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宠篇续二十】假作真时
进得客房,傅汉卿已经是半梦半醒了。他腿上不过是些很浅的皮表伤,就是时间长了,衣物已经粘连在伤口上,比较麻烦。侍卫们却是有经验的。去和店家讨了热水和猪油来,几个人一起动手,将猪油用热水温化,反复涂抹在衣物被凝血粘在伤口的地方。不一会儿布料自然和伤口分离,接着便是不由分说地扒裤子,上药,将他抬上chuang去趴着,用被子盖好上半身,下面晾着。傅汉卿迷糊间勉强听得大家嘻嘻哈哈地让他好好休息,然后眼前一暗,屋里的灯熄了,门关了,人走了。
等傅汉卿这一觉睡醒,太阳已经真的在晒他屁股了。他忙翻身坐了起来,疑惑昭王是不是将他独自留在这里走了。门口探进张胡子拉碴的大马脸来,见他已经起床,那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哈!小兄弟你醒啦!”然后那张脸缩了回去,走廊里响起粗豪的笑声:“老子赢啦!你们几个,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哈哈哈哈!老四你别想装穷!小七!小七你往哪里跑……”
“你那么大的嗓门儿,他本来没醒也被你吵醒了!赖皮!不算!哎哟,你干嘛敲我脑袋!”
“你才赖皮!你有本事,你方才值班的时候把他吵起来啊,那现在轮你得意!”
热闹一阵,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八个大男人抬了桌子,扛了椅子,顶开傅汉卿的房门,等到桌椅摆完,人坐下,这不大的房间已经连门都快推不开了。
“开会!开会开会!”
昭王也挤了进来,隔着桌子坐在傅汉卿对面。
“阿汉,你伤还没好,不必起身了。”
她向傅汉卿微微一笑。
“介绍一下,这是雁翎八卫,牛大、侯二、张三、李四、王五、钱六、田七、铁八。这位阿汉兄弟,其实跟着我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你们肯定没有见过他。因为他最擅长的技艺,是绝对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的。是不是,阿汉?”
阿汉点头。昭王非常满意。
“他不是南岛老人不为人知的关门小弟子,没有得到千幻门的真传,十年前,千幻门被灭的时候,也没有侥幸脱逃,没有因为试图接近仇人而被人陷害,身陷囹圄,没有在一年前被我雁翎中人救出,更没有从此成为雁翎中的一员。以后,你们不许追问他的身份来历,明白么?”
“是!”众人答得齐整。
“嘿嘿,我也没有交不起租子,没有跑到虎头山上落过草……”
“嗯啊,我也没有得罪了通黎国的丞相,往北逃亡了一千多里……”
“对对,我从来不认识罗国的王妃,更没有被人冤枉和阿珞私通……”
“我没有……”
“我不是……”
“嘿嘿,哈哈,哼哼,嗯嗯……”
大家越发热络起来,完全将傅汉卿当了自己人。
傅汉卿张口结舌。这样也成?
昭王又笑道:“不过,阿汉啊,今天,你那见不得人的技艺,可要拿出来给晾晾了。我这几个兄弟的身体,这一路可都指望着你侍弄呢。”
傅汉卿打量了一下几个侍卫的体格,认命道:“你是想他们一起来还是……”
昭王不怀好意地说:“全都一起你伺候得过来么?一个一个轮流,活才能做得精细啊。”忍住笑。“脱掉吧!都这会儿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遮掩了。让大家先验验货。你那面具,带着不也憋闷么?”
傅汉卿本来已经准备脱衣解褂,听了最后一句话,僵了一下,看看昭王,她一幅忍俊不禁的样子,想起她说了什么“千幻门”,醒悟到自己方才上当了。
是要我帮他们易容啊。昭王说的真话,的确是很能骗人。
改成揉搓脸颊。揉搓开了,从脖子上将外面那层薄皮揭开,接过旁边王五递过的热毛巾,将脸上剩下的易容胶擦干净。然后……
吧唧,吧唧……
满屋口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
坐得最靠近傅汉卿的王五啧啧称赞:“这小兄弟的手艺,真的没话说!你看这张面皮做得,比仙女还漂亮!”
凑过来在傅汉卿的脸上连揉带揪,“这手感也贼逼真!话说,小兄弟,你真是好本事,这下面还戴了几层啊……”
王五将傅汉卿的两边脸蛋往外拉扯,傅汉卿不得不双手将他往外推,回答便有些口齿不清:“没有了……”
昭王笑道:“五哥快住手,你在揪阿汉的脸呢!那是他本来的模样!”
“啊……啊?!”王五猛地反应了过来,火烫一般松了手,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连作揖:“对不住!阿汉兄弟,这不怪我啊!你咋能长成这样呢!”
“如果不是因为长成这样,他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将易容术练了个炉火纯青!”
满座众人都是一脸的恍然。
“可不是么,你说阿汉兄弟这样的,太显眼了吧?我敢走他旁边么?女孩子都看他去了,哪还有人理会我?”
“就是就是,天天看他看习惯了,回头再看自家的黄脸婆,还能提得起精神么?”
“你个花心萝卜。你怎么不说你天天看他看习惯了,再在洗脸盆里瞅瞅自己,就我这样的我家黄脸婆还能看上我,真不容易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哈哈大笑过,一起得出结论:
阿汉啊!你可怜可怜我们,赶紧再把面具戴上吧!
