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五十一】毛里伦巴(作者棕黑色)
庆军营,传来几声弓弦的轻响。
正在此时,庆王却拨马回头,似乎要对身后的侍卫们交待什么。
马横,身移。庆王一扬手,然后,似乎对两支羽箭先后钉到了自己手中羊腿上,极其的不解。
羊腿上,箭头扎处,肉色迅速地变黑了。
同时变黑的还有庆王的脸色。他向着庆军,挥舞手中羊腿,形象滑稽,下的命令却丝毫也不可笑。
“弦上无箭者,杀!”
庆军之中,几处金铁交撞,几声惨叫闷哼。
庆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军中自己那个面色惨白的妹夫一眼。他没有下令留活口,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这一次出兵,本来也是对此人的一种试探。只可惜,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轻易就露出了马脚。唉,妹妹啊妹妹,你选的夫婿,鬼祟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这么一位糊不上墙的角色,你的那个眼力,实在是……也好,这样,等事情结束,你也就不会有多少伤心。老哥正好和嫂子合计,再给你挑个好的……
庆国的女子,孀居再嫁,天经地义。
那一阵冷箭,庆王身后的侍卫们拨落了七八支,庆王挡了两支,剩下的几支,以文经的身手,已经可以避过。然而他顾得了自己,却顾不得身下的马匹,一支毒箭插入马腿之上,那马吃痛,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倒地抽搐,顷刻而亡。文经跌落在地,就势滚了几圈,卸去了冲力。
文经落马之时,雁翎军中,阵形一乱。却见一骑神骏的青骢马,从雁翎军中疾奔而出。马背上人也一样不着铠甲,轻装俯身,方向,却是直直冲向西南方包围圈的那个缺口。
庆军放不得箭,只得调动兵马直接拦截。却听得那千余雁翎兵齐声吼道:
“毛里求斯没有毛!伦敦巴黎任逍遥!”
战场上,小楼中,登时无限精彩。
张敏欣哀嚎了一声。
小楼电脑疯狂运转。
正在虚拟游戏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几位同学,眼见对面的BOSS只剩下最后一点血皮了,正兴奋时却突然被电脑以资源不足为由,强行踢出下线,捶胸顿足中。
庆王手一哆嗦,羊腿掉了,人也在马上晃了几晃……西南方向,拦截的兵马滞了一滞……
那匹脚力极快的青骢马,便赶在合围之前,驮着傅汉卿,一股轻烟般穿了出去。
此时,云第很希望自己有四只眼睛,两只看前面文经的安危,两只安放在后脑勺上看后面傅汉卿突围是否顺利。
赴卫的途中,京昭捡最重要的几种哨音,告诉过傅汉卿,所以他懂得其中意义。但他听得到哨音,别人听不到。他认定了那哨音是京昭吹出的,却无法证实。的确,这哨音,可能是仍然在外的八百散羽中任何一人吹出,如果是雁翎中人,可以从哨音的细微强弱长短的变化中分辨出地位高的吹哨者,傅汉卿却哪里有这种本事。他认定这哨音是京昭发出的,说起来,根本就是歪打正着:他只听过京昭一人吹哨,于是,他觉得,现在的哨音,和她那次吹的,音色很象!如果他知道雁哨的声音其实大同小异,早就没这个自信了。
但是,云第心中的沉重,却丝毫不减。重兵逼近,迅速撤离,不必救援!如果是有人要剿灭他们,假冒雁哨,不会选择这种含义的哨音。而雁翎中人,不到完全的绝境,不会用这种示警的哨音。雁翎现在是自顾不暇,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也绝对不会去救援发出这样哨音的同伴,而是会选择撤离。否则,便是对将要牺牲的弟兄的最大不敬。
可是,如果,吹哨的人,真的是……真的是……
云第的眼睛,最后还是落在了傅汉卿的身上。就算那边的人还没有死,单靠雁翎军,也不可能给他们争出一线生机。现在的一线生机,只能着落在浑水摸鱼,将对面的庆国军队一起拉下水上。而傅汉卿,他不是雁翎中人,不必受京昭“撤离”命令的辖制。他轻功最好,最合适去打探消息。
所以,云第当机立断,青骢给傅汉卿,雁哨给傅汉卿,让他去看看,来的是何方军队,多少人马,还有没有……仍然在作战的雁翎。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半分“撤离”的可能。在傅汉卿突围的关键之时,他也喝令全军,将那句秘语公然喊了出去。
文经,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你抓紧。
文经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雪。但是他挺拔了身体,神色沉静,却也不显得狼狈。身后雁翎军的高呼,让他皱了下眉头,心知情况有变,却苦于判断不出,云第那里是着急些什么。还是依足了礼数,向庆王俯身为礼:“多谢陛下相救。”
庆王挡下的那两支箭,来势之猛,角度之刁钻,他恐怕是很难完全避开的。
庆王嘿然道:“家里这点破事,全让你给看见了。丢人。喂,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军队?”
雁翎军在卫国这一遭,标志身份的军服雁羽早就都丢弃了,现在的装束纯粹就是一杂牌军,庆王当然认不出来。
文经抬头,直视庆王,微笑。
“我们是京昭麾下的雁翎军。”
此言一出,雁翎军,从此正式脱离晋国统属。
庆王大乐,原来是雁翎,难怪如此作风。他翻身下马,亲热地给了文经一个熊抱。“我说呢!我那口子怎么会给你们暗号!原来你们是昭王的部下啊!”
