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中央稍大的那颗外,其余白玉菩提子内部皆为一朵朵造型古朴的镂空莲雕。
算上佛陀座下那一朵。
一共十八朵。
莲座十八意为:佛的智慧与慈悲。
“刚刚还深知佛理,现在连这尊佛都不认识了?”
“这是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药师佛,保佑你康健活着,好为小爷多干点儿活。”
别的佛沈君曦也不认识。
但隐谷人人都拜药师佛,她跟着拜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她语气痞里痞气,吊儿郎当,却不想萧宸却认真的蹲到她跟前,眉眼舒展,笑望着她,
“拿着这串佛珠,忽然开始怕死了,也不知道这幅药能我续命多久,但我活一日就希望能被小侯爷罩着一日。”
一双墨玉般眸里满满印着她的脸。
一笑之下展若春花,阳光普照,这抹笑意晃然烫过沈君曦的眼睛。
似乎,自从她不许他跪,他便蹲着了。
沈君曦低头看他,眸光微深,意味深长道,
“虽然小爷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你上了小爷这条船就别轻易下,因为你活着一日,小爷还就会罩着你一日。”
“小侯爷这条船虽然大,人多又拥挤,但萧宸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别无多求。”
他的眼中不仅仅有盛满银河的温柔,更有待她清澈如故的忠心。
听他这么说,沈君曦捏紧几分手中汤勺。
她第一次,极度渴望救活一个人。
“你的位置?有,先帮小爷写封战报,你那字有点儿金戈铁马交锋的意思,刻意的话,说不准能模仿出爷爷的字。”
她将桌上沈昊山写的信递给萧宸,很是嚣张的挑了下眉。
假传战报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沈君曦说起来轻飘飘的。
萧宸更是微笑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
于是,沈君曦起身将萧宸蹲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黄梨花椅子上。
她站着一旁看他提笔尝试临摹。
可是她靠的实在是太近了,两人身上的药香交缠萦绕。
这令萧宸脸庞发热,忍不住想屏息,喉结难以控制的微微滚动,耳根渐渐灼烫。
沈君曦注视着他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指,出声安抚道,
“你不用紧张,出了事有小爷担着,只是那笔银子无论如何都得让他们吐出来。”
萧宸忽然侧过脸,鼻尖蓦然擦过她的脸颊,一瞬温腻的触感格外惊心,他开口道,
“并非担心那些,我能不能先回屋拿我的毛笔?”
沈君曦回以他略略疑惑的眼神。
“小侯爷的笔该是秋兔紫毫,硬毫性刚,写出来的字锋利劲峭。
可你看老将军信上的字,因为毫毛磨损,多处都稍有秃锋。”
萧宸指着那个“曦”字,最后“戈”的末笔是秃散些。
“再看看这些地方。”
见沈君曦在看,他连续又指了好几处。
他的手骨修长,洁净,指甲圆弧修整的平滑,在纸上微微用力就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
“原看着只像随性草率,你倒是心细,不用你去了,小爷为你跑腿。”
沈君曦顿觉有理夸曦句,直起腰的时候目光还落在他手上。
她走后,萧宸缓缓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平复呼吸。
无端情愫在蠢蠢欲动,蛊惑着他设法靠近她。
欲念像摸不着的空气在周围荡漾。
他努力的把它们藏在胸膛,胸膛里却阵阵灼烫,难以启齿的荒唐在里面燃烧撞击。
萧宸捏紧了那串佛珠,低头将薄唇贴在温润的菩提珠面上。
像是在祈求灵台清明。
亦或者他在祈求沈君曦什么时候能糊涂一些。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断袖,她待他,再也不似往日放肆了。
…
沈君曦走进西边厢房。
外面飞着雪,西厢没有地龙,怪冷的,萧宸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简洁。
她走到桌前拿起他桌上的笔看了下。
他用的就是书院里分发的普通狼毫。
因为每日写字好几个时辰,那抄写都一叠一叠地堆在案上,所以,他的笔,笔尖毫毛的确磨损了不少。
果然,工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
