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点了个头,郑重地去了。
春日昼长。
江南大地,鸟啼声声,绿草红花相映。
运河边的酒坊,散发着酒香,与春日的花香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禁驻足。酒幌迎风飘着,飘出轻柔的吴侬软语,飘出半醉半醒的江南。
码头上,工匠们忙碌着。
南来北往的货物,装点着渡口的忙碌与繁华。
日头渐渐沉下,暮色四合,荷华疾走着,来唤吴弼:“吴掌柜,西街柜上的账目有些差错,二少奶奶唤你去对一对。”
吴弼看了看河岸上停泊着的一艘大船,为难道:“这……能不能再等等,晚上有一船要紧的货,是广州府的‘玉壶春’订的。玉壶春,年年都是咱们最大的主顾。我想盯着装完货再走……”
荷华摇头:“不可。二少奶奶说,泰兴的掌柜等得急。您不去,婢子没法子交差。”
一旁的白舟听了,忙道:“吴掌柜您且去吧,小的在这儿盯着,必不会出差错。”
荷华看了看白舟,恳切道:“白大哥说得没错。他在程家做事这么多年,吴掌柜您还不放心吗?走吧。”
吴弼还在犹豫。
荷华百般催促着。
他终于转头向白舟道:“那……这边就交给你了。万万要仔细啊。”
白舟一拍胸脯:“小的担保,必不会出错。小的从廿多年起,蒙程家老爷赏饭,得以度过饥荒。程家对小的有大恩,小的怎能不尽心呢?”
吴弼五步三回头地,跟着荷华去了。
白舟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夜的轻纱不知不觉地遮掩了远远近近的一切。
繁叶的枝柯轻柔地梳理着。运河上的船,像是被扣进大黑锅里似的。
夜轻柔如水,隐约如雾。
我坐在不远处的酒楼,朝码头的方向看去。荷华和吴弼站在我身旁。
“消息可靠吗?”我问。
“可靠。今日晌午,白舟偷偷去了一趟运河西边的花雨巷。花雨巷那里有三间房屋做的临时仓库。里头放的,是二少奶奶您去年年底让处理掉的城中十三家铺面发霉的陈茶。”吴弼回道。
“他是早就想好,在今晚这船货上动手了。如若我不让荷华叫你过来,恐怕他也会想出别的法子把你支走。”我道。
“是。只是二少奶奶如此做,他会愈发放心大胆。”
“你叫的人,现时在哪儿?”
“楼下水磨作坊里头,就等着二少奶奶一声令下。”
我笑道:“好。陆隅写给玉壶春东家的信函,可带着了?”
“带着呢。他们定是想不到,信函会被秦公子拦下。”
“待会子,记得叫个小厮,去叫陆隅过来,就说,白舟嘱咐的,花雨巷的货被盗走三成,让他想想办法。”
“是。”
诸事皆妥。
我道:“那便等他们装满船吧。”
荷华给我斟了盏茶。
我道:“都说这家酒楼的桃花醉好喝,倒一盏来。”
乘着夜色喝了盏酒,心头微漾。
酒楼中的歌女唱着《桃花溪》,缠绵绮丽:北方飘来一客船,阿妹新嫁不展颜。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一个时辰过去。
发往广州府的货船已装满,取了“茶引”,正待发出。
我一挥手。
吴弼朝下吹了声口哨。
一行身形矫捷的打手冲向码头。
我向吴弼道:“戏里敲了锣,该上场了。”
吴弼与我对视一眼。
我们下了酒楼,不慌不忙往码头去。
白舟已经被拿下。陆隅等几个茶商也已缚住。
我笑意盈盈地上前。
码头上的晚风吹动着我的裙摆。
白舟慌乱地大喊:“二少奶奶,冤枉啊,冤枉……”
陆隅则怒斥:“你我同为商家,缘何无故拿人?被选为贡茶,就能这般张狂欺人么!程夫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我拊掌:“好一个王法。我一介妇孺,能知什么王法?少不得要去趟衙门,人证物证都在,让父母官教教我,什么叫王法。”
陆隅眼神闪烁,诡辩道:“什么人证物证?我只不过是路过此处,去河边的茶楼谈生意。有小厮为证,有茶楼的东家为证。”
“啧啧啧,陆老爷真是聪明善言。我险些就信了。只是——”
我轻轻拍了拍额头:“只是陆老爷写给玉壶春东家的信作何解释?吴弼,念念吧。”
“仁兄亲鉴,弟近来窥到程家所行不轨,欲将霉烂之陈茶,以次充好,售与仁兄。弟深感痛心……”
吴弼还没念完,陆隅的脸色变了。
我笑了笑:“花雨巷那几间房子,地契是哪位老板的,不用我点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陆隅身旁的几位茶商,也慌了。
“有道是,和气生财。我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是因为咱们是同行,你们便因嫉生恨,勾结我家的伙计,想要坏我的声誉,砸我的饭碗。可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财不进急门,福不进偏门。”我缓缓道。
陆隅抬头,恨恨地看着我。
我吩咐吴弼:“送他们去衙门。”
“是。”
陆隅不甘,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扭头喊道:“祝桑榆,你别得了意!你八字硬,克夫命!当初,你跟灵牌拜堂,就注定你守寡一辈子!你迟早克死程老二!”