昭王微笑。傅公子,你看,他们不但将你当人,还将你当作伙伴呢。而我,可是一句谎话也没有说。
差不多闹够了,最精灵跳脱的小七问道:“头儿,阿汉兄弟是雁睫中人吧,做什么让他现身?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几个人一起收了嬉笑,笔直坐正了,原本隐藏起来了的那种骠悍的军人气息,便充斥了这小小的房间。
昭王也不再故作轻松。“我要集结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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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二十一】雁翎奇军
众人默然良久。张三揪着他的络腮胡子。“头儿,那些落羽里的老兄弟,都是血火里挣出了命的。一定要让他们也再出来趟这浑水吗?”
昭王沉静道:“三哥,你误会了。我召集落羽,不是要他们出来征杀,而是要他们避祸。”
发间已有银丝的牛大叹息:“难道,八年前的事,又要再来么?”
昭王摇头。“这一次,不过是池鱼之祸。但也必须及早应对。”她叹了口气。“雁翎军,也应该解散了。”
几个人一起惊叫起来:“头儿,老三他是放屁,您别放在心上!雁翎军兄弟的命都是你给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何曾不听你的号令!”
昭王摆摆手。“我没有怪罪三哥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明白,现在的雁翎军,不尴不尬。吃晋国的饷,给晋国打仗,但却不是晋国的军队。”
小七哼了一声。“那是当然。除了殿下你,我们凭什么听别人指挥?”
昭王冷然看了他一眼。
李四惨然一笑。“殿下,原来那个天不收地不管的雁翎军,八年前,退入居庸关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雁翎,无论是在天下人眼里,还是我们自己心里,都是你昭王的私兵。你要自断臂膀,解散我们,却所为何来?”
牛大再次叹息,望着昭王。“丫头……雁翎军和你,早就栓在一条线上了。有难大家一起扛。你不要顾虑太多。”
昭王眼眶微微一热,低头垂眸。
傅汉卿听着无聊,躺下休息了。
小七已经大叫起来:“我不管,昭姐姐,你不能解散我们!我们都是没有家的,雁翎就是我们的家!同羽的弟兄,就是最亲的亲人!从小从小我就知道,雁翎军是最好的军队,官不是官,兵不是兵,大家打仗拼命,上门板,捆铺草,说话和气,买卖公平,洗澡避女人。进了雁翎军,一辈子不受人欺负,一辈子让人瞧得起!解散了雁翎,你要我们这些人往何处去呢?”
铁八涨红了脸,拼命拽着小七的衣角,牛大也喝斥道:“小七!别给殿下添乱了!殿下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还是听听她的安排吧。”
昭王吐出一口气,道:“我虽为雁翎之主,却实在算不得雁翎中人,严帅当年睿智奇谋,他为了不让雁翎军臣服于任何一个国家,却不惜付出生命。而我自己……便是晋国的昭王。”
一直未开口的侯二缓缓说道:“如今的天下,也不是五十年前,小国林立,互不统属,争战不休的时候了。我们雁翎军,自然也无法和以前一般生存。在你麾下,能保留这一点血脉,一分军魂,落羽的兄弟也能够安身立命,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昭王摇头。“我还是局限于身份。当今的天下,若为雁翎军长远计,绝不该局促于这中原大国之间,苦苦求存。或者东入海泛舟,或者北上草原驰骋,或者南下蛮荒开拓,都是可行。然而,天下人已经认定了雁翎是我私兵,晋国又正居中原中心,你们无论欲往何处,都不可能安然借境而过。唯有化整为零,如水泼入地,不见形迹,方能再聚天涯。”
候二犹疑道:“殿下如此存念,却又将晋国置于何地?将你自己置于何地?”
昭王笑道:“就算我不如此存念,雁翎又岂能长久为晋所用?我既为将,复拥私兵,迟早自误。”
小七嘟囔道:“拥不也拥了八年了……”
候二却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殿下,你不和我们走?”
昭王摇头。“我始终不是雁翎中人。眼下这一仗打完,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年龄小的几个又争执起来,而牛大、侯二两个阅历丰富的老资格则沉思不语。
其实何止是雁翎军,昭王在晋国的地位,也一样尴尬。像阿汉那样的笨蛋太少,大数多人,是喜欢找点事情算计着玩的。梁赖等小国,心思都在外敌上,而晋这个泱泱大国,大家最擅内耗。以前她年纪小,又是女子身份,所以晋王并不忌讳她,反而扶植她以牵制庄王两家。然而近年来,她战功日赫,声名日著,雁翎也被她完全收服,晋王对她的猜忌自然也日深,征讨卫国之前,终于到了试图要褫夺她兵权的地步。对于打着以幼帝为傀儡,垂帘听政主意的王后来说,昭王则更是碍眼。而且,她虽然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却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这也是晋王制衡的一种手段。
现在的昭王,若要自保,除非裂土分晋,自立为王。但是,她能吗?晋国四面受敌,分而弱之,外敌必入。乱晋之罪她逃不脱,雁翎军能为她打下一片土地,但她却不可能有机会立稳脚跟,收拢民心。只为一己之私,令故国涂炭,害人害己,这种无聊事情,岂是她会做的。
夹缝之中,她唯有准备抽身退步。离了她的雁翎军,就不再是值得防备的一支军队,而离开了雁翎的她,也不再是让人感到不好控制的昭王。现在,雁翎军四面受敌,但是也是个脱身的机遇。不过,仗首先要打赢。而且,雁翎一散,她很可能会获罪,总不能让各地的落羽受她的连累而遭到清洗,所以同时还要准备转移落羽。真是……麻烦!