呃……文经有点犯傻。不可能啊,头儿和庆后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这两位如果有交情,她怎么会半点不交待,让他们老鼠似的躲藏这么多天?不过,现在这个“误会”,明显是对他们有好处。文经满腹疑问,却不敢泄漏半点,心中七上八下,十分憋闷。
误会,纯粹是误会。其一,肖蓓欣一直对京昭这个全凭自己拼杀出来的巾帼英雄欣赏加崇拜,平时和庆王说起她来不是一次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一双星星眼,所以,庆王现在听说雁翎军有这秘语,丝毫不觉得突兀。其二,庆军此次行动,除了巡边,探查南部边境上的异动,还有试探庆王这位妹夫的目的。而不相信他这位妹夫,掇窜他走这一遭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鬼主意多多还总爱背地里搞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的亲亲老婆。现在,妹夫间谍暴露在雁翎军前,庆王自然是很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老婆和京昭惺惺相惜,悄悄伸了手过来,定下了这个协议!毕竟,和伪敌人比和真敌人对峙的时候,清理内部更加安全些……
于是,他热情洋溢地将自己的披风给衣衫单薄的文经披上,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勾肩搭背地往庆军中去,那窃窃私语的谈话内容,就不足为旁人道了。
“你岁数多大?身体健康?家里有没有老婆?啊,很好,很好……我有个妹妹……”
“陛下,我的年龄还是偏大了些,我们军中有好些兄弟,人品相貌,都是顶尖。尤其是现在的四翼之主,云第……那个,天赋异禀……嘿嘿……”
云第抻着脖子,遥望见他们两个友好的样子,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欢喜,丝毫没有料到,某人已经极其没有义气地将他给打包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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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二】死生在天
人力有时而竭。
京昭的力,竭了。
当所有围护着她的雁翎兵死伤殆尽,当跟随她数年的乌骓嘶鸣着,跪倒在地,再也不能站起来。
当乌骓那双毛茸茸的眼睛不舍地望着她,最后一次向她扬起长长的脖颈。
她最后一次挥舞手中卷刃的三尺青锋,将围拢的秦兵逼退两步,跪在乌骓之旁,抚mo它染血的鬃毛。
乌骓颤抖着,喷出最后一口气,浓密的睫毛,终于遮盖了那双通灵的眼。
遥遥的,传来秦王的叹息。“京昭,你这是何苦。晋国如此待你,你还何必为它尽忠?念你也是一时英杰,朕不折辱你。你若是坚持不降,就自尽吧。朕留你全尸。”
京昭摇晃着站起来,手在抖,肩在抖,腿在抖。甩掉头盔,脱去银甲,她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深插入乌骓肚腹中的秦人弯刀,横在颈上。
抬头,闭眼,面向阳光,感受那将要永别了的光明和温暖。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今天的结局,她无怨,也无悔。
小小的孩子,她的弟弟,可以活下来。逆行倒施的晋王,殁。秦晋兵戈,暂止。晋国有了喘息的机会,雁翎大部,也扎根东湾。她的心事,了结了。
她自知自己的心终究不够狠,手终究不够辣。她也自知自己并非天赋奇才,绝顶聪明。因此,她从来不曾奢望过,自己往前踏出任何一步,会不必付出相应的代价。她所依赖的,是过人的冷静,精确的计算,还有取舍的果决。
所以,在生命即将终结的这一刻,她盘点一番,释然而笑。
二十六年,她不可能做到比现在更好。
周围的秦兵已经有些懈怠,完全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好奇心态,要瞧她是如何凄美地血染疆场,玉陨香消。
京昭嘴角边的笑意,就浓了起来。身为女人,虽然经常不方便,有时候,却也真的有用呢。
她睁开眯着的眼睛,双眸已经染上一层血色。断喝声起,人随刀行,她竟是将轻功运到极致,向着秦王声音的方向,疾冲而去!
秦兵大惊,近处的急速拦截,远处的,有些鲁莽之人,甚至向她开弓放箭,误伤秦兵无数。但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羽箭强弩,她都不躲不避,只管将那把弯刀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影,破开前路,身形不停!
击打到她身上要害的利器,都意外地被她贴身所穿的秘银链甲挡了下来。这薄薄的,昂贵的秘银链甲,还是雁翎落羽的师傅,熔了当时穿过傅汉卿身上的秘银锁链制造的,世间几乎无人知晓。这是她保命的最后一道屏障。至于四肢不要紧处,受到伤害,她根本不管不顾。也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已经全身浴血,不知道有多少是她自己的,而又有多少,来自她手下的亡魂。
秘银甲受力过多,处处崩裂,她的神志也已经开始迷离。视野中,终于出现了秦王惊愕的脸。她飞身而起,直扑过去!人在半空,右手的弯刀猛然甩出,直向秦王的胸口而去!