吴弼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也许是方才在酒楼吃了几盏酒,我听了这样的话,竟有几分心悸。
荷华连忙道:“二少奶奶,您别听他胡吣。”
远远的,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靠近码头。
“二嫂——”
竟是三小姐来了。
这个时辰,她来码头做甚呢。
她走近了,笑道:“二嫂,你这么晚不归家,我好奇你在做什么,便四处寻你。原来你在码头啊。”
我道:“清时,你快回去吧。”
她看见了被绑住的白舟,好奇心越发重了。
她走上前,道:“二嫂,白舟大叔在程家做了几十年,从前跟过咱爹的。你绑起他做甚啊?”
我心念一动,连忙喊道:“清时,别上前!”
已经来不及了。
那白舟用脚踢开两边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扯过三小姐。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架在三小姐的脖子上:“放我上船离开,否则,我要了她的命。看你们回去,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三小姐是老夫人的老来女,素来宠爱,如心头肉一般。
我忙道:“你别伤了她,我这就叫人备船。”
三小姐哭喊道:“二嫂,救我!救我!白舟大叔,你对得起爹吗?你可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
白舟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再出声,我立时捅了你!”
小厮忙着备船。
刀尖贴着三小姐的脖子。
我唯恐伤到了她。
这时,水中突然钻出一个人来,猛地从后钩住白舟的脖子,擒住他。
那白舟,只警惕着前面,却不承想,后头被人暗攻。
清时得救,“哇”地哭出声来。
水中钻出的人,是吕圭。
他必是从远处的岸边跳下运河,是而,白舟没看见他。他从水中一路游过来,攻其不备。
片刻的工夫,吕圭像捆粽子一样,将白舟捆得严严实实。
清时受了惊吓,不断地抚着胸口,但看见吕圭,却强撑着嘴硬道:“谁稀罕你个讨厌鬼来救我!”
吕圭白了她一眼:“那好,我这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你!”清时涨红了脸,气得离开。
途经我身边,她悄声说:“二嫂,你让人赶紧给他找身干衣裳来,湿漉漉的,吹了风,该伤寒了。”
我道:“便让他伤寒吧。谁让他总惹我家小姑不悦呢。”
“二嫂!你好歹看在他给你算了这么久的账……”她说了一半,意识到我在逗她,连忙跑开了。
我嘱几个小厮护送她回府。
吕圭与我道:“二少奶奶,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人起了叛心,留不得。”
转而,他又道:“明日,我押着他往各个分号走一趟,让所有的伙计都知道,吃里扒外是什么下场。这件事,吴掌柜不宜露面,他在柜上十年,熟人多,想必有许多顾忌。我是个新人,做这事最为适宜。”
我点点头。
这个吕圭有勇、有智,且圆通机变。
说得正合我意。
这夜的事过后,整个扬州府,皆传着程家二少奶奶手段之狠、商道之精。
无人再敢来打程家的主意。
柜上的伙计个个驯服。
生意越发红火。
老夫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吕圭这个人,特地着人叫进府去两回。她向我说,吕圭这孩子,是如何知好歹,如何会说话,只可惜门第差了些。
我并不多言,只说诸事依母亲裁夺。
不觉到了四月。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小楼一夜,风雨悠悠。
城中有卖花女,提着小篮卖着杏花。
这日早起,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只听得枝头喜鹊叫个不停。
晌午,外头锣鼓喧天。
官差骑着高头大马来程府。
我连忙扶着老夫人出门相迎。
那为首的官差满脸堆笑:“府上大喜,府上大喜,程家二爷高中了!”
因杏花开的时节放榜,故而叫作“杏榜”。
老夫人“哎呀”一声,眼泪流下来:“我淮儿,我淮儿中了?”
官差道:“千真万确,头起快马来报,二爷乃头榜第三名!”
老夫人念佛不断。
阖府仆妇小厮齐刷刷跪在地上:“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少奶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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