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恢复了一如往常冷肃严厉的表情,转身跟在沈君曦身后说道,
“小侯爷,圣上没有怀疑您的意思,是事到您这本该盘问,您不能埋怨圣上啊…”
“就怨了!就怨了,怎么了?范统领还要告御状把小爷押进宗正院不成?!哦,范统领掌管十万禁军,没什么不敢的?!来!来来来!小爷给你押!!”
沈君曦砸了一座木质宫灯还不满意,抬脚把对面的也踹翻了,惟妙惟肖地耍起无赖让范晓都招架不住。
范晓虽然全权负责皇城安全,有权处置在宫中撒泼、破坏秩序的官员,但他官在二品,除非帝王下令,否则也不能因为沈君曦砸了几个宫灯就以下犯上抓她啊!
再说了,谁家一品官干这么幼稚的事?
守在正殿外的常福见沈君曦这小祖宗又和范晓闹起来,惊得不轻,着急忙慌地去通报北唐帝。
殿内。
北唐帝见到了宸妃穿上了他与她初见时的那件榕国宫装,全如火上浇油。
他还不能因为一件衣裳责罚云皎月,可他与云皎月之间早就撕破,这会儿也全无顾忌直接踩在她裙摆上。
“带着这孽子滚下去,朕不想见你。”
云皎月跪在地上,仰着修长的天鹅颈,凝视着这个让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美眸含泪,执着问道,
“陛下日日不愿见臣妾,臣妾只想问陛下一句,这些年来,陛下可曾有一刻待臣妾真心?”
“只要陛下回答臣妾,臣妾愿就此青灯古佛,带着宸儿入常乐寺礼佛,此生不再求见陛下。”
从她回宫,萧辙一次都不肯见她。
她恨,但她依旧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哪怕他有一刻真心,她当初千里迢迢来到北唐嫁他便也不显得那么愚不可及。
她想借萧宸这次犯错,见到他,问问他。
最后问一次。
宸妃想青灯伴古佛,也有想带萧宸远离事非的意思。
北唐皇俯身,一字一句透着无限恨意的说道,
“朕从未喜欢过你,每每见你都觉得作呕,你想进寺庙,朕成全你,你得好好活着看朕如何踏平榕国江山!你父、你兄迟早会死在朕的铁骑之下!”
云皎月双瞳震动,顿时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苦苦问道,
“臣妾卑微在对陛下一片真情,陛下为何要如此残忍?臣妾被烙上奴印,贯穿四肢,宸儿日日在宫中受尽欺辱,我们所遭一切苦痛还不够偿还陛下当年在榕国所受之辱?”
萧宸听后不禁在心中冷笑,他只觉得世界没有比沈君曦更剔透的人。
瞎子复明第一件事便是丢了拐杖,越执着,越卑微,他母妃卑微到以自己的伤痛来求取萧辙的原谅。
这爱的越卑微就越活该遭受践踏,全部都是咎由自取!
萧辙江山稳固,版图在沈家军的浴血奋战下,越来越大,野心便也越来越大。
他的母妃是可怜、可悲的笑话,他何尝不是?
“父皇既然有心对付榕国,用自己的儿子不好吗?”
从头到尾没有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萧宸,云淡风轻的开口了。
宸妃大惊失色,怔怔的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她顾不得仪态,惊恐的爬了过去,抬头就是愤怒的巴掌打在萧宸脸上,
“混账,你在说什么?!”
萧辙望着这一幕却是顿觉有意思的哈哈大笑。
他走过去,一把推开宸妃,捏起萧宸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
“你敢吗?”
萧宸沉静依旧的看着他,轻而淡然的笑了笑,
“萧宸不是质子,犹如质子,落此境地,为何不敢?”
北唐帝眸色冰寒的掐着萧宸满是伤痕的脸。
这张脸和他在榕国的时候太像了,那双明明暗藏着晦深仇恨却还能清澈透底的眼睛,实在与他是太像了,当真犹如质子!
“启禀陛下,小侯爷正在朝着范统领发火,说是陛下全然不在乎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常福走到殿门前,跪下说道。
北唐帝甩手松开了萧宸,冷笑道,
“沈君曦这小子,脑子还算灵活,但始终都是小孩子心性,仗着沈昊山,想让朕惯着她,宠着她……”
“哼”
“但她爷爷为朕打了这盛世江山,朕怎能不宠她?”