“那么,我们是该往南?往北?还是往东?何处落脚?”侯二和牛大对望一眼,问道。“明羽自然是要走,暗羽又当如何?”
昭王打起精神,道:“向东。入海。那边有很多小岛可以暂时栖身。从那里,再汇合去东湾。那边已经有不少兄弟在了。但这一路却不能从齐国直走。最好是取道庆楚人烟稀少之处。庆国草原茫茫,路好走但不好隐蔽。南楚山脉曲折,但容易藏身。你们几个跟我的时间最长,落羽的兄弟认识你们的多,联络他们的事情,我打算交给你们去做。那边生活条件艰苦,已经有家有业的暗羽兄弟,要走要留,就随他们。”
钱六道:“落羽兄弟一向分散,我们又不知道联络的方法,为什么不让雁睫的兄弟去呢?”
昭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雁睫现在大多在秦国和卫地,少数去了庆楚开路,晋国内部已经没有人手了。这一次,不走的暗羽兄弟,名册要毁掉,所有的联络人员撤走。以后,天下再无暗羽。”
铁六喜道:“这样最好,以后大家快快活活聚集在一起,不必再躲躲藏藏,也不必受人欺负,多好!暗羽兄弟,大多也是会走的!”
昭王看了他一眼。“动作要快,也要隐秘。以后几天,你们分头行动。阿汉会帮诸位易容,出发前,我再分别交待你们每个人要联络的暗羽线人和联络暗号。这些是雁翎的命根子,一定不能泄漏。”
众人点头。牛大安慰道:“丫头。你虽然不能和我们走,这雁翎之主的位置,却还是你的。什么时候遇到难处,别忘记了,你在东湾岛上还有一个家。”
大家一起附和。昭王有些感动,笑道:“自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这一次,云第文经单虎宜斌他们四个,在卫国不知道折腾得怎么样。这一路上,雁翎军可要靠他们四个小子来带领呢。等到安顿下来……”
在座的人,包括老成持重的牛大和侯二,两眼都放出热烈的光来。
“是啊,严帅的心愿,总算有实现的一天了……”
“无论尊卑,不得欺压,人人平等!那个世界,我们早就等不得了,为什么不自己建!”
“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保护少数,上议而下决,军民而一心……”
便有人击节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同仇同泽,偕作偕行,我们是自由的雁翎……”
大家便都开始唱和:
“我们是自由的雁翎,千山万水任我飞行。我们是自由的雁翎,血火烽烟扬我威名……”
那曲调不伦不类,绝对谈不上高明,却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傅汉卿,睁开了双眼。
那曲调,他听过。
“阿汉……”
张敏欣的声音,已经两三天没有出现了。最近她似乎很忙,忙到有些顾不上阿汉了。
“喂,严陵上次的模拟怎么样?”
“啊……嗯?”
阿汉主动提问,张敏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同学来了?安啦,他上次死得非常完美,得了高分呢!现在正睡得舒服。”
阿汉沉默了。“高分?”
张敏欣笑道:“是啊。那个家伙很好玩。他前几次模拟都不太成功,这一次,又非要跑去建立什么富有理想的雇佣军,我们都说他胡闹,谁知道他真搞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给手下人洗脑的,听说那支军队真的不扰民,不占地盘,官兵不分,特别团结。不过,他自己说,这样的军队,其实根本不可能长久,迟早不是变质就是给强大起来的国家看不顺眼给灭了。所以他干脆找了个机会,让自己被招安他不成的徐国给干掉了。这家伙,临死前还谆谆叮嘱手下人不准为他报仇,要保持理想保持独立什么的。就因为他,那支‘严陵’军好像到现在还傻乎乎地坚持他给灌输的狗屁理想呢。‘冷兵器时代的非常规军队’,他这论题完成得多好,他不得高分,谁得?”