沈君曦出门的时候转身看了眼萧宸的床。
淡青色的棉被也是书院统一发的,只是他用来枕头的是她那件御寒的白狐大氅。
这让沈君曦微微蹙眉。
倒不是稀罕衣裳,她自从秋天时抵达京城,沈昊山就让府中的老练绣娘拿出历年来皇帝赏的、将军们攒好料子一件件为她做冬衣。
她的衣裳算是比京中任何一位贵女都多些。
因为秦箬竹的伤还没恢复好,她左右没有丫鬟伺候,披风之类的厚重外衣是穿哪儿丢哪儿,她也不心疼。
沈君曦只是觉着,萧宸这人有厚实外裳不穿拿来做枕头,实在是……笨兮兮的。
但想想,萧宸这人低调,但这件大氅属实是奢丽高调了些,有机会给他做几件合身的吧。
回到屋内,沈君曦将笔丢在桌上,随口说道,
“你以后记得多穿些,不能乱脱外衣,你下午就是因为穿少了导致的四肢血流不畅,僵硬了。”
萧宸正专注的按照沈君曦的吩咐在临摹,仅是“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沈君曦站着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
她拿起桌上的小块墨玉以及一把小刻刀,懒懒说道,
“你先写着,能写出来的时候叫小爷。”
“好。”
萧宸没有抬眼的应下,想临摹出一个人的字迹。
尤其是那个人没写过的字,书法比那个人高只能达到意像,细细去揣摩,不断练习比画才能达到形象。
两者合一,方得以假乱真。
沈君曦斜倚在软塌上,原以为还能撑一会儿,但是软塌比椅子舒服太多了。
不过半个时辰,她眼皮子止不住的打架,没会儿,被雕琢成半圆球的墨玉轻轻地滚落在地上。
她的胳膊垂在软塌边缘,沉沉的睡着了。
屋内的红烛燃了很久,快要烧尽时,萧宸起身换了一根,这才敢站在桌边看她。
窗外风雪呼啸,而屋内实在是太安静了。
萧宸拿了条薄被轻轻靠近她,离得近了,听她浅缓的呼吸声都产生了紧张紊乱的心跳。
塌上的沈君曦垂着脑袋,侧脸难得的恬静柔和。
那些时常令人惊心的压迫感,此刻因为她闭着的眼睛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黄的光照着沈君曦雪白的手背上,她手背上还蔓着一层莹绿的玉屑。
萧宸先将薄被放在她腿边,蹲下身,搓了会儿手心,确定自己的手是温暖的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拿起来。
但也不知道是防备还是做梦了,她原本放松的手指恍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沈君曦没有睁眼,但这一瞬,萧宸心脏剧烈跳动,震得他胸口都发麻了。
感受到那些微微扎人的玉屑摩挲在掌心,他缓柔说道,
“你手上脏,我帮你擦擦。”
沈君曦眼皮动了下,纤秀挺翘的鼻尖跟着发皱。
手上力道却缓缓放松,仿佛随时都会垂落。
像是抗拒又默认同意。
萧宸松了口气,仔细的拭去她手指以及指缝中的玉石粉屑。
看到她的掌心被木刺划开的那几道裂伤还未愈,又再次迸裂,呈现出细细血缝,他的眸光里闪烁过晦暗不明的猩色。
萧宸清楚的知道,不是沈君曦脾性大,而是她时常腹背受敌。
内有沈伯君嫉她、恨她,她需防。
外有包括帝王在内的萧室族人忌惮她、算计她,她更须防。
地上的萧宸虔诚的以鼻尖蹭了下她的手背,垂睫轻语,
“他们都只看你风光,看你肆意嚣张却看不到你的眉鲜少有舒展的时候,我该怎么做…”
他迷茫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在外面的呼啸风声下不值一提。
萧宸就这么跪在地上静静的陪了她一会儿,直到觉得腿有些麻了,才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薄被下。
可笑的是,他是真的舍不得。
因为他知道这只手划过皮肤的酥麻感。
也知道被她吻的感觉。
当初觉得荒唐、愤怒、变态的一幕幕,如今却像是成了不可言说、不可妄想的扭曲奢求。
这一夜尤其漫长,持笔书写的沙沙声直至天明。
沈君曦歪着脑袋睡了一晚上…醒的时候有些落枕。
她掀开被子不悦道,
“病秧子,你都帮小爷拿被子盖了,也不帮小爷拿枕头,嘶…脖子疼。”
萧宸回过头,难为情的说道,
“担心会惊醒小侯爷,今日要随同蒋公明去东林武馆练体,该是不急,小侯爷要不回床上再睡会儿?”
“等上课再睡吧,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乍一掀开被子还有些冷,沈君曦按着脖颈穴位,走到萧宸身边。
看到桌上一模一样的两封信,她困顿的脑子瞬间清醒几分。
萧宸脚边还有个火盆,火盆里层层堆叠着一沓灰烬,该是写了不少,又将其都一一烧了。
“小侯爷觉着如何?”
