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便来到了光绪三十四年的十月。
婉贞憋着一口气,闭着眼睛、捏着鼻子灌下了一大碗中药,喜烟立刻递上来一颗蜜饯,她忙不迭地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苦的中药苦得她鼻子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光绪带着丝丝的心疼看着她,叹息着说:“抱歉,婉贞,苦了你了。”
她笑了笑,道:“皇上何必这么说?也不过就是吃点苦药罢了,算不上什么。只是臣妾捱不得苦,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自从古维客给她“诊断”出了怀孕之后,她便乖乖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始了“养胎”。因为怕多说多错、多做多错,被人看出了破绽来,她几乎就是足不出户的,而且还让古维客真正开出了养胎的方子,一丝不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按理说这中药是不能乱喝的,但好在安胎的药也算不上什么重药,喝了对身体的损害不大,她倒还可以忍受,只是那苦涩的味道实在是让人直犯恶心,非得多吃些糖果糕点压一压才行。
总之,为了一切做得逼真,她这次也算是吃够了苦头。
光绪的眼神中泛着心疼,看着她怎么补也补不回来的瘦削脸庞。他知道她如今很辛苦,是药三分毒,明明没有怀孕却偏偏要喝安胎的药,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损伤,于是让御膳房变着方儿地给她补身子。可也不知为什么,不管怎么补,都只见那身子一天天瘦下去,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他是又急又慌,却又束手无策。去问古维客,古维客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说婉贞的身子一切正常,无病无痛。
他自是不信,原想另外找人来看看,却又怕找了别的大夫来,一把脉就会被识破假怀孕的事情,于是只能按捺下来,眼睁睁看着婉贞一天天憔悴下去。
叹了口气,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拉着婉贞,但只伸了一半却又生生顿住了,默默地握成了拳头,垂到身侧。
他有些不敢跟婉贞对视,掩饰地站了起来,望向门外,眉头深锁,喃喃地说:“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婉贞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一同眺望着,却并没有出声。
自从上次昏倒以来,慈禧的身体就一直不见大好,进了十月以后,更是每况愈下。现如今,不但缠绵病榻,而且听说连清醒的时间都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对此,光绪的心中自然是喜忧参半、五味杂陈。从内心里讲,他被慈禧拘禁了十几年,生生剥夺了人生的抱负,被迫与最爱的人生离死别,若不是遇见了婉贞,那他的人生必定到现在仍是毫无生趣、苍白可笑的。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自然充满了恨意,恨不得她早死早好
然而她却又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在没有亲政之前,没有变法之时,母子俩的感情还算好的时候,她跟他之间却也是相处和睦、其乐融融的。他曾经真心视她为母,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又岂是说放掉就能放掉的?平日里这些感情都被深深的恨意掩盖了起来,但如今眼看着慈禧一天不如一天,却自自然然又浮上了心头。
更何况……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婉贞。
就算她做过千般错事,对自己诸多折磨,可她毕竟将婉贞送到了自己身边啊唯独这一点,他是不可能怨恨的,甚至,他还深深地感激着……
婉贞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凝视着乐寿堂的方向,不禁心下默然。虽然慈禧此人可恨,又是害自己落到如今这个田地的元凶,可她平日里却又实在对自己很是不错。如果撇开她的喜怒不定和心狠手辣,在自己面前倒真真是个和蔼的老人,实在很难令人去怨恨。
况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慈禧这次是熬不过去了,左右就是在这段时间,便将撒手人寰。想到这个铁腕统治了中国半个世纪的女人,终究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即使再怎么强势,到头来也不过白骨一堆,不由更是多了几分感慨,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一片沉寂中,钟德全匆匆走了过来,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两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光绪和婉贞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走回桌边坐下。
