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秦王朝官家的年节假拢共二十来天,各府衙从腊月二十三起封印,到翌年正月十五开印。这一假期,比起前朝腊月二十就封印正月二十才开印是短了**日,但是比之夏小满所知道公务员春节法定假期八天,已是长了太多。
虽然实际上是腊月二十三才正式封印,但一般到了年根底下,告状的也没那么多了,所以打腊月十七八起,衙门口里便颇为清闲,只等着二十三封了印彻底放松回家过年了。
谁知道,在二十这天,还能收到个棘手的状子,阜泽府尹陶梁坊掐着状纸,头疼欲裂。
这状子本身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家庭琐事,妯娌之间吵吵嘴,妹夫打了大舅哥,这样的案子他闭着眼睛都能判个明白。可,偏拉上两家惹不得的人家。
年家皇亲国戚。别说年家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别说年老太爷一朝翰林学士多少门生故吏,亦不肖说宫里那位生养了两个皇子的淑妃娘娘可得帝心,单说年老夫人正宗宗室郡主,子孙五世带爵,年家有爵位的人平摞起来也有一人半高,哪里是他这阜泽府尹所能动的?
武家战功显赫。毫无根基只凭军功便得了将军之位的,满朝能有几人?有秦以来,又有几人?西南西北一直都不太平,自是还大有用他之处,不然前阵子盛传武将军和兵部大人当堂争吵。皇上怎地非但没恼,反而重赏武家,还称其“敢直言”、“乃国之忠臣”?这是怎样的圣眷!便说这武家千金,早年也有诨名在外,最是泼辣,大内皆知,皇上却依旧金口两度赐婚,兵部侍郎武家不要。还由他择了年家!这又是怎样的圣眷!
周家一个三流人家,能和年家结了亲,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昏了头了跑来告年家、武家?!
他陶梁坊若接了,那就是他昏了头了!
可若寻常时节,他自不必忧虑,乐不得卖两家大人个人情。然今岁吏部考评未下,而又传闻来年御史台有变革,御史们便猛于疯狗。那是逮谁咬谁。他若想敷衍了事,真个落到御史手里,怕是比得罪年、武两家更糟。
接。得接。唉,若是民告官。他还可以依法先打周家一顿,震慑周家,叫其知难而退,可年家五爷七爷都是没官没爵的,武氏也没御封诰命。门第是高。却非官家。
查。得查。真查起来。唉,涉及家宅私情……真个叫人为难呐……
这状子,这状子……陶梁坊双手平了平险些掐得褶皱的状纸。唉声叹气,这是存心不让他过好年啊。罢,拖上一拖,能拖上三日,便是年后了,到时再说……
身后心腹师爷抻着脖子捻着胡子瞧了瞧,赞道:“倒是一手好字,有几分笔力,这讼词写的也颇有文采,犹如……”
“咳,老汪……”陶梁坊打断他,没好气道:“莫要玩笑。”
那汪师爷一笑,继续道:“好字,好文,可这,所谋何事?”
“嗯?”陶梁坊掠了一遍状子就光顾着头疼那两家人了,知道大意,却并未在意苦主所求为何。他眯缝起眼睛,点了点头,道:“不错,老汪,誊一份状子,拿我的拜帖往年府走一遭。”
腊月二十未时,年府松鹤堂
夏小满推着年谅一进院子就觉得气压极低,明明下午两点当是阳光最好温度最高地时候,可满院子站着手持家法的奴仆,每个人都屏气凝神黑着脸,感觉好像立时阴天没了光似的,还透着股子凉意。
遥遥可见年老太爷年老夫人堂上端坐,合家男女都到齐了,分在两旁。五爷夫妇并七爷却是在堂下垂手站了,地上还跪了个二十来岁三等管家装束的男仆,正抖抖索索回禀着什么。听见门外禀报“六爷到”,里面人停止了说话。
夏小满极其无奈的微微低下身,在年谅耳边低声道:“你说不急,怎样,迟了吧……”
年谅牵了牵嘴角,侧头低声回道:“祖父知我服药时辰,不会怪罪。何况也不差咱们……”
夏小满撇撇嘴,道:“不差?!那咱回去吧。”
年谅笑意更深,却不再说话。快到门口,年谅收起笑容,夏小满也直了身板,挂上职业面具,请门口侍立的仆从帮忙抬起轮椅过了门槛,推他到堂上。
年老太爷待年谅见过礼后,温言问了几句服药的情况,指了二夫人身旁的空位,叫夏小满推年谅过去,夏小满这才松了口气。午饭时通知下午松鹤堂全体家庭成员会议。年谅悄然着人打听了,竟是周家告状,阜泽府尹遣人来报信,老太爷震怒,要当着全家审老五夫妇并老七,给老七媳妇个公道……夏小满的观念里,开会迟到最是要不得,可年谅闻之所为何事,便就不着急了,慢悠悠地等了吃药的时辰,慢悠悠的出来。夏小满就一人干着急,还怕来晚了领导怪罪呢,幸好没有。
领导这会儿却是没空怪罪的,领导这会儿要先审案。
地上跪着地人是七爷鸲鹆居的三等管家唤做胡荼的,虽由心腹长随升成了三等管家,但平素仍跟着七爷到处跑。且说十九日,七爷狭路相逢二舅哥周天奎,两句话不对付,便动起手来。周天奎似是有备而来,带了几个壮小伙,拳脚上都有两下子。七爷当年也曾是浪荡少年,别看文不成武不就,打架却是在行,跟班这几个人也是不善,没学过武艺还没打过架么?都是年轻气盛。谁怕谁!