听着张敏欣的话,看着屋内众人脸上由那虚幻美景而散发出的执著和光辉,阿汉忽然有点气闷。
“色女,我忽然发现,你给我选的论题,其实也不算太糟。”
——————下面是废话————————
这一段,我脑子里没有现成的情节。秦晋的争斗,我设计好了结尾,却并没有设计好过程,所以心里一点没底。笑,因为谋略争霸不是重点,所以一直没上心。现在到了这里,这一章就写得很痛苦,以后几章估计也是一样。大家多包涵。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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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二十二】肌肤之亲
“天下最强大的军队是哪一支,很难说。但最奇特,最出名的,则非雁翎军莫属。”
客栈里,昭王忙着给傅汉卿补课。他这个假冒的“雁睫”,若是被人发现连自己的家门都摸不着在哪里,那可是会立刻穿帮。
“雁翎军在归依到我麾下之前,是独一无二的雇佣军,哪个国家出钱它就为哪个国家效力。他们平时十来个人为一“士羽”,散居各处,有仗打的时候才聚集起来,十羽为一翎,十翎为一翼,各归其位。同羽之人非常亲密,最擅合击。除了左前右前,左后右后这四翼,雁翎军还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联络各处翎羽的“雁睫”一部,取的是睫毛近在眼前而不可见之意。雁睫是秘密行事,他们的身份,只有我和四翼的首领才知晓。另外就是负责保护首领的雁爪,突击刺杀的雁喙,这两部平时不分散。”
傅汉卿望望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
“雁翎军中无论官兵,每人都有一个镌刻了独一无二编码的小铁牌。这五十几年,那些负伤残疾了或者不想再过刀头舔血生涯的兄弟,不再接受雇佣的,便是“落羽”。因为雁翎军军纪严明,重诺守信,在民间口碑不错。所以,落羽中人,大半不会避讳身份,那些做小生意的,常拿了自己的雁翎铁牌当保证信誉的招牌,招揽顾客。这些人,便是“明羽”。而那些选择隐姓埋名过日子的,便是“暗羽”。但无论明羽暗羽,和士羽都有联络的手段,很少有真的和雁翎军断了联系的。”
傅汉卿坐在昭王对面,打开盒盖,检查里面一排一排的金针。昭王不由自主畏缩了一下。
“那时候乱世方兴,小国林立,争战不休。士羽,落羽,都可以散在各国边境的三不管地带存身。然而随着小国弱国一个一个被蚕食鲸吞,他们少不得要进入各个大国的管辖之地内生活。虽然也算遵纪守法,但这些尸堆里拼杀出来的血性汉子,哪里肯任人欺凌。遇到事情,不但同羽的伙伴抱团,而且打抱不平,互相扶助时,几羽,几十羽齐出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样一来二去,终于招惹出祸事。”
傅汉卿开始检查加热用的油灯。昭王的神情有些僵硬。
“八年前,雁翎军接受齐国的雇佣,骚扰我国居庸关。我发现居庸关的主帅和齐国做了见不得人的买卖,要两下夹击,将雁翎军剿灭。我监禁了那个混帐,在雁翎军被从身后射来的箭雨逼向居庸关城墙的时候,没有开动城上劲弩,而是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关。以后,雁翎军就归了我统属,也再不曾分散了。”
傅汉卿随便点点头,拿起一根尾端镶嵌了珍珠的金针,凑在油灯上烧烤,仔细观察金针烧红的程度。昭王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那时候,天下人还不知道雁睫和暗羽的厉害。不过,没有过多久,当时齐军的统帅就被人杀死在小妾的床上,胸口插了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那以后,各国对雁翎羽士和落羽更是提防,落羽中人,大多便移居晋国了……”
傅汉卿目不转睛盯着昭王的胸部,开始估算穴位。昭王脸上有了可疑的红色,又开了一个话题。
“你……能不能帮我配制染发的药剂?要方便使用,遇水不脱色的。”
傅汉卿的眼睛终于从昭王胸部移开,改成看昭王的头发。昭王的两鬓和头顶,有一些白发。尤其是发根。在傅汉卿的认知里,女人就是喜欢改变头发颜色。比如张敏欣,她的头发经过大量的基因改造,每一根都是一个微型电脑。而她最喜欢的,是这基因改造过后头发的特殊功能:变色。她得意的时候,一头长发总是摇摇甩甩,赤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颜色变来变去,晃得阿汉眼花。这几世,阿汉境遇特殊,又都是年纪轻轻就回小楼了,所以,黑发变白,白发变黑,在他看来都没什么特别。不就是换个颜色么。
“没问题。要什么颜色?”
“当然是黑色。”
“好。那,”他指指盒子里的金针。“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再拖延,迟早也逃不过。昭王横下心,闭了眼睛,飞速说道:“不脱衣服,可不可以?我不习惯。”
“啊?”傅汉卿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给我疗伤的时候,我不是就光溜溜的?你也没介意。想了想。
“不行。这针必须是炽热的,会烧坏衣服不说,针的温度也受影响。而且,隔了衣服,我可能扎不准穴位。我保证不看你就是了。”
“那,你把眼睛蒙上。”
傅汉卿很无辜地看着昭王。“我还要烧烤金针,不能不用眼睛的。扎针的时候,我闭眼还不行么?”
昭王的脸真的红了。
虽然她很像一个男人,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从来没有在男人面前裸露过身体的女人。
“那,你……现在……闭眼……”
傅汉卿闭了眼。听到昭王的脚步声,一路走过来,然后身后的床咯吱一响,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傅汉卿睁眼,将十根金针摆放好在油灯火焰上,然后闭眼,转身,双手在昭王胸口上摸。
温热,光滑。
昭王向后一缩。“你干什么!”
“我在确定穴道位置。不能看,当然只能靠手感觉啊!”
昭王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没处发泄。
傅汉卿手下已经摸到了两粒突起。有点不敢相信,仔细捏捏,揉揉。昭王忍不住狠狠将他的手拍到一边去。傅汉卿闭着眼,自然看不到她想杀人的眼光,甩甩手,又摸了上去。
“嗯?不是说你割掉了乳房吗?我原先还发愁,会找不准屋翳和灵墟那几个穴道呢!”
“那是我让小小帮我散布的。”昭王心中一痛。“不许说出去!”
“好。”傅汉卿在昭王胸部点点按按过,回头去取了金针。
“这一路上,我们两人办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不许说出去!”
“好。”
“你发誓!”
“我答应了的事情,从来是算数的。”
昭王心中叹息。我知道。要不然,我真的只能杀了你。
她也闭了眼,调匀内息。左上胸一点刺痛,她凝聚起内力,向刺痛处冲击。
傅汉卿捻动金针,感到手下的肌肤忽然绷紧抽搐起来,连忙说:“静心。内力要凝聚成线,越浮躁,效果越差。不要紧张,肌肉放松,不要抖。”
又摸到一些湿润。“不要流汗……”
“你闭嘴!”昭王快被气死了,呻吟道:“用你说!”