秦王不动。他是震惊,但并无恐惧。没想到,她明明已经油尽灯枯,施展起天魔解体大法,仍能有如斯威力。
那一个多月,夜夜金针刺穴,渡气相助时,无意间,傅汉卿激发了她体内的精神力。所以,她拼命之时,爆发的潜力之大,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秦王身边,自有人击落了京昭射出的弯刀。另有人揉身而上,和尚未落地的京昭,在空中毫无花巧地对了一掌。
一掌对过,京昭口中喷血,向后飞落。
一腔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其实,不必了。天魔解体,必不能久。就算是不加这一掌,她也已经是经脉寸断,再无生理。
一股孤傲,支撑她拼死一博。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伤害到有高手保护的秦王。她求的,不过是一个乱刃分尸,践踏成泥的结局。
那样的结局,才适合于她。
下落,下落。不过是一瞬间,在她的感觉里,却如此漫长。
漫长到她可以安然回顾,记忆里,便看见了那个漂亮到没有天理的人,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
早就明白,她和他,注定了没有交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意义。
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让她愿意死在他怀里的人。
下落,下落。她的五感渐失。意外地,下落感消失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地面的冷硬。
她落下的地方,有温暖,有柔软。
勉强睁开眼,模糊间,对上两点清澈的星光。她微笑,叹息。真不错,临死了,她还可以做个美梦。
“带我……走……”
怀中的人躯体沉重,瘫软,没有了声息。傅汉卿僵木,张口想唤醒她,却发不出声音。生命力正从他怀中的躯体中迅速地流失,他用掌心对了她的气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力输送进去。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救她。她不应该死,所以他要救她。
周围的秦兵没有来打扰。他冲入秦军的时候,只凭手中一根铁棍,便是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象他这样奢侈地,内力掀起的漩涡,不但保护自己,还保护身下的马匹。所有的刀剑,和他手中的铁棍相碰,就是脱手而飞的下场。所有的弩箭,也都无法伤害到他。那些人围着,等着,等着他们的王,派遣高手过来。
京昭的经脉持续崩毁,就像漏气的轮胎,根本无法容纳他的内力。傅汉卿立刻将自己的精神力也注入她的体内,试图维护和修补京昭的经脉。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修补的速度,还是跟不上京昭体内经脉崩坏的速度。是天才又怎样?拥有内力浩瀚如海,甚至不惜违反规定,豁出受罚动用精神力,又怎样?!到头来,他救不了她!
不应该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无力,无措,无奈,陌生的情绪,如同沙漠中的洪水,猛然席卷了他,随即又消褪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冰凉的麻木,还有冷漠。周围的一切,忽然都离他很远,很远。他知道自己仍然抓着青骢的缰绳,但是却感受不到缰绳的粗糙。他知道自己怀中所抱之人,浑身浴血,但是他却闻不到血腥,感觉不到那种粘腻的温热和湿润。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乎,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是十分紧急的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傅汉卿皱了眉头,勉强思索。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明明灵魂是清醒的,整个身体,包括头脑,却似乎锈蚀了似的,不动,不转,不肯感知。在狄靖手中,十数年金笼的囚禁,人的身体,总是能发掘出一些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已经过了三百年了啊,也已经换了身体,现在,却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一丝顽强的危机感在他身体里拼命挣扎着,催促他要尽快挣脱出来,可是,他却找不到出口。其实,现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持刀将他斩于马下。然而,竟然没有人胆敢在此刻冒险上前。
“卿卿!你的伤势怎样?晋营的事,朕都知道了。”
远远的,又是秦王的声音。
“你要为朕分忧,朕很欣慰。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傻呢?和朕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去离间晋军。对朕来说,晋卫所有的土地,加在一起,又怎么及得上一个你!”
十数个高手,品字形,稳稳将傅汉卿困在其中。
秦王的声音,温和,充满诱惑。“卿卿,别胡闹了,快回来吧。你自作主张,也是为了朕。你吃了那么多苦头,朕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这声音给傅汉卿打开了一条门缝,他摇摇头,终于从那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抬起头,望向秦王的方向。
“我要带她走。”
他既然救不下她,那她最后的心愿,他要帮助她达成。
秦王不悦。“卿卿!”
傅汉卿看看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秦兵,心里也犹豫。他实在并不愿意伤人。可是他仍然坚持:
“我要送她走。不要拦我好吗?”
“傅汉卿!你当真以为,朕就舍不得杀你?”
傅汉卿仍然试图避免流血。
“她不愿意死在这里。我送她走,然后我会回来,听凭你的处置。”
“卿卿,你似乎忘记了,你是朕的人,你并没有和朕讲条件的资格。你放心,朕不会和一个死人过不去。你把她放下,过来。朕会令人将她厚葬。”
傅汉卿叹息,拨马,向着西南方,如临大敌的秦兵们,抱歉地笑。
“对不起,我必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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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三】今生无缘
京昭没有想过自己会怕痛,怕死。但是!被人拽着,在死亡的边缘来回拉锯,这却实在是太过份了。一次次沉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又一次次被拉出来,感受全身筋骨寸断的剧痛,她终于咬牙切齿地,奋力要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只为了能开口骂那个拉着自己不放的,多管闲事的家伙一句:你他妈的混蛋!
一点,又一点,尽可能地收束住注入她心口的暖流。渐渐地,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只臂膀环抱着她,手按在她的气海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身体里,支撑她的生命,身体在颠簸,脸上有强烈的冷风吹过,他们应该是在马上。全身经脉不停崩毁的剧痛,也越发清晰难忍。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骂了出来,声音流过喉咙,却变成了轻微的呻吟。
听觉也回来了。“京昭,京昭……”
玉裂,冰碎。那如同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里,掺杂着嘶哑和喘息。
怎么会是他?京昭心里一急,双眼居然睁了开来,但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不清。
“阿汉?!”
