词儿了。又见那灵鸟果然应了,她小脸一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再称告辞,飞也似的往外走了。
夏小满送得她出去,回来廊下,年谅正仰头瞧着那雀儿,见她过来,笑道:“满娘几时学得这般文章?”
夏小满心道,老娘好歹也是学了十二年语文地人,旁的不会,砸俩似是而非的词儿还成!不过原版是文盲啊,青樱教一个月能教出啥来?她见年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只道:“是听六爷读书听多了,记下几个词儿,也不晓得对不对,胡乱用了……”
年谅也是不耐烦这表妹了,并不深究夏小满如何,反笑赞道:“用得甚妙!”又指那凤头红道:“果真是六羽?若是五羽……”
夏小满面无表情,道:“那就叫五条。”——无差别求票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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