萧宸一夜未睡但精神竟比沈君曦还要好上些。
起码一双清灵的眼睛里神采奕奕,不见颓色。
沈君曦一手撑在桌面上,因为刚刚睡醒,嗓音慵懒,微微发哑回道,
“这字看着还挺像的,用这个字撰写出来,加上统帅军玺该是够了。”
萧宸忍不住抬头望着她,将“您是真狂”写在震惊眼睛里了。
同时不免担忧说道,
“若是加上统帅军印就不是寻常战报了,该是关外军令函,可军令函须来自官驿信使,非兵部秘史不得拆看,且军玺印章只有皇帝认得,据说不同位置印法含义都不同。”
萧宸知道沈君曦聪明善谋,但军令函和普通战报不一样。
前者假造等同谋反大罪。
谋反就不仅仅是诛九族了,就连平日里交好的朋友都免不了一死。
因为军令函往往需要主帅盖章,其中必然有决断性谋划。
比如需要立刻与其他国家交锋、临时率兵前往其余城市,等等需要紧急给皇帝过目的重要军令。
这是先帝还在时就赋予沈昊山的滔天大权。
当遇到紧急情况,他行军可以先斩后奏。
而关外战报书信就很多、很杂,例如汇报行军过程、粮草、马匹、战车、人数、健康等等事务。
这些汇报给兵部就可以了。
正常不影响的大局的事兵部也不会在朝堂上详细汇报给帝王,也不需要使用主帅军玺。
“要的就是他认得,若是寻常家书,小爷不需要信吗?凭着一张嘴就够了。”
沈君曦端起桌面上凉了的茶,转身抿了一口,倚靠着书案边缘,缓缓道,
“傅太师一党敢明目张胆的贪污军款,让关外沈家军吃不上饭,穿不暖衣,爷爷班师回朝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带着三十万大军饿死在关外吧?”
萧宸抬眸望着她白净光洁的下巴,蹙眉追问,
“将军征战数年,经验丰富,他在出发前就该带足三个月的粮草,这三月以来,兵部也安排了后续粮草送至关外,不会缺的那么快。”
沈君曦听后偏过头看他。
她先抬手捏了下萧宸的鼻尖,随后忽然推开紧闭的窗户。
一缕阳光猛地穿透薄雾照射进来。
晨光本不盛,但屋外满地的冰雪,哗然印照下,好似万丈金琉璃般刺目耀眼。
她望着窗外雪景,微挑的眉宇雅痞生艳,勾唇道,
“昨夜寒风暴雪,今日骄阳喜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战事鬼神不测,意外时常发生,谁又能说得清呢?”
“再者,每月的军粮通过层层关卡送到爷爷手里,这里面不会没有油水可贪。
霍风拿到了这封信就会收集底下人乃至各地贪污粮草的证据,立证这封信的真实性。”
说着,沈君曦收敛了几分眉眼,话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思,
“有时候明知手下有贪官不是不除,是得除在刀刃上。
他们这人的为官之道,深奥着呢,为君之道,亦是如此。”
“你父皇一直都知道工部好贪,但架不住吴道云听话,从来不会直接反他。
吴道云这根墙头草游于傅太师以及阎烈一党间摇摆,不被任何党派当做眼中刺,这也是他的本事。”
“但哪天他不听话,有结派站党之意,他那些贪污的把柄就会被呈在金銮殿,你父皇不会有半分手软。”
萧宸在意外之余,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小侯爷的意思是,霍风还会借这封信除掉傅太师安插在兵部的人?”
沈君曦递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扬唇笑道,
“他只要不傻就会这么做,这个叫借力打力,一箭双雕。
昨日写折子弹劾他的人,怕是笑不过今天就要被他反杀了。”
萧宸仰望着她的笑,纯净的光在他清澈眼底晃动,说不清是崇拜还是欢慕,轻轻道,
“小侯爷聪慧,未入朝却将事事都了然于胸。”
沈君曦唇边笑意更深,说道,
“记住了,朝臣数百上千,但实际上仅分六种,忠臣、顺臣、奸臣、谄臣、篡臣和国贼,做帝王不一定要有能力,但是要长眼睛,你爹自私昏聩,但是眼睛还是有些的,你嘛…”
说着,她脸上忽然失了笑,搁下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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