“你要去哪里?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京昭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昏迷前说的话:带我走……但是,她可没有真的打算过,要让他在千军万马中带她走啊!那时候她以为傅汉卿不过是一抹幻影,一个前来勾魂的幽灵,而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真的就带她杀了出来?
视线已经清晰了不少,京昭忍痛转头,向后面张望,毫不意外地看到有五六匹马远远地缀着他们。
青骢再神骏,驮着两个人,也甩不开追兵。但是被傅汉卿突围时的气势吓到,也没有哪个小兵敢追上来。
后面那几个,是高手。正等着傅汉卿精疲力竭的高手。
秦王现在很庆幸。庆幸傅汉卿是向外冲,而没有想起要抓他当人质。
他不是人!望着那一骑两人,所向披靡,破阵而走,留下一路骨断筋折,哭爹喊娘的秦兵时,秦王心中竟然浮起这样荒谬的念头。
从来不知道,他武功居然如此之高,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就算是他网罗的高手,也只能避其锋芒。
从来不知道,那样温和可欺的一个人,下手可以如此之重,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一边不停地请求周围人让开,不停地向被他打倒的人说着对不起,一边凶狠地一次次挥棒击出。
血肉横飞中,曾经是那样干净的一个人,状如修罗恶鬼。
这个人,却曾经曲意逢迎,日日在他的身下,宛转承欢。
“我既然是你的人,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都会去做。”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从来不说假话。”
曾几何时,那个人认真地,诚挚地和他说出这些话,他面上敷衍,心中却不过付之一笑。今天,他才明白,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心甘情愿,他当初怎么能将他拘于宫中,压在身下。如果他曾经有过半分背叛之念,那日日夜夜,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早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将他变成一具死尸。
本来,他们可以……可以……悔之,晚矣!
就算是傅汉卿肯回来,他也明知,在今天,见识了他的武功后,他再也不可能,一如既往地相待于他。
除非是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日日给他灌下化功的药物。他又怎么敢,再次毫不设防地接近于他,和他亲昵。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傅汉卿,又怎么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傅汉卿!
那个见了他,会笑,会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批阅奏章,那个从来不给他添麻烦的,心里时刻有他的,床榻之上,风情万种的……傅汉卿……
那个心思纯净,无欲无求,可以令他放松,陪他放纵,任他左右,让他迷醉的……傅汉卿啊……
以往,他一片赤诚,他不敢相信。如今,他试探成功,终于可以安心:那人以往,确是一片赤诚。
可是这试探的代价,却是永远断绝了他们,再回到那个以往的可能。
这一场算计,他输得精光。
时至此时,他是真的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早知今日,他宁可选择一辈子被傅汉卿蒙在鼓里,宁可永远闭了眼,还当傅汉卿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爱他,信他。
但是,他苦笑。如果不是已知今日,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傅汉卿,他又怎么可能不去试探傅汉卿……
心中百味陈杂,他终于是目送他远去,没有改变那个“活捉”的命令。
卿,这样的你,这样的我。我们难道,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相守的缘分?
秦王很想问问傅汉卿,这场分离,是不是真的无可避免,他到底可曾错过,一个两个,可以和傅汉卿天长地久的机缘。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在他拥搂着让他乏味的嫔妃时,在他孤独地挑灯批阅奏章时,在他看厌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卑微的,暗怀心机的脸孔的时候,总是悄悄地浮上来。
这一个苦涩的问题,他终于有机会对傅汉卿问出时,已经是三年以后了。
当他说完了自己的抱歉,自己的遗憾,晋都邯郸的城墙之上,那个背负着眉心有一点胭脂痣的小娃娃的人,停步,凝神,转身,对他说:
“有。我曾经求你,放我带她离开。我曾经向你保证,如果你让我送她离开,我会回到你的身边,任凭你的处置。”
那个飘逸的身形跃下城墙,永远离开他的视线的时候,那个如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说了他今生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了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反悔。”
于是,那淡淡的苦涩,便在他的心底沉淀了下来,顽固地,再也无法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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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四】血肉之躯
京昭估量了一下追逐在他们马后的几个人,轻声说道:“就在这里吧。”
雪原之上,青骢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后面的几匹马,也随之止步,远远地,犹豫着。
京昭想抬手将傅汉卿按在她气海上的手推开去,但是手臂却不听她的指挥。无奈,软软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她闭目倾听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笑。
“省点力气吧。你又不是神仙,救不得我的。我只是……呵呵。天魔解体,听说尸体会很难看。我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死得那么狼狈而已。这里很荒凉,我很喜欢。就在这里吧。”
傅汉卿不动。睡意又袭上来,京昭勉强睁眼,看他,脸上还有笑,声音里却已经透出苦楚:
“大高手,挖个坑,对你不难吧。如果挖不动,你还可以叫后面那几个帮忙。他们对你似乎是没有恶意。不要再折腾我了,好吗,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很……疼……”
从气海传来的内力断绝了。京昭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闭着的眼,闭着的唇,安然静止的面容。呆望着怀里不再会动的京昭,那种奇怪的麻木又一次吞噬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再要挣脱的yu望了。
京昭忽然惊了一下,又睁了眼,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是你的错……”
她的眼睛再次合上,傅汉卿愣怔在那里,下意识地,等。
她对他,从来没有轻蔑过,没有不耐烦过。她不可能会像那些久远的时光里,曾经热切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样,抛下那种种难题给他,再挑拨似地留下一点点提示:
你不是比我聪明么?你不是大家口中的天才么?那,这点小事,对你不难吧……
然后,期待地,等着他累,等着他烦,等着他不愿不能再拿出答案的时候,开心无比地笑他笨,笑他懒,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留下他孤独一人。
她不会的……
所以,他等着她醒过来,等着她再对他露出那种半是了解,半是无奈的笑。等着她再那样,简洁地,直接地,通透地,和他解说:
什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不是你的错……
然而,她没有。等,再等,等到再也感受不到她胸口的起伏,还有她口中呼出的热气。
一种锐利的刺痛,忽然间爆炸开来,痛到他有些昏眩。
“不要……不要!”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死!