两下打起来,胡荼又指挥小厮往附近熟识地铺子里借伙计来帮忙,结果七爷这边人越来越多,——群殴有时不看谁狠,要看谁人多,好虎架不住群狼啊,这一群人乌鸦鸦压下周天奎几个就是一顿胖揍。
打服了他们,七爷便喊做东。请大家喝酒去,一干人扬长而去,谁也没管地上趴着的周天奎。胡荼到底是年轻,靠着关系爬上管家位置,没什么实打实地谋算本事,看自家爷都懒得搭理这亲家二舅哥,自然也是不理会地。结果究竟将人打伤成什么样,胡荼完全不清楚。
这会儿听说周家人来告,胡荼唬得够呛。一来他实不知道这周天奎到底是伤是残;再来,他也不知道主子对待这亲家到底是什么态度。而实际上,他还真就不是怕官家如何——年家是什么门第,能叫人轻易告倒了去?怕就怕。主子爷为自身脱干系,把他折进去。
跪在老太爷面前,他就一遍又一遍强调,是周天奎先动手地,他是怕主子有闪失为了护着主子这才还手的。倾力打造一副忠心为主的形象。
年老太爷哼了一声。转向七爷。问道:“你怎么说?”
七爷心里这个郁闷啊,他地经验是打架时最是要先护住头脸地,结果他身上挨了几下子。又青又紫,脸上却光溜水滑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挨打了的。唉,若是肯舍得脸面,叫人打上一拳,有个青印子,他这会儿也好装可怜!
他那舅哥周天奎,估计也没断胳膊断腿的——这他还是有分寸的,但最少脸上是挂花了的——有一拳还是他打的,若真上了公堂,面上看过去,就全然是周天奎委屈了。哎,真个失算。
七爷听老太爷问话,忙躬身恭敬的回道:“回祖父的话,确是周家二哥先动的手。孙儿擎不住,一时糊涂,才还了几下子……”
老太爷斥道:“好个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叫上二十几个人打得亲家致伤,告到衙门?这糊涂得也太过了吧!你说周家二郎先动手?那你说,好端端地他为何打你?”
七爷忙道:“是为些个银钱琐事。实是一场误会。”对此事他还是想说道说道的,毕竟自家占了理,完全是唐成仁理亏么。
老太爷吩咐了身边小厮几句,小厮跑出去喊了当铺掌柜进来。
那掌柜的晌午被招进府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叫他来的都是老太爷地人,问谁谁也不说。他糊涂着进了松鹤堂,听老太爷问起前些日子七奶奶姐夫唐成仁打人抢钱的事情,他忙简单说了。
因还不知道七奶奶疯了、周家人告状之事,这掌柜的乃七爷心腹之人,还本着替七爷长脸的原则,对唐成仁多行径有掩饰,加之唐周氏腊月十四就把银子还上了,还赔了十五两银子给受伤的曲老三,这事也算抹平了,掌柜地更是说了不少好话,就差没夸唐家两口子了。
夏小满在一旁听了心里直乐,倒不笑旁地,笑这群添油加醋地好手段,明明是简单的事,到了茴香弟弟那娃嘴里,愣能说成土匪打劫一样。
七爷在一旁听了,却是脸都绿了,真想过去踹那掌柜的一脚,他巴不得这会儿掌柜地说成是土匪打劫呢!!他方好装无辜!现下却是彻底没可装了,他正暗骂,就听老太爷怒问道:“腊月十四人家就还了银子,腊月十九你又为的哪项银子和人争斗?何况,没听说欠了银子的会打债主!还不说实话?!”
七爷艰难的咽下去一口唾沫,想是绕不过老太爷的,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儿冤枉,周二哥不只是为了银子的事,也是误会丹娘是孙儿害的……”
他是多么不想提这茬啊,他倒从未觉得媳妇疯了和自己有嘛关系,但若说起来,那天早上他闯去岳家斥责媳妇,确实是失礼之极。当时是气头上,没觉得什么,事后岳家人来瞧丹娘时,与三夫人说了他那行径,回头他被三夫人好一顿骂,自己品品,便也觉得着实过分了。这会儿老太爷若追究他的失礼之罪,他是辩不了躲不过的。
老太爷还没追究,老夫人却开口追究起旁的。
“那丹娘是谁害的……?”老夫人冰冷的目光由七爷身上挪到五奶奶脸上,森然道,“五郎媳妇说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到五奶奶身上,谁都知道,这次实是审的她。七爷最是滑头,毫不肯吃一点儿亏的,平素就说嘴能耐,审他用费什么力气,唬两句他立时就服软。五奶奶才是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夏小满想起五奶奶与年家高层的数次交锋,暗自揣测这次结果会是如何,总体来说,她还是看好五奶奶的。
五奶奶浑然不觉众人眼色,冷笑一声,朗声道:“老太君莫不是忘了?余神仙可都说七弟妹是邪魅入颅了。我哪里有本事这么害她?”
夏小满强忍着没笑出来,心里叫了声好,五奶奶果然是一把快刀。
老太君闻言一拍桌子,怒道:“休要耍嘴!大夫言说七郎媳妇是惊吓过度、邪风入颅致使疯癫。七郎媳妇从娘家回府还好端端的,从你那里走了一遭回屋就疯癫了,若非你恶言骇了七郎媳妇,她怎的会这般?!”
五奶奶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一等,道:“早一时我家夫人也都问过了,我也答过了。今儿便还撂那句话下来——是我做的,我不混赖;不是我做的,也休想赖到我头上来!老七媳妇连我大门都没进,我更是连句话也没说,她究竟怎么疯的,和我全不相干!”
一直沉默的五爷就在这会儿躬身施礼,接口道:“祖母息怒。这事实与戎娘不相干。当日孙儿也在场,是孙儿打发人叫七弟妹回去的,——戎娘并未见七弟妹,也未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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