她死死咬紧牙关,努力调息,心里反复将傅汉卿千刀万剐。可恶,混蛋,懒虫!多写多说一句话你会死啊!居然不知道提醒我一声,运功冲穴……这么痛啊!该死的,害得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忽然间蜂蜇火燎,再加把锥子在肉里转着圈地连拧带钻!我肌肉能不紧张吗!能不出冷汗吗!当别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怪物?我现在能撑着不昏过去就不容易了!
哼,哼,你等着,等我让你也痛上这么一回!看你还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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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二十三】荒山野岭
落日在缓缓流淌的潏水河上洒下一层金辉。过了潏水,便是卫国了。
潏水东岸,青石垒成,小小的一个渡口。
“六哥,你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
渡口上,铁六干瞪眼。“这里过河是最近啊!我怎么知道,天还没黑,这里就没有船了?”
昭王微微皱眉,扫视了一下周围。渡口外,芦苇丛深,蔓蔓延延,和岸上的杂木树林纠缠成一片。极目远眺,对岸河滩也是空无一人,天边倒有几缕炊烟袅袅,淡得几乎看不见。
“大概因为大军过了不久,人心惶惶的缘故吧。就过一夜好了,这里的环境很合适我练功。”
她自去林中练功,铁六很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去搜寻野味。小七将半丈方圆的地面清扫了,从河滩那里搬石头来,围在周围。八个侍卫已经离开了六个,现在昭王身边就他们两人跟着了。
当然,还有正慢吞吞拣柴的傅汉卿。
昭王每天晚上和傅汉卿从月上枝头折腾到天色发白(嘿嘿,要纯洁啊,要河蟹啊,不要想歪啊),体力精神都消耗得厉害。她实在没有办法白天还骑马赶路,傅汉卿腿上也有伤,所以只好换乘马车。这样虽然好歹能打个盹,可行程就慢了下来。她又放不下心云第,半路里决定改变路线,不去雁翎中翼(其实中翼并不属于雁翎,而是晋王制约雁翎的亲信部队),而是先向西南下来,首先去找云第率领的赤翼(左前翼)。因为休息不足,昭王总是觉得疲倦,两个黑眼圈下不去,不得不让傅汉卿帮她化妆遮掩。而傅汉卿坐马车睡觉的功夫是练过的,所以精神头一直不错。这是多么不公平啊。
更可气的是,傅汉卿是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昭王冲脉时一下没掌握好分寸,痛昏过去一回,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调和经脉方法的副作用来。于是挠挠头,开始在针灸的时候为她注入他自己的内力引导。他的内力这会儿虽然尚不够浑厚,但是他对这调和疏通经脉方法的了解却不是旁人能比的,所以拿捏适度,颇有助益。昭王每次冲穴时的疼痛大大缓解,速度也相应加快。
昭王开始时还吓了一跳,以为傅汉卿是在强行运功帮她,连忙制止。结果傅汉卿老实交待,他没有强行运功,是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到这个水平了。这法子对他并无伤害,原来不用,是觉得一来麻烦二没有必要。让昭王有揪住傅汉卿的衣领,狠狠敲他几下脑袋的冲动。
虽然如此,行针引脉,还是消耗内力的。但是昭王却明显能感觉到,傅汉卿的内力每天反而在增长,而且速度很是恐怖。再一问,原来这家伙除了内力什么也不会,这不纯粹一等人来吃的人参果,晕倒。试图教授他点轻功,反而被阿汉倒过来指点了几句,然后对阿汉的懒惰和冥顽不灵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他竟然不是不懂,只是不练。
再然后,傅汉卿对昭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白猫黑猫齐上,农村包围城市,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遍地开花狂轰滥炸的种种逼迫手段,也有了非常非常非常深刻的认识……
昭王可不管什么人权法案的,她也不像阿汉当年的老师那样,对他执行什么高标准严要求,只要他掌握轻功里最最最基本的一点,而且又拿出了足够的时间,使尽手段和他磨缠。
最终,傅汉卿妥协了。他练习了最基本的轻功。
阿汉,居然学习了他不认为应该学习的东西了。
昭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古人”是多么伟大,自己这个成就是多么的开天辟地。她只是觉得自己又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傅汉卿也没有思索为什么昭王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不能和对其他人一样,完全的无动于衷,以至于最后城门失守。
两个人是夜夜相对,日日相守,可是一个忙碌,一个懒散,除了必要的时候,谁也想不起要多看对方一眼。
为了抄近路,他们四个人今天一早弃了马车,离开官道,翻山越岭过到这个渡口来,并没有背多少宿营用品。天已经凉了,夜露也重。地面要用柴火烧烤,去了潮湿,踢散灰烬,借着余温铺下被褥,才能睡安稳。
据说,野营时,收集柴火的标准是:先收集到你觉得已经足够的柴,然后按照刚才收集的数量,添上五倍,这样篝火才能支撑得到天明。傅汉卿拣柴的速度,自然是远远不够。小七收拾好了营地,也去帮忙。四个人,便都走散了。
傅汉卿正弯腰拣柴,正碰上铁六背了两只兔子山鸡,大剌剌从树林里穿了出来。
“嘿,阿汉兄弟,好吃的来啦!来,这捆我帮你拿!咱赶快回去开烤开吃啊!”