傅汉卿抱着京昭,手心贴在她的气海上,不停地将内力送进去。
知道她会疼,知道他其实没有资格,强留她多受这一刻苦楚。经过了和她最后相处的那一个月,他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天性,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一样,尽可能地维护和关怀。不是对他特殊。她只不过是,从来没有特殊地对待过他。
她可以轻易透过他这倾国倾城的皮囊,看到他的灵魂。却没有因为他的不谙世事,就恶意地利用他。没有因为他的懒散,就轻蔑地唾弃他。没有因为他的隐藏的聪慧,就疏远他,出卖他。护他,教他,帮他。明知道他不普通,却还是拿他当普通人一般关怀。
她是个好人。
好人不该早死。
好人不该因为他,就这样早死!
不可以,不可以!
然后,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想和我说这个么。你从死里挣回来那一瞬,就是因为不放心我,要和我说这个么。
不是我的错……你是要和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阿汉的精神力剧烈地激荡起来,再一次让小楼的电脑响起了警报。
庄教授立刻冲进机房。机房里,零星有几个同学。
“怎么回事?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张敏欣转过头来,目光有些呆滞,指指前方的虚拟光屏。
庄教授抬头,看过去,石化。
是阿汉……阿汉……在哭……那样一个人……在哭……
那个懒懒散散的,万事不关心的,就算伤了痛了,也没有反应,让他们要抓狂的阿汉……
那个在红尘中挣扎了七百年,被背叛,被伤害,受尽折磨,也不过是比以前更沉默些,更嗜睡些的阿汉……
那个伤极痛极,才终于知道了应该要嘶嚎惨叫的阿汉……
他们何曾见过他哭……
那样一个人,居然也是有血有肉的么。那样一个人,居然也是会哭的么?他们,早也就已经忘记了!
阿汉在哭……
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得到他,看得到他搂着怀中的人,身体在抖,看得到他的脸,绝望,痛苦,涕泪交流!
他的嘴唇在动,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唇形中,可以辨认出他在说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庄教授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噼里啪啦地操作:“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动一下劝劝他?”
电脑拒绝的警告和张敏欣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被屏蔽了。”
庄教授瞪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对那条信息很不解:“作弊?阿汉什么时候作弊了?”
“有一次是我。现在是他自己。他在使用精神力,不让那个女的死!我们想劝他,却不能开通对话!”
庄教授哀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同学,就没一个让我省心……”他连续换了几条指令,仍然失败,气得破口大骂:“妈的!死电脑!居然连我也屏蔽?!”
庄教授怒了。怒也没用,任何同学,被发现正在作弊中时,禁止小楼中任何人,以任何可能的方式,对其进行提醒,协助或者规劝!
担心地看着那代表阿汉精神力的,正剧烈波动的图形,庄教授抹了一把汗。
“教授!教授!”
庄教授连忙又扭头看向虚拟光屏。
阿汉已经抬起头来,望着朗朗晴空,望着那停留在万里之外,冷冷地锁定了他的卫星,大喊:
“帮我!”
透过光屏,阿汉的眼睛,竟似乎是直直地盯视了小楼中每一个人。
“帮我!帮我!”
那一声声无声的,痛苦的呐喊,让所有的同学都无法无动于衷!小楼中一阵骚动!
“教授!教授!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张敏欣也是真的急了。“教授!帮助作弊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能就这样看着他?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感情,好不容易知道了要和人交流!我们入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学习做人吗?阿汉他学会了啊!现在他求助,我们却都不帮他,你让他怎么想?你让他以后还怎么敢动情,怎么能对人有信心?教授!”
庄教授有苦难言。他难道不想帮助阿汉?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刻,对阿汉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跟在傅汉卿背后的那几匹马,不知道何时,已经撤离了。
傅汉卿泪已尽,声音已经嘶哑。他摇晃了一下,居然跌下马来,双臂还是紧紧抱住了京昭。
瘫坐在地上,看着京昭,傅汉卿已经完全绝望。
他没有能力救她。
他对小楼的祈求,也得不到回应。
怎么办?他还能够怎么办?是不是,他就真的,只能这样,看着她死。
用空闲的一只手,抚mo上了京昭的面颊。他忽然无比的宁定,头脑中一片清明。
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歇斯底里。
抱着京昭,站起来,仰望天空,脸上,是一种空漠的笑。
“帮我。”
精神力,风暴一般外泄而出,白色雪原上,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积雪被奇异的风刮了起来,呈圆形,向外扑散。
傅汉卿的脚下,袒露出匍匐的黄色枯草。
黄色的圆形不住地扩大去,扩大去……
在这圆形的正中央,抱着京昭的傅汉卿,如同在这七百年间,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如同一个真正的男宠,所应该习惯了的动作那样。
傅汉卿,跪了下去。
抬头仰望,眼中已经无泪。
却有两行细细的血线,蜿蜒划过他的脸颊。
“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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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五】爱恨难说
白的雪原上,那个枯黄色的,庞大的圆,缓缓地,坚决地,扩散。
甚至,在那在遥远的,目不可及的地方,和庆兵对峙的秦兵们,也忽然感到,身后,似乎吹过了微微的风。
圆形正中,两人一马,三个小点。
眼,鼻,耳,口。
一条又一条的血线,慢慢从傅汉卿的七窍中淌出来,淌出来。
“阿汉!快停下来!”
