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风雪年红尘卷 > 美人 一曲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君熙年先大笑起来,再次举杯敬酒:“其实我君熙年,毕竟只是个生意人,虽然有个世家的名头,总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各位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礼,我看你们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看我,不像是来赏花魁的,倒像是来赏我的了。”

  门客们一愣,而后都开怀大笑起来,纷纷举杯。水阁里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倒是那个出来说话的随从脸上有些挂不住,站在那里发愣。

  “雅姐奏的也都是雅乐。”小黑忽然说,“不是靡靡之音。”

  易觉得这男孩简直是个傻子,君熙年和他的门客们闲谈,一个青楼里的小厮插进去说话确实不合情理。

  可他又觉得心里透着一股舒畅,刚才那个随从出来说他家公子奏的是雅乐,而把雅姐的琴声比作泥泞中的艳花时,易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憋屈的怒气来,觉得那随从鄙夷的目光是看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过雅姐的笛子,还记得那笛声起的时候千万人的欢唿仿佛都淡去,耳朵里一声空山鹤唳,眼前一个白衣白冠的男人眸子蒙蒙如春雨绵绵,缓步向他走来。又是华艳又是清寂,确实不是什么靡靡之音。

  满座门客又静了片刻,直到一个孤零零的掌声响了起来。

  君熙年含笑击掌:“这话说得也有几分胆气,如果说这帝都里有几个风尘里的女子奏的不是靡靡之音,怎么能忘了天女葵?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黑铁。”“名字虽差,人却是好人。”君熙年赞一声,“打赏。”

  “平临君这么说,是看低我家公子么?”那名随从怒了,显然这个水阁雅间里其他门客也有意借着君熙年这句话压压那位塬琪公子的傲气,他们几个在众人的笑声里被孤立了。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出来赏花,是难得的闲暇,总不必太拘谨于一些细枝末节。”顾君熙年摆手笑笑。“是不是靡靡之音,要听了才知道,没听过的人怎么能信口胡说?”易说。他说不上喜欢哪个叫雅的女人,但是在这个水阁里他站着伺候,那些世家公子坐着饮酒,显然和他一起站着的小黑才是盟友。

  “哪里来的这么多多嘴的小厮?若在南洪封州有这样不知礼的小厮,就该拖出去掌嘴!”那名随从怒气更盛,而他的身边,作为主人的风琪公子却不动声色的饮酒。

  “我是云州来的,云州乃天下富豪群居之地,侠客如水,富豪满地,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偏远小州也敢如此嚣张?”易心里也生了怒气。那个随从居然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小厮那样嗬斥。“混账!”那个随从大喝。“好了。”风祺公子伸手劝阻自己的随从:“不必和下人多费唇舌,你们身份有别。”

  那名随从立刻屈膝半跪:“尛云在公子面前失礼了,不该和这些卑贱之人纠缠。”

  “卑贱”二字火一样烙了易的心一下,他勐地一挑眉毛:“收回你的话,不然你的主子也保不住你?”

  易此话一出大厅一片寂静,而随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声音里透着鄙夷:“要来青楼里做小工的人?敢如此说话?”

  易昂起头,冷冷地看回去,声音里透着加倍的鄙夷,“如果看不起这个地方,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为什么跑来?你家里没人教你声色是世家后人的大忌么?世家子弟在青楼里走动,不是丢脸的事情幺?”

  那个随从的脸色变了,风琪公子的脸色也变了,满座门客本来已经静寂一片此时的脸色却也都变了。

  易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一心想要跟那个随从斗嘴为难,可是这句话把在场所有公子和君熙年都骂在了里面。要说天启刚开国的时候,世家豪门对于风流之事确实是忌讳的,觉得不能自污身份,可是这些年下来,帝都的青楼越来越多,女乐们漂亮得胜过了公卿大人家里的贵妇,又有几个公卿还真的把进伎馆当作丢脸的事情?