说着,他颇有兴味的冷视着萧宸,
“你下去吧,去哄哄朕的小镇国侯,她不日将与公主成婚,成为朕的女婿,不得再出半分意外。”
萧宸心脏抽痛一瞬,站起身朝着北唐帝与宸贵妃行礼,
“儿臣望母妃安好。”
说罢,便不顾云皎月绝望的目光转身离去。
萧宸知道。
他的神明又一次救了他。
方才他展露出对权利的渴求,他那刚愎自用、自私、昏聩、多疑父皇,要么会杀他,要么会用他,而影响这生杀一念之间的,是她。
神明总是犹如及时雨般,无所不能。
门外晚霞似锦,夕阳的余晖温情脉脉地照在她冷艳的眉眼上。
她负手以绝傲之姿站在重重白石阶梯下,光好似穿透了她雪白无瑕脸庞,令她神圣宛如透明。
萧宸抚摸着手上的白玉菩提佛串,忍不住快步走下台阶靠近属于他的仙灵。
他原不信佛,如今深深地信了,因她而信。
明明只是片刻没见到她,他都觉得好似过了很久很久。
待夕阳落下,霞光散尽,没一会儿便是漫漫长夜。
沈君曦见萧宸匆匆朝着自己走过来,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松了口气。
北唐帝极其凭性而为,萧宸母妃当下代表榕国,如今麦城战事在这,北唐帝不会拿他母妃开刀。
当然,如果北唐帝有心想杀宸妃,早就在两月前巫蛊祸事的时候借机杀了,所以北唐帝并不想。
但北唐帝对萧宸可没半分顾虑,但凡宸妃说错一句话,倒霉的又是这孩子。
萧宸走近,她一手负在背后,用另一只素白的手轻捏起萧宸纤瘦的下巴,长长的暗光犹如浮光掠影般从她眸中划过。
她审视着他的脸颊,问道,
“谁打的?陛下?他打你?”
“没人打,就是碰着了。”
萧宸仰着头,眼睛对上了光,黑的像澄澈的湖水,清灵盈亮一片。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不可能说谎的。
但是他还是说谎了。
碰出五个手指印……他是真不擅长说谎。
沈君曦能肯定不是皇帝打的,北唐帝真怒到亲手打人的程度,尚不如直接提刀宰了萧宸直接出气些。
毕竟他对萧宸可没有半分心疼。
萧宸说谎是因为,他在护他母妃。
宸妃居然还打他,沈君曦简直服了。
假如她娘亲还活着,知道自己在外面受了屈,怕是提着剑就去要那人的命!
哪有再训斥的道理!
“小爷懒得管你,你跟你娘过去吧!”
沈君曦松开他的脸,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萧宸撒谎的德行,看着就有够闹心。
萧宸快步跟了上去,不过追了几步就追不上了,
“小侯爷……”
萧宸双腿膝盖一软,蓦然扶着地面跪在了白石地面上。
沈君曦不争气的回头的撇了他一眼。
他是早间服的药,这会儿快超过时间。
原本是没什么事,但他昨日消耗了大量气血,十有八九是又腿软了。
“小爷就是上辈子欠你的,你娘都不管你,小爷还得管你!”
她没好气的走到萧宸面前,不费劲的将他提了起来,
“凌墨应该在朝圣门等着了,你坚持会儿,回头如果能再遇见雪参,想办法制成药丸,给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再次被她揉捏腰间穴道,萧宸露出一抹恬静的笑,
“萧宸的命早就归小侯爷了,不会离开小侯爷,旁人的话都不听。”
“你少说废话哄小爷开心,无非是想让小爷为你多砸银子,呵,其心可居。”
沈君曦脸色淡淡,嘴上这么嫌弃,但是眼睛却是有些在笑的。
能怎么办,摊上这么一个固执娘,他肯定也没法。
“小侯爷若是嫌萧宸花的银子太多了,就多吃些萧宸做的点心,也算是化悲愤为食欲。”
“如今萧宸的每一口气都靠小侯爷的银子续着,小侯爷银子花都花到这一步,收手才是大亏,不能不要萧宸。”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说得一本正经,令沈君曦产生了小小的被拿捏的感觉。
其实,萧宸的忠心她没有怀疑过,不然也不至于假装发飙把他弄出来。
皇帝只要听到她生气,就不会为难正在和她“要好”的萧宸。
说不准,还想把萧宸当柳明庭一样用。
只是,萧宸不会成为柳明庭,应当是不会的。
至于宸妃,她是真没辙,不是每个人都能帮到底。
帮多了,指不定人家还要恨你。
…………
暮色弥漫,夕阳如同撒在云霞上的血。
沈君曦扶着缓步的萧宸,踩着最后一缕浮光走到朝圣门,光将他们搀扶相依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凌墨虽然是神武军都尉。但非传召过不得朝圣门,见到沈君曦两人出来了,提着食盒快步迎了上去,
“小侯爷,药带来了。”
“另外,夫人下午赶来了书院,她有要事找小侯爷。”
沈君曦点头,带着萧宸上了马车。
见他将药一饮而尽,她又想不通的再次开口,
“你给小爷说说,你娘亲为什么要打你吧,宸贵妃也不是不疼你,怎么动手了?”