走到傅汉卿旁边,伸手去取他背上的柴捆。
砰、哗啦!
周身几处大穴受袭,傅汉卿的护体内力自然而然生出反击,将来人撞击开去。
回头看时,铁六正在枯枝败叶里哼唧。拜傅汉卿内力尚未恢复之福,他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但摔得也够惨。
“哎哟我的妈呀!阿汉你……我开个玩笑,你就把我打到这里来!坏了,兔子啊!压扁了!”
虽然阿汉是酱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但是他自己碰倒的酱油瓶子,例外……
傅汉卿俯身伸手去拉铁六。“扁了也能吃……”
密林中,盘膝坐在大树下的昭王,收了功,睁开眼睛。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怎么样?”
“是他。”
“为谁?”
“楚。”
“有杀手?”
“干掉了十五个。”
昭王沉默了一下。“我处理他。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也沉默。“我们去得晚了。张则虬重伤不治。”
昭王握紧了拳。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头儿,最近你好像不大对劲儿。”
昭王站了起来,笑笑。“放心,我不是心软的人。只是不想牵连太多。”
黑衣人隐没在树林之中。
此时,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抵上了傅汉卿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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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宠篇续二十四】敌友难分
退,再退,退到背上抵住了硬梆梆的什么,傅汉卿不退了。
不退,那凉冰冰的弯刀便微微嵌进他的喉咙里。
傅汉卿皱眉。没有惊慌,没有叫嚷。
铁六笑。
“很好,是聪明人。”
傅汉卿不解。被人拿刀顶住要害,很聪明么?
“就这样,别耍花样……”
铁六整个人已经贴在了傅汉卿身上,一手持刀,另一只胳膊横压了傅汉卿的双臂,嘴唇贴在傅汉卿耳边,用他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傅汉卿的耳垂,轻声道:
“对,不要叫喊,不要挣扎。你快不过我的刀的。我问什么,你乖乖答什么。答得好,你的性命就留给你。”
傅汉卿无所谓地点头。“好。能答的我都答。”然后试图动一动肩。
铁六目露凶光,一缕温热,从傅汉卿脖子上流下来,沾湿了领口。
“你再动一动试试!”
“我只是想将背上的柴捆放下来。这样靠着不舒服。”
“不要拖延时间!”
铁六压低了声音怒吼,面容扭曲,呼吸急促而粗重。
不放就不放嘛。傅汉卿觉得很稀奇。你这个劫人的,怎么比我这个被劫的还要紧张?
铁六看傅汉卿扭过头来,满脸的无动于衷,还略微带点探究的神色,心下更是慌乱。应该来接应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而要这样就离开,他实在又不甘心!总要从这人口中探出些东西才是!
“除了你,雁睫中,还有多少人是在暗中跟着我们?”
“我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的,有几人?”
“我一个也不知道。”
铁六正考虑时间够不够他在傅汉卿脸上身上划几个口子逼供,或者还是干脆割断他的脖子,提头去邀功,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让傅汉卿想起昭王磨破了嘴皮子叮嘱他的话来:“碰上敌人,嗯,就是要伤害你的人,说话一定要用上技巧。”
“说真话的技巧,一”,是什么来着?傅汉卿回忆了一下。永远只说无关紧要的一半?
“我向来是一个人。雁睫中人,我的确一个也不认识。”傅汉卿说道。说完等着看铁六的反应。
铁六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傅汉卿试验用的小白鼠。此刻他杀机暂收,暗骂自己昏头。他既然加入雁睫时日尚短,最擅长的又是易容这样的技艺,恐怕不曾和任何暗子有太深刻的接触。
“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小七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小七你先站住!”铁六将身体移开一点,不再和傅汉卿贴在一起,手上的刀刃则侧了侧,警告地睨着傅汉卿。
其实傅汉卿本来就没想起来要求救。铁六是白担心了。
小七听话地停住了,满脸困惑。
“小七,此人十分可疑!我在离此西北十里的山涧边发现杀手踪迹,交了手,却让他逃了。回来报讯,又正好遇到他在和一个蒙面人交谈!我本来还以为是雁睫的兄弟,但那人见了我就走,而他为了让那人离开,竟然和我动手!”
“啊呀!”小七连忙冲了过来。“六哥你伤在哪里?”
“皮外伤而已,没关系的。”
铁六挺了挺胸。那两只被压扁的兔子血肉模糊,将他后背的衣服浸得满是血迹,这会儿倒是非常有说服力。
“阿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解释啊!”