傅汉卿的耳中,终于响起了庄教授焦急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傅汉卿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教授,帮我救她。”
小楼中,庄教授被张敏欣推到了一边。
“去去去,这种事情,还是我最拿手。”
对于这种极其不尊师重教的行为,庄教授居然没有加以驳斥,只是非常严肃地问:“你确定?”
张敏欣显摆地甩甩她那头五光十色的头发。“我办事,你放心!”
然后她接通了和阿汉的精神力对话。
“喂,阿汉,别玩过火了。你要是死了,她也没希望活的!”
那卷起雪尘的旋风,止息了。
张敏欣对庄教授作了个“成功”的手势,然后笑道:“阿汉,你真本事了啊,居然学会了威胁电脑!我佩服你!”
“我……我没有!”傅汉卿的声音有些发软。“我只是想让你们看见我。”
密切关注电脑反应的庄教授松了一口气,给张敏欣也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在那古老的岁月里,传统的考场之上,一个考生,没有交卷,是不能出场的。
但是,如果考场着火了,当然例外!规矩,也是有优先级的。
小楼的同学,有使用超出常人的力量而作弊的嫌疑时,首先便会遭到电脑的无条件屏蔽,待作弊行为结束,加以评判后,再加惩罚。如果是恶意作弊,严重影响现世,甚至会被当场“天谴”,由卫星发出一道激光,夺取性命。
然而,小楼还有一条规则:当入世同学的精神本体,不是生命,而是他们的精神本体,面临遭到严重创伤的危险时,小楼可以使用,并且有必要使用,超出现世的能力,对其进行协助。
傅汉卿这样大规模地自散精神力,其实,对他作为阿汉的精神本体的伤害,远远超过他作为傅汉卿的,身体上的伤害。他虽然七窍流血,但内伤并非无可挽回。然而,他的精神本体遭受到的创伤,已经严重到足以让小楼电脑判断,应当暂时放弃追究他作弊的问题,立即开放他和小楼的通话渠道了。
不过,如果查实了他是以散放精神力以自残而试图胁迫小楼帮助他,小楼也将毫不留情地对他实施天谴,让他来个灰飞烟灭。张敏欣赌他不是,所以冒险一问。现在,傅汉卿的过错,已经安全地降低了一个等级。
“她用了天魔解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她,如果不这样,你们就不会注意到我。”
张敏欣微微眯眼,头发的颜色变换不定。
“阿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古人了?上次就和你说了,别忘了,你是学生!你现在是在上课!他们,不过是你上课用的教具!”
傅汉卿也不反驳,只是简单地,固执地,请求:“帮我。”
张敏欣叹息了。“阿汉,值得吗?她就是活过来,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叱咤风云的她了。”
傅汉卿的眼里燃起希望的火。“你有办法救她?”
张敏欣自顾自地说下去:“就算她能活下来,也必然是武功全毁,四肢瘫痪,成为完全的废人。你觉得,她那样的人,会愿意那样活着吗?”
傅汉卿眼里的光,便黯淡了下去。
“要让她活下去,不是付出一天两天的辛劳就够了的。就算是要她重新获得最基本的生活能力,也必须一个内力深厚之人,用上数年的时间,日以继夜,以内力帮她重塑经脉。阿汉,她在被追杀中,你势必无法假手他人。那,你受得了自己几年不能睡一个完整觉,每两个小时就要起来给她用一次内力吗?还有那些琐碎繁杂的无聊事,擦屎端尿,洗衣做饭,按摩……你这么懒的一个人,能那样照顾得了她吗?经脉重塑之后,恐怕她也无一日能离得了人为她输送内力,否则便会虚弱而死。她会成为一个甩不掉的包袱!单凭对她的爱,伺候她一年两年,你也许能坚持,可十年,二十年呢?日日夜夜地看顾她,随时准备细致地输送内力。阿汉,她也不见得会为此感激你的。为什么不放她安静地离开?”
傅汉卿的脸色十分精彩。“不能睡觉……还要干活……”
对阿汉来说,天下大概没有比这更凄惨的生活了吧。苦着脸,他问道:“我一直都在输入内力,帮她重塑经脉,为什么她的伤势一点都没有稳定的迹象?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张敏欣惊讶道:“阿汉?你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傅汉卿点头。“听懂了。要救她,会很麻烦。可是我必须救她。”
庄教授凑了过来。
“阿汉,你懂得了爱情,我很欣慰。但是,现在的你,太过投入了。作为一个小楼人,这是忌讳。不要忘了,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他们就算活到老死,也不过和我们相伴几十年。就算你救下她,以后你们还是要分离的,而且分离时可能会更痛苦。你才接触爱情,不懂得把握其中的尺度,这一点,你回来后,我会对你进行特殊辅导……”
“爱情?”傅汉卿迷惑了。“可是,我并不爱她啊。”
小楼中人,同时失语。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说你不爱她?谁信?