  表面上虽然还是要遮掩一下,暗地里还会为跟某个角色娼女共度良宵而向人夸耀。

  “放肆!”“无礼!”君熙年身后两个青衣年轻人同时踏步而上,依然运上真气。“即来温柔乡,来之则安之,何不屈尊随俗?”一个清澈的声音让水阁里每个人耳边一亮。

  一个白袍的人影站在外面的日光下,太阳照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楚,只觉得那是一袭透明的白衣幻化成一团若真若幻的光晕。

  “温柔乡的规矩是什么?”顾西园一笑。“规矩就是,这里本来就是无礼放肆之地,容的就是无礼放肆之人。”光晕里的人掩口轻轻一笑,婉转如莺啼。

  “雅姐,一年不见,你说话又刻薄了。”君熙年似乎和哪个叫雅的女人极其熟稔,已经认出了那是男装的雅,“那么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些无礼放肆的人?你叫我们这些公卿之后下不来台了。”

  “我听人说,跟女人莫讲理,我们这里多的就是女人。”雅步履轻盈踏入水阁。

  在座的大概除了君熙年都不曾见过天女葵,很多人原本还在诧异这个名妓何以对武临侯说话如此无礼放肆的时候,忽地见到了她的容光,忽然就呆住了。男装的丽人盈盈浅笑,目光流盼,容光如冬日暖阳,照亮了周围一片。整个水阁雅间里静悄悄的,风吹着水阁外悬挂的白色轻纱,雅姐那宽袍大袖也在风中漫漫舒展。

  “无理不是无礼,同音异字。”一个门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讪讪地说了一句为自己开解。

  “这位公子,你现在就在跟我一个女人讲理了。”雅姐还是笑吟吟的。“好好好,”君熙年拍掌大笑,“雅姐说的是,既来温柔乡,就听温柔乡的规矩。”他向身后两个年轻人挥手,“退下去,今天我们来赏花,不是什么宗祠会议,在这里比世家身份没用处,我们要比的是谁能喝酒,谁能吟诗,谁能说笑话,谁能得女人的欢心,做不到的,就是这风雅战场上的败军之将。”

  “我倒会一个笑话,说来不知那边封州的公子是否知道。”雅姐目光流盼,向着君熙年左手第一桌看过去。“这位是封州李家的长公子李风琪,刀术名家,初来帝都,是为了勤王报国。”

  君熙年说,“那边的,就是这天下第一的花魁了,最美的女人。”

  李风琪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慢慢地抬眼看了雅一眼,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冷漠。而雅一直笑着,光看她的笑容,倒像是心无城府的小女孩。李风琪见她了的容颜,也微微吃了一惊,眼睛一下子睁大,霜雪般冷漠的眼神也消融了。

  “我这个故事,是说有位少年将军,丰神俊朗,武艺高强。他初上战场就立了大功,可惜一时不慎,归途上迷失了道路,陷在一片沙漠里,只有一匹母马跟随,他喝着母马的奶找路,可是渐渐的支撑不住了。”雅的声音传遍整个水阁雅间,“他想啊,我年轻英武,本想勤王报国才来参军,谁想到大功告成,却死在这里。可惜我还未结婚,连女人是什幺味道都不知道,真是可惜。”她眼睛一转,忽的透出狡黠的神色来:“将军就想,面前只有一匹母马,不如就和母马试试?”门客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些年轻气盛的男人,听一个艳绝的男装丽人讲一个床第故事,心里都是又悸动又好奇。

  “他便把那母马推倒,照着以前看过的春宫画儿想成事,可是母马总是挣扎,将军总不得手,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将军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唿救,他吃了一惊,急忙跳上母马去救人。赶到那里才发现是一个绝艳的女子被埋在沙里,还是赤身裸体,就要被晒死了。将军急忙把女子挖了出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女子说她是个妓女,被沙漠里的盗匪俘获,却得罪了匪首,把她埋在这里晒死,多亏将军听到她的乎救才得以逃生。”

  哪个叫雅的女人顿了顿,环顾周围那些眼睛不由自主睁大的男人们:“女子看将军也年少英俊,心里又感激他,于是说,‘我和将军也算有缘,在这茫茫沙漠不知活不活得下去,如果有什幺我能为将军做的,就请将军直言吧。’将军看她妩媚多姿,心旌摇曳,握着她的手感激地说,承蒙姑娘看得起,那请姑娘帮我按住这匹母马可好,我便可和它成事。”

  水阁里爆出一片哄堂大笑。公子们多半没听过这个笑话,本以为是个荤段子,却没料到最后这层转折,捂着肚子大笑,互相扶持,君熙年自己也拍着那张梨花大案,笑得直不起腰来。

  “还没完呐。”天女葵看着李风琪那一桌,睫毛闪动,“妓女就问了,说将军你就看不得我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就在你面前么?将军叹口气说,我也想啊,可惜我是世家子弟,和你身份有别,我们要和母马成事,也是雅事,不是你们娼家的那种靡靡之事啊!”