看着小七稚气未脱的脸,傅汉卿摇了摇头。他已经被人猜忌得习惯了。还用解释什么?懒得费那份唇舌。
“正好,我脱不开手,你帮我将他绑了吧。”铁六目光闪烁。
小七将自己的柴捆卸了,抽出麻绳,轻轻扳过傅汉卿的身子,将他的双手反拧了,低头一圈又一圈紧紧地捆绑。
“阿汉,你忍一下,我马上去找殿下来。你定是有苦衷的,和她说,好不好?相信我,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你不要闷在心里。”
一丝暖意,掠过傅汉卿的心头。
“还有脚。”铁六试图推傅汉卿跪下。“我按他跪下,你将他的手脚捆住……”
铁六的笑容有些猥琐。“然后我们再脱下他的裤子,用绳子将他的腰下之物和手脚绑在一处……”
更多的温热流下来,傅汉卿仍旧冷然正对铁六威胁的目光。他不跪。却不是在意什么侮辱。一旦他完全没有了反击的可能,架在他脖子上,染了他血的这把弯刀,就可以移开,挥舞向别的地方了。
“六哥!”小七摇头。“他是我们雁翎的兄弟啊。就算是做错了事,我们也不应该折辱他。”小七不安地蹭着双脚,看了看铁六神色,低下头去,犟嘴:“反正也没绳子了……”
铁六的目光瞥向傅汉卿背上的柴捆。几乎是下意识地,傅汉卿说道:“拆了我背上的柴捆就有绳子了。正好我扛着它也很累。”
“算了。”铁六倒先松了口。傅汉卿已经是第二次说要放下背上的柴捆,这让他心中生疑。那乱七八糟的几根柴里有什么机关?他看不出,所以他不放心。
傅汉卿后知后觉,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刚才算是用了“说真话的技巧,五”?对方已经知道的事情,你不妨大方地,强调地,重复给他听。
“六哥……”小七还想说什么,铁六打断了他。
“他算是什么兄弟?!”铁六的话语里有一种仇恨。“这些新人,根本就不可靠!”
小七低头沉默。昭王统率雁翎的这八年,雁翎军中是多出了很多算不得“根正苗红”的成员。其中有些人地位还很高。比如说赤翼(就是左前翼)的统帅云第。那些人不像他,还有铁六,祖孙三代都是雁翎中人。有铁六这种排斥新人想法的,也不奇怪。只是在昭王的刻意引领下,大家相处一直还算融洽,这话从来不会拿到桌面上来说。
小七虽然不同意铁六的说法,但此刻也不好反驳。“我去找殿下来。”
“就是殿下让我好生看守他。她已经来过了,现在去查看那个逃脱的杀手的行踪了……”铁六往西北指了指。“我怕杀手不只一两个人……”
“啊呀!”小七又是一声大叫,拔腿就跑:“我去帮忙!”
“动作轻一点!当心别打草惊蛇!”
铁六回头冲着离去的小七喊道。越小心越好,越小心你走得就越慢,回来得也就越晚……
因为转了头,他忽略了傅汉卿脸上一闪而逝的迷惑。
小七经过傅汉卿身边时,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安慰,握了一下他被反绑的双手。
只是,那个力气,用得实在是有些大啊。
【男宠篇续二十五】孰是孰非
“回答我,你每天晚上,都和她做了些什么?”
铁六再回头时,脸色已经又是完全的冷酷,全没有了方才对小七的热情关心模样。
傅汉卿沉默。这个,他答应了昭王不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一半也好,是对方已经知道的部分也好,反正都属于他“不能说”的范围。那些什么“说真话的技巧”,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其实,这样反而最好。要那样绞尽脑汁地去说话,实在是一件很累人的工作。
“那个贱人很寂寞呢。嗯?滋味如何。不过,你俩就算是干chai烈火,也不可能夜夜折腾到天亮。她应该是乐哉乐哉,但是,你没有那个本事吧。”
铁六空闲的左手,已经伸向傅汉卿的裆间去了,满满一握。
手上加力,铁六笑容狰狞。“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得善了的。你老实告诉我,每天晚上她要你帮她做些什么,否则你可再也当不成男人了。”
身下已经很是胀痛,傅汉卿依旧听之任之,一言不发。
见他神色不变,铁六也是进退两难。杀了傅汉卿自然容易,但是他却得不到多少好处。不杀他继续问下去,拖延得久了,又怕无法遁走。还是决定最后努力一次:
“她何曾给过你什么好处,你又何必替她卖命!你只要告诉我,她是不是老态已现,所以留你帮她易容遮掩?她是不是内息不稳,要你每晚运功帮她平复?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嗯?”
傅汉卿的脑袋一动不动。
“我又不是问你什么了不起的机密,为了这个把命送了,你觉得值得吗?”
傅汉卿终于开了金口。“我答应过什么都不说的。你不必再问了。”
铁六狂喜,手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刀了。“哈!哈哈哈哈!当真是如此!”
傅汉卿想他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不觉得自己有提醒铁六的义务。
铁六正欢欣雀跃,想要挥手了解了傅汉卿,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给他当头浇了一桶凉水。
“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我不是更好。”
本能地,铁六抓过傅汉卿挡在身前,面向昭王。
此刻忽然发觉傅汉卿背上的柴捆碍事,让他无法贴身,只有伸长了胳膊才能将刀继续架在傅汉卿脖子上。待要将傅汉卿转过身来面向他,却已是没有机会,心中大悔。
十步外,昭王负手而立。“怎么,不敢和我动手?”
铁六仍然在颤抖,但现在已经是出于恐惧。昭王来到离他这么近的位置,他方才竟然一无所知,单单这个事实,已经让他生出逃命之心,再无半分争斗的勇气。于是强笑道:
“昭王殿下,我的小命,可是很不值钱的。你不至于要拿你心上人的性命来换吧?”
昭王看了一眼傅汉卿。“可惜,他的命,没有你想象中值钱。”
铁六的脸上已经冒出冷汗。“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殿下,你果真狠心。”
昭王不欲多谈。“你自裁吧。我可以按阵亡者为你操办后事,不让你声名有污。”
铁六狂笑。“昭王殿下,你果然好算计!怎么,怕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和你闹翻么!”