傅汉卿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想不出自己怎么会算是爱上了。
“我不能让她死,因为那样是不对的。她应该活下去。如果她安全了,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的。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么偷懒就怎么偷懒。”
傅汉卿发现,无论是被人帮助,还是连累别人,都是很恐怖的。所以,他可不打算再让自己陷入到那种麻烦里面了。
“相爱的两个人,不是应该如胶似漆,别离一日,如隔三秋吗?我没有那种感觉。我根本就不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我不爱她。”
他总结道。
“我只是必须救她。”
张敏欣有点岔气。果然,高估了这个家伙。
“既然她不是你的爱人,我们凭什么要救她?你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帮忙救她?”
“我……”傅汉卿没词了。是啊,他凭什么要求小楼帮他救她?这是违反规定的啊。
傅汉卿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张敏欣几乎首先开口。
“我会努力去爱她,让她成为我的爱人。在模拟结束,回归之后,我会听从政府指挥,尽心尽力,为人类造福,再不偷懒。这样,可不可以?这样,你们可不可以破例,救她?”
小楼中,所有人都愣怔了。张敏欣无力道:“阿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傅汉卿很苦恼地叹气。“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不愿意啊。可是,我一定要救她。庄教授,这样,到底可不可以?我说出的话,从来是不反悔的。这样,您可不可以,为她破例?”
张敏欣哼了一声。“阿汉,你当教授是上帝么,他连电脑都搞不定。今天你为了救雁翎军,而使用了小楼的信息,已经违反了规定,这次你又动用了精神力,现在你已经是小楼电脑的重点监查对象了。”她停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们,尤其是教授,还试图给予你任何额外的帮助或者实质的提示,我们和你的联系会被立即切断,而且在你回归之前,可能都再也无法和你通话,你懂不懂?”
心里,便一点一点地痛上来。精神力,又开始波动了。不可以么……因为我救了雁翎,所以,现在,就算是付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也还是……救不得她么……
张敏欣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响起来:“阿汉,你到底懂不懂?”
傅汉卿猛然明白过来。“张敏欣……”
张敏欣头发飞舞,郁闷无限。“我辛辛苦苦培育的绝品小受,到头来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作为一个腐女,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打击!你该怎么补偿我?”
傅汉卿又沉默了。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遗忘,被他本能地埋没在心底的往事,一幕幕,鲜活了起来。狄飞,师傅,师兄,皇帝,太子,狄靖……他的嫖客们……他的叔伯们……
真的不曾介意吗?
真的……都……无所谓吗……
真的……
傅汉卿弯了弯嘴角。“色女,我无法补偿你。可是,如果你救她,我就不再恨你。”
张敏欣大震。光屏上,傅汉卿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直视着她。
我就不再恨你。
以前,我不懂得应该去恨。现在,我懂得了。可是,如果你帮助了她,我就不再恨你。
我就不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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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五十六】天才庸才
我便不再恨你。
“还是亏本生意。”张敏欣咕哝了一声,将忽然涌上眼睛的湿润压抑了下去。
右手,撩起了身后一握长发。
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那一握长发,在她的手中,活泼地变换着色彩。
很多时候,她觉得是她长在头发上,而不是头发长在她上。
她的母亲,是基因工程学的顶尖人物。她的父亲,是人工智能的第一专家。这凝聚了她父母心血的长发,这汇聚了两个研究院三年辛勤的长发,是他们的骄傲呢。
五岁前,生命遗传学的课堂上,她的名字,经常被作为精神力遗传之不确定性的典型,被教授们摇头晃脑地提起。因为,父母都是著名的高精神力者的她,精神力,竟然连最基本的换体要求都达不到。
十岁时,她的名字,经常被那些同样有精神力不能达标的孩子的父母,用来鼓励他们的孩子:“要努力啊!你知道么,那个叫张敏欣的小女孩,刚出生时,精神力比你还低呢,你看她现在……”
努力……努力……努力……
她没有过童年,没有过撒娇的对象,没有过任性的权利。父母看着她的眼神,永远是忧虑,永远是焦急,永远……看不到那种无条件的宠爱。
小敏,精神力不够高,你会老的,你会死的。
小敏,要努力啊,只有在十六岁前,精神力达到了标准,你才能脱离肉体,才能有将来啊。
小敏,来吃这种新研制的药丸……
小敏,练习这种锻炼精神力的程序……
小敏……
小敏……
那些单调,紧张,“充实”的岁月……
那时候,她很羡慕那测量她精神力的仪器。因为,只有当那仪器上,显示出高些的数值的时候,她的父母,才会那样完全开心地笑。不是盯着她,而是开心地,盯着仪器上的数值,笑。他们看着她的眼光,永远有一种研究和评判的意味在里头,如同看着一样需要调整重塑的残次品。那样的眼光,让她觉得冷。为了能够摆脱那种眼光,为了能让父母对她露出肯定和骄傲的笑容,她努力,再努力。十岁时,她终于突破了精神力换体的强度临界线,从此,她的精神体终于可以依附不同的肉体,得到永生。
多么光辉的成就啊。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从此,她的人生,将是一片粉红。然而,这种激动,便如同酷暑中的一口冰淇淋,转眼消逝无踪。
父母骄傲地带她在人前出入,她最常听见的对话,却是:
“啊呀,这不是小敏啊,怎么,出来玩吗?哦,她已经可以换体了?啊呀,真是不容易啊,你们两个真是辛苦了……”