  水阁里静了片刻,之后笑声如潮水般,几乎掀翻了顶上的瓦片。每个人都听出来雅是取笑李风琪和他的随从,可是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说出这么一个促狭的笑话来,嘲笑的又是他们最敢怒不敢言的封州李家的公子,实在是让人心花怒放。他们不是不知道此时大笑会彻彻底底得罪李风琪,可是他们都忍不住了,若是不笑出声来,他们就给憋炸了。“给你们解气吧?”雅姐凑在易和小会边,一边说一边吐吐舌头,目光灵动得像个少女。

  易这才完全明白了这个女人的鬼心思,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小易,你以后可记得不要欺负小黑,小铁嘴笨心可不笨,他是好心要帮你。你欺负他,他心里记恨你。”天雅笑着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指头,在易胸口一捅。

  易只觉得自己心口那块地方微微酥了一下,鼻尖闻到她身上的乳香,对这个尖酸女人的那些讨厌,忽的都烟消云散了。

  李风琪那个随从的脸色涨得血红,不住地哆嗦,李风琪面色泛白,冷冷地按住了随从。

  距离水阁不远,也是一间临水的静室里,苏如炎和先生并肩站在窗边,遥望水阁方向,听着那里人声喧闹。

  “武临侯带着几十个门客,大张旗鼓的来留香居赏花?”先生说。

  “一个生意人,时间很宝贵,不会轻易浪费,我看他来这里是要招待那个李风琪,这个人是封州李家的长公子,李家在封州的声势仅次于封州之主秋言氏。

  李风琪来帝都投靠君熙年门下,即便对于四大公子之一的君熙年,也是件风光的事情吧?他加倍礼遇李风琪,也就可以理解了。”苏如炎说。

  “不过看起来君熙年也不是很给李塬琪面子。”先生淡淡道

  “如果我是君熙年,也不会给他面子。”苏如炎笑,“李风琪自负家世,极度高傲,摆明了想做君熙年之下的第二人。武临侯门下所有的门客都对他有芥蒂,君熙年如果放任李风琪继续,岂不是为了封州李家这棵大树,失去了他手下树林般的大群门客?君家可是生意起家的,这笔账不会算不过来。”

  “雅姐是不是有点过了,真要得罪了李风琪,就算君熙年在场,怕也不好收拾。难道那时候要如炎你亲自出手?”先生转头看向如炎

  苏如炎微微摇头:“我这种平民出身的武官,就算站出来,又能挡得住李风琪?不过你也别担心,雅非常聪明,从不会把自己陷在危险里的。再说了哪个小子可是在的喔。”

  水阁雅间里,天女葵弹着一曲《相惜》,君熙年和他的门客们遥遥地互相敬酒,喝得神采飞动。李风琪那件事实在令门客们痛快,酒也不由自主地喝得多了一些,满脸都是红晕。他们对雅姐的辛辣甚至有了几分敬意,琴声到精妙处,不时有人站起来遥遥地向雅姐拱手,而后饮尽杯中的酒,其余门客也都鼓掌助兴,唯独冷落了左首第一的李塬琪。倒是顾西园还特别尊重他,不时地俯身和他对谈,频频举杯。一直喝到顾西园自己也如玉山将颓,渐渐的要躺在席子上睡去了。

  哪个叫雅的女人弹的相惜是极妙的,曲中的词也是极妙的。

  上段是“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待”下段是“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传言是当年先祖皇帝断年与一名风尘女子的书信,当年也是一段佳话。易听的入迷,虽说也听过雅弹过几首曲子,却从没这样看见她弹的如此用心,不知道是因为哪个君熙年也不知道是为了一口气,此时的易心中却泛起了淡淡酸意。门客听得无不叫好,本来那李风琪的小厮还想说什么,但听得雅弹的如此琴艺却不好发作。

  一直在注意李风琪的易,发现李风琪的目光则始终在雅脸上。易看不太懂他那种眼神,但是有说不出的讨厌,让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多了一层邪气,这邪气随着酒一瓶瓶喝光越来越盛了。

  易本能地不安起来,虽然在这水阁里大约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

  一曲终了,雅悄悄回头对还在发呆易和小铁耳边说:“我们走吧,这些人喝多了,一会儿就不好应付了。”小铁一愣:“怎么走?他们都是来看葵姐你的,怕他们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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