他一边说,一边挟持着傅汉卿当挡箭牌,向河边挪动。“想要我的性命,自己过来取!你这种人,不看重他人性命,但总是珍惜自己性命吧!现在的你,可还敢和我动手?”
昭王面无表情,任由铁六一步步离开,并未阻止。
正所谓人心苦不足。铁六心下一松,觉得自己性命得保,却又蠢蠢欲动,惦记上昭王的性命了。如果她现在已经虚弱到只能任我离开,那我是不是可以……
也不过一分神,也不过一直伸臂探手,略感疲倦,也不过腕子上稍微一松劲……
右臂的肘上腕上,猛然麻痛钻心,待他回过神来,弯刀已经掉落在地上!
当机立断,铁六竭力一掌将傅汉卿向右推去,自己则借傅汉卿内力的反击拼命向左飞出,然而还未曾落地,昭王便已经欺身过来。胸口中了沉重的一掌,铁六跌落尘埃。方才藏身在树林里的小七已经扑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反拧了他的双手。
片刻之后,原本捆绑了傅汉卿的绳子,已经转到了铁六的胳膊上。傅汉卿则在揉搓自己有些麻木的手臂。瞧瞧铁六,瞧瞧小七,瞧瞧昭王,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稀里糊涂极富营养的对话,只觉得头大。于是整理一下背上的柴捆——还好没有散架,不用他费力重绑——捡起地上可怜巴巴无人搭理的山鸡兔子——肚子有些饿了——某人溜之乎也。
铁六心如死灰。右臂上的麻木一路上行,现在连肩膀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小七从他右臂上将那两颗铁蒺藜取了出来,替他将伤口包扎了。
“六哥,我的铁蒺藜上只有麻药,半日就会退的,你别担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苦衷……”
铁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会回来?”
小七愣了一下,苦笑。“我根本就没有走。你的武功比我高太多,正面相斗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只能潜伏在旁边等机会。”
“为什么?我自认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你我相交多少年了,你怎么会忽然起了疑心?”
小七低头。“六哥,我没有你那么弯弯绕绕的肚肠。可是我知道,如果殿下真的来过,她绝对不会那样抛下阿汉兄弟,去追查什么杀手。她也不可能让你那样对待阿汉兄弟。”
“呵呵。”铁六转向昭王,咬牙切齿地笑。“难得,这个傻瓜这么相信你。现在心里感觉如何?有没有半分一分的歉疚?”
小七迷惑。“六哥,你胡说些什么!”
铁六转向小七,摇头。“你啊,毕竟还小。小事上你聪明伶俐,大事上却糊涂透顶。你认贼作母,你父亲,你大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多么痛心疾首!”
小七看着昭王:“殿下,六哥失心疯了,你原谅他,让我找郎中来瞧他吧!”
“你才是疯了!”铁六恨道:“居庸关下,三千冤死的雁翎羽士,那血,该算在谁的头上?当年齐晋两方的统帅都已经伏法,可是,可是,还有她!哼哼。她明明早就知道了那两人的交易,却刻意封锁消息,不让雁翎知晓。直到我九千雁翎陷入绝地,折羽过了三成,才假惺惺打开居庸关城门,放剩下的人逃生!你父亲,我父亲,你大哥,我二哥三哥,可都是死在那居庸关下!”
铁六脸涨得通红,怒吼。“你!你用那三千雁翎人血,逼迫残余的六千雁翎人为你卖命!你这个刽子手,居然还以雁翎恩人自居,倒是愧也不愧!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瞎子么!”
昭王神情漠然。“你背叛雁翎,是因为和我有仇?”
铁六昂然怒视她。“没错!我要那剩下的一千雁翎英魂,也得到安息!”
“那么,牛大,侯二,张三,李四,王五……他们,也是你的仇人?”
小七浑身一震,望向昭王。
“拜你所赐,他们遭到伏击。王五重伤,张三被楚国围杀,雁翎军中,已经又添了一缕忠魂了。”
“六……六……”
“呵呵,怎么,小七,叫不出哥哥来了?”铁六嘲讽地笑。“笨到忠心替你卖命的笨蛋,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我不杀他们,迟早他们也会笨到被别人干掉。”
“因为他们笨,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们。因为他们笨,所以你就可以丧尽天良,拿了他们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铁利都,楚国的归乡侯,你很无耻。”
最后一层大义凛然的遮羞布也被昭王扯掉,铁六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男不女,娘不生爹不爱的贱人!老子我呜……”
小七一手持刀,一手拎了铁六的头颅,愣怔。铁六腔中热血,喷了他满脸满身。目光从脚下仍然在抽搐的无头身躯移开来,小七茫然望着昭王。
“小七……”看着小七,就仿佛看到了刚刚用匕首结果了小小性命的自己。那种切肤之痛,她明白,可是她无法安慰。
小七猛然一抖,回过神来,双手一松,铁六的头颅,还有那把弯刀,叮当掉在地上。
“他说得可是真的?当年……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计谋?”
方才的一掌到底牵动了内力,喉头一股咸腥压抑不下。昭王不忍心骗他,也无力解释,只有点头。
“我爸爸……大哥……都死在居庸关下。二哥,两年前为了保护你战死。一家人,只剩下我……我……我……”
小七只觉得眼中有泪要落下来,他忽地转身,飞奔而去。
山林中,一声声悲愤莫名,声嘶力竭的长啸,渐去渐远。
昭王定定地站在那里,嘴角处,缓缓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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