然后,他们便会热切地讨论她吃过的药丸,用过的锻炼程序,哪种搭配效果最好……而她,便像个摆设,像个被展览的产品,被人们反复赞叹。
他们赞叹的是她的父母。他们的智慧,他们的辛劳。而她?她还是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个勉强可以换了体的笨孩子。远远不如她的父母聪明的,让人叹气的笨孩子。
如果她拼命努力,做好了一件事,人们会说:啊,她的命真好,有那样的父母。
更经常的,她拼命努力,却因为精神力所限,仍然做不好一件事,人们会说:她啊,她的精神力低下么,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终于开始自暴自弃。她想叛逆,她想逃学,可是,她却终于不能无视她父母殷殷关注的眼神。
他们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啊。
于是,她乖乖地上课,乖乖地学习,心思,却总是麻木,总是茫然,不能集中。
十六岁生日的前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英俊温和的男人,跨在一辆单车上,微笑着,优雅地向她伸出右手。
她的心怦怦地跳,她将自己的手交在他手里。
跟他走,她就可以依赖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只是单纯地,享受他的关怀和爱恋。
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场梦啊。一场很快就会醒来的梦。但是,能有这一刻的轻松放纵,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啊。
单车发动了,风很凉。很猛。向前,向上,飞向云端。云很白,看上去浓浓的,软软的。
然而,她却听到了父母的叫喊。她回头,她看见自己的父母,在地上,奔跑着,追逐着她,声嘶力竭地叫喊。
小敏……小敏……
于是,在梦里,在这个她明知道是梦的梦里,她流泪了。她终究是无法拒绝聆听父母的召唤,她试图离开他,回归父母的身边。
他转过身来,单车不见了,云朵不见了。他搂着她,扑闪背后两只巨大的白色羽翼。
“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他用两只巨大的羽翼轻轻裹了她,黑蓝色的眼睛,纯净得让她心颤:“不要走好吗,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羽翼外,父母的声音悲凄而急切:小敏,小敏。
她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她流着泪,抱紧了自己的幻梦,然后,推开他,一刀扎了下去!扎透他的心脏!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早上,她在母亲的摇晃中,从梦魇里痛哭着醒过来,泪水,早已经湿透了枕头。
她十六岁的礼物,是一具父母专门为她改造的复制躯体。
那一头特别的长发,每一个细胞,都是一个微型的,最精尖的生物电脑。
拥有了这样的一个躯体,这样的一头长发,她可以将自己那可怜的精神力,发挥到百分之一百七十。拥有这样一具躯体,在艰难的训练之后,她终于可以,达到普通人的思维能力。
凭借普通人的思维能力,和多年养成的良好的学习习惯,她在学业上终于可以名列前茅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冰冷的,嫉妒的眼神:
你看她的头发没有……她不就是生得好,有老爸老妈帮忙……否则的话,哼哼,嘿嘿……
你们看见她的长相没有……她不能调整相貌身材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的基因都改变在头发上了,再改变相貌身材,身体就会排异呢……
每一次,听到这种话,都让她心里很难受。凭什么,我有这一头长发你们就认为不公平?你们生来高精神力,难道说,你们的高精神力,对我,就公平吗?
为什么,大家从来就看不见,看不起我的努力?
也许是不服,也许是叛逆,她偏偏高昂着她的头,炫耀似地甩着她五光十色的长发。既然我注定了与众不同,注定了招人眼光,那我何不特立独行,何不鹤立鸡群?
她开始嬉笑怒骂,针锋相对。她开始恶作剧,无论老师同学,捉弄一个遍。她还成了宇宙中最后一个腐女,复古了同人大业,成功地拉起一个志同道合的小圈子。
大家看见她,第一反应,从嫉妒或者不屑,变成头痛了。她得了一个“魔女”的称号。
如她所愿。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吧,她偏偏选择了最考验精神力的星学来钻研,并且试图考入她爷爷执教的,最高等的星学院。
入学考试,她堪堪过了录取线。当她从爷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她快乐地又跳,又笑。
看,我也能做到呢。虽然我的精神力不够高,但我懂得如何运用,我知道如何努力,我也可以做到呢。然而,爷爷接下来的话,狠狠地伤了她。
爷爷说,小敏,你能不能将你的名额让出来。
小敏,你没有天分。
小敏,有一个叫阿汉的学生,他没有通过入学考试。但他的精神力非常,非常之高,我们很希望他能入学。
小敏,我们不能对不起考生们。可你是我的孙女,为了他,你把你的名额让出来吧。
那一刻,她的浑身都在抖。
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考上,我的成绩明明比他好,为什么,要我让他?
因为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因为你不可能对星学的发展作出贡献,但他可以。全宇宙都在关注着他呢。
阿汉他……
他只是懒,只是不愿意努力……只要他稍微肯用点心,他就一定可以……
小敏,你帮帮我们吧……
她哭着将她努力了多少时间,才得到的,那张入学的卡,摔在地上,冲了出去。
她想逃离,她逃离去参加成人必经的小楼模拟。
飞船上,她居然看到,二十个学生里,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没有调整过相貌。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让她想起了梦中的那个人。
很亲切呢。
她走上去,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傻乎乎地愣了一下,说:“哦,啊,我叫阿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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