沈君曦觉着宸妃在皇陵中表现的还是惦念儿子,恨皇帝的。
实在是没理由当皇帝面打他啊。
她想不通,就有些堵得慌。
“母妃问父皇有没有爱过他,可惜父皇从未爱过,母妃想带萧宸一起进寺庙修行,萧宸不愿意修行。”
萧宸瞒下了他愿意为北唐帝所用的事。
直觉告诉他,告诉沈君曦,她会生气。
沈君曦听后不由再叹宸妃愚钝,
“你娘亲心是好的,不想你跟着小爷多惹是非,但是进了寺庙,她兴许能活,你却不能。”
萧宸双眸认真望着沈君曦,等着她的下文,眼睛里有些求知若渴的模样。
沈君曦一直都是他最好的老师,教会他很多很多。
“皇后一事,惠妃出力不小,足以看出惠妃野心甚大可想做皇后了。
然而,前庭与后庭从来分不开。
废后非同小可,你想想,若是皇后被废,诸君易主。
朝堂之上,傅太师威信、地位一落千丈。
惠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户部尚书早早有意投奔沈门,意欲扶持萧逸。
沈门势力再崛起,天平严重倾斜,朝堂上失去了竞争,缩小的其实是皇帝手上的权利。
你父皇就算恨极了皇后,短时间没想清楚都不会废后。
他还需要傅家来去权衡局势,另外傅家在后庭可不仅仅只有皇后,还有风贵君呢。”
沈君曦望着萧宸眼神,继而又说道,
“帝王一个人管理不了偌大的江山,执掌的权利必须放出去,帝王要做的唯有平衡各方的势力,不让一方独大。
朝臣们争来争去,就都会为了上位对帝王忠心耿耿。
这是你父皇虽然昏聩,但江山还算稳固的原因,他昏但是不傻。”
“小侯爷的意思是,既然傅家不会轻易倒下,他们又恨极了萧宸,定会取萧宸性命。”
他泛白的唇被药汁染得绯红,微笑间病态妖冶。
沈君曦抬手用拇指擦去他嘴角宛如鲜血般的药渍,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仅仅是皇后、风贵君、太子以及其余傅家的人。
难道惠妃在知道内情,得知小爷重用你后,就不担心夜长梦多,不想制造意外要你的命?
蒋公明不想要你的命?
萧逸那个小心眼子不想要你的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离开小爷,你怕是活不过三天,只是事已至此,便随他们去吧,就是惹你母妃误会。”
萧宸失神于她难得的温柔。
她说的不假,这世上似乎人人都想要他死,唯有她要他活。
“对了,父皇方才对母妃说了一些话,提到他想攻打榕国。”
萧宸望着沈君曦,轻轻问道,“小侯爷知道吗?”
“知道,爷爷对我说过,狗皇帝过去时常对他提起这个,但关外南唐这些年来进犯不断,怎么可能调兵去打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榕国,那不是腹背受敌。”
沈君曦听着就觉得无语。
南北唐这事得从萧辙他爹,也就是萧宸爷爷辈说起。
萧宸的爷爷并不是太子,但却受到朝臣以及后庭力捧。
老皇帝暴毙而亡,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却嚷嚷着要废太子。
前皇后诞下的正统太子一怒之下率兵攻打京城,可惜没打赢萧宸他爷爷。
正统太子就率领忠心他的人跑了,建立了南唐。
也就是说,萧宸的爷爷因为出生不是正统,才导致了这百年征战。
于是呢,萧宸的爷爷以及一帮朝臣痛定思痛。
为了防止江山再一分为二,一股脑的扶持皇长子萧辙上位。
尽管萧辙七八岁就被送到榕国做质子,但回来后没多久就被封为了太子。
因此,提起南唐都说是叛党,然而在手持先帝圣旨的南唐人眼中,他们才是血脉纯正的萧室皇族。
“要说你母后就是一根筋,直接带你回榕国过日子不好吗?她做她的长佑大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窝在这里遭罪,害你生死都需看别人脸色,小爷看来纯属愚钝。”
沈君曦觉得同样是遇到渣男贱人,她娘亲干净利落多了,直接废了沈青林回隐谷。
虽然偶尔也会难过,但多数时候还是自在开心的。
人可以摔跤,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摔跤不是废,爬不起来真的是废。
“小侯爷说的是,母妃想不开,不过此番皇后失势,母妃进皇寺后,日子该能好过不少。”
萧宸是真心附和沈君曦。
很多他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是从认识沈君曦之后想明白了。
很多他不敢想的事亦是如此。
“惠妃与风贵君虽然不是省油的灯,但宸妃活着对她们没威胁,死了对她们没价值,所以她不会对宸妃出手。”
说话间,马车停了,已然到了万松书院。
沈君曦刚下马车就瞧着一抹艳红色的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
下一秒,她被哭哭啼啼的苏天雪抱了个满怀。
“主子,有个狗王八蛋死贪官欺负我!”
苏天雪这回可不是演的,真的哭过了,眼睛都通红通红。
“你……帮我弄死……都弄死……”
沈君曦好些日子没看到苏天雪这丫头。
上次见她还是太子要买凶杀萧宸一事,后来萧云泽忙于迎娶钟灵郡主,似乎就没动静了。
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
“先进去说,京城之中,谁有本事欺负你?”
浑身狼狈的苏天雪松开沈君曦,吸了下泛红的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你先答应我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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