刚刚坐好,钟德全就来到了他们面前,躬身道:“万岁爷,福晋,奴才回来了。”
光绪点了点头,婉贞则对喜烟道:“你先退下吧。”
“是。”喜烟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情况怎么样了?”光绪淡然问道,仿佛毫不在意。但与他相处日久,知之甚深的婉贞却听得出来,他的内心绝对不像表面上看来这么无所谓。
钟德全神色凝重,低声说道:“回万岁爷的话,现如今几位太医都集中在老佛爷那儿呢,整天价琢磨着该如何用药,不过,似乎……都没什么起色。”
听了这话,光绪终究忍不住脸色一变,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屋里不停踱来踱去。
“里面的情形如何?”他沉声问道。
钟德全面有愧色,低头道:“奴才该死里面的情形,奴才打探不出来。”
光绪眉头深锁,却也知道这并不是钟德全的错。自从被慈禧囚禁以来,他失去了一切生活的动力,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又何曾有过什么长远的打算?直到婉贞来到他身边,让他重拾生活的信心,才开始着意布置自己的人手,那一举一动无不被人监视的情形才减轻了些。但所谓积重难返,已经错失了十数年的时机,如今仅凭着不到一年的时间,又能有多大进展?最多也就能在自己周围创造一个好点的环境罢了,触角还伸不到慈禧的地盘上去。
虽然明知如此,可他还是不甘心。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却无法得知慈禧的确切情形。如今的形势是,一旦慈禧归西,那常年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也就轰然倒塌了,接下来,只要行动得宜,未必就不能重夺皇权,重新获得实质的权位。他已经憋屈了那么多年,现在眼看着天大的良机就在眼前,叫他怎能不激动?但这些都必须建立在慈禧真的已经不行了的基础上。万一慈禧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严重,那么轻举妄动的下场就是戊戌年的悲剧重演,上次他失去了皇权,失去了珍儿,这次呢?他还有什么能失去?
眼光迅速扫过婉贞,他的心中一阵恐惧。
珍儿的死几乎将他的心也一起带进了坟墓,如果再失去婉贞,他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能够活下去?如果真的没有了婉贞,那他就算得到了江山又如何?
婉贞看着光绪不停地兜圈子,心中不禁一阵叹息。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他却不得不因为情况不明而徒自焦虑,就连她这冷眼旁观的人,都觉得不忍。
想了想,她说道:“要不这样,皇上,就让臣妾跑一趟乐寿堂,去探探消息可好?”
光绪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对啊怎么把她给忘了?
自己虽然不能随便出门,可她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恰恰相反,跟自己不同,她可是深得慈禧的宠爱的。如今听说慈禧身体不好,特意前去看望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没人能够怀疑。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如今他们正在绞尽脑汁假怀孕,对慈禧这个厉害人物躲都来不及了,几时想过主动往上凑?万一一个不小心被瞧出了破绽……
婉贞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笑道:“不妨事的,皇上。我去看看,如果老佛爷真的不妥了,自然不会有心情和精力抓我的错处;而万一她并无不妥,那我请个安就走就行了,绝不多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听了婉贞这么说,光绪反复思量了一会儿,倒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于是点点头道:“也好。只是,你千万要小心能不能探听到消息是次要的,第一要务千万保护好自己,千万莫逞强”
婉贞听着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不由心头一暖,柔柔笑道:“放心吧,皇上,我会的。”
说完,便走了出去,回西暖阁换衣服去了。
光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又有些后悔,说什么也不该让她冒险才是。方要追过去告诉她,还是不要去了为好,却听钟德全又道:“万岁爷,五爷他们有消息来了。”
光绪一听,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问:“什么事?”
钟德全更加压低了声音,道:“五爷他们想请万岁爷示下,这接下来的步骤,还要不要走了?”
光绪不禁一阵犹豫。
以前的计划,是要偷梁换柱,用别的小孩来骗过了慈禧,以保皇帝和婉贞的安全。但谁也没想到慈禧的状况会恶化得那么快,事到如今,原先设想好的计策倒像是没用了。
他想了想,道:“且等等,等福晋探听了消息回来再做打算。”说罢,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不让婉贞走这一趟还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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