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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的意思是要太平道更名?”于吉蹙着眉头捻须呢喃道。其实,早在张角事败之后,太平道对外就以不再以“黄巾”、“太平”等名字自称。只是经过黄巾之乱,各地的官府早已成惊弓之鸟,凡是立精舍、读道书、制符水的修道之人都很容易会被视作黄巾余孽。因此在于吉看来太平道要想发展下去,改不改名字并不重要,关键其能不能得到当权者的支持。而蔡吉既然是东莱的当权者,那她说要改名字,这边就得改名字。所以这会儿的于吉跟着便向蔡吉探身问道,“不知府君想改为何名?”
“于道长,汝看这个名字怎样?”蔡吉说罢,抬手就将当案牍上的一个卷轴当着于吉的面展开了一小部分。
“积善道”于吉瞳孔一缩道。
“没,就是积善道。”蔡吉指着卷轴上的三个大字侃侃而谈道,“太上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为善为恶,报应昭昭,如影隋形,丝毫不爽。凡人为恶,大则夺纪减算,小则招毁受刑;苟能积善累功,大则增福添寿,小则免祸无形。为善之要,唯道是从。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怍神天。不愧屋漏亏己以待人,舍己以为人,悯人之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解人之危,人之有祸,若己有之;人之有罪,若己予之;被慈怀于万物,昭因果于隠微,行善不辍,天道佑之,灾祸远之。”
别看蔡吉此刻将这段柔和了释、儒、道三家理念的主旨思想说得头头是道。事实上,为了改进太平道,这些日子蔡吉可谓是绞尽了脑汁。须知,道家在本质上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宗教,其认识水平的门槛相对较高,非寻常愚夫愚妇所能理解。而张角等人能提出“致太平”的理念,从而让道家由雅入俗,使其在底层民众中广为流传,这在历史上已数异数。眼下蔡吉要在保持太平道“偏世俗”特征的基础上,祛除其**性,还要不能影响其对底层百姓的吸引力,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在后世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为蔡吉提供了不少参照资料,这才让她整理出了眼前的这份“积善道”教义来。
然而令蔡吉颇感郁闷的是,她的这番呕心沥血之作,并没有引起于吉的惊艳。反倒是于吉身旁的那个一直不发话的道童忍不住拍然叫绝道,“好个为善为恶,报应昭昭,如影隋形,丝毫不爽”
“然之,休得造次。”于吉低声一喝阻止了忘乎所以的弟子。其实于吉对于蔡吉小小年纪就能编写出如此主旨,同样也是深感惊讶。而于吉之所以不像其弟子那般激动,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十多年来黄巾的兴衰,令他早已不再信天理循环。不过眼瞅着蔡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吉还是颇为合作地奉承道,“府君高才,如此这般改名积善道,吾等教众便不会再被乡人所歧视。”
蔡吉虽也听出于吉这话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但她还是一边摊开卷轴,一边进一步向于吉悉心讲解道,“不瞒道长,本府还依照积善二字,为积善道归纳了七大教义。烦请于道长详加指点。
其一为敬天,物本乎天,尊黄天为至上之神。
其二为祀祖,人本乎祖,祖先如能修持得道,就能做到圣人,做到真人,做到仙人。如不经过修持,亦可用超度的仪式,使祖先得荣登仙境。
其三为修道,修道分内外两途。内修,修养心性,守生养气;外行,行善积德,乐善好施。内修外行圆满,即可修合天人,返璞归真,尸解成仙。
其四为行教,凡敬天祀神超度祖先之时,须安教仪,修斋建醮。
其五为救人,即凭岐黄之术治病救人。
其六为利物,即顺万物之性,本好生之德。
其七为济世,即以教化民,布道天下。”
于吉起先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对待蔡吉所谓的积善道。但当蔡吉逐一提出那七条教义,于吉的表情便逐渐变得郑重起来。待到蔡吉讲完七条,已低头沉思了半晌的于吉皱眉问道,“依府君之教义是想让人生前积善,死后解仙?”
“恕本府孟浪,道长见过活人腾云驾雾成仙?”蔡吉略带揶揄地反问道。待见于吉张口欲驳,蔡吉又将话锋一转道,“就算真有其人其事,也非寻常百姓可求。难道只因为百姓无财无势,就不得求仙乎?”
于吉当然明白蔡吉的意思。所谓尸解成仙,指的是修行者得道之后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这种成仙方式听着很玄乎,可是实质上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死后是成仙了。因此“尸解仙”一直以来都被追求长生的贵族名流视作成仙之下品。王充更是在《论衡?道虚篇》即称之为“虚妄”之术。但同样的事搁在平头百姓身上就不一样了。百信没有财力人力去采药炼丹,也看不懂深奥的道家经典。肉身成仙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百信身上发生的。相比之下尸解成仙还更为可行一些。毕竟人死后究竟发生了,还不是人嘴两张皮的事。
想到这里,于吉不得不感叹这世间还真有天授之才存在。十多年前张角假托“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太平”,吸引数十万百姓入教已经让于吉叹为观止。但张角所立之教义,比之面前的蔡吉似乎又落了下乘。毕竟在人间建立传说中的太平之世太过困难,甚至不客气的说,这比尸解成仙还要虚妄。而老百姓眼瞅着乱世看不见尽头,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太平道了。所以说,这些年追随于吉的太平教众与其说是太平之世会到来,不如说是崇拜他的符箓咒语。但此刻蔡吉“积善成仙”的教义,无疑是为太平道在民间的发展指出了另一条明路。
果然,蔡吉这边话音刚落,于吉身旁的那个道童便再一次探身追问道,“府君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能成仙?”
“是,每个人都有仙缘。”蔡吉平静地向道童颔首道。给予普通人接近神的权利,是一个宗教成为世界性宗教的基础。在这个时代地球上多得是将特权阶层神格化的宗教,但最终他们都将被世俗化的宗教所打败,并退出权利的舞台。历史将证明,民众的力量远甚于达官贵人。
然而此刻的于吉却并不看好蔡吉的这种想法。因为他并不知晓此后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于吉看到的只是七年前黄巾起义的失败,以及之后天下的大乱。所以在他看来,光得到黔首白丁支持根本成不了大事。唯有讨得当权者的欢心,方能将太平道,不,积善道发扬光大。于是抱着这一想法的于吉,当即冲着蔡吉摆手摇头道,“府君此言差矣。人分贵贱,仙缘岂能一概而论。修养心性,行善积德,固然能修持得道。但想修合天人,还需借助药石之力。否则仅凭行善积德便可升仙,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
蔡吉听于吉如此一说,心知他这是想学汉中的张鲁,以巫术、丹药讨好想要长生的当权者,走上层路线。话说,太平道与天师道,虽都以符水治病,但两者的主旨各有不同。太平道讲究思过忏悔,易入门偏世俗,与基督教略有相似;而天师道则主要是用章表与鬼神为誓约等巫术手段,偏向重视符箓。联想到历史上,偏世俗者虽信众广泛却昙花一现,而偏巫术者却传承千年,再一瞧此刻身为太平道上师的于吉亦有放弃普世主旨的打算,蔡吉又怎能不唏嘘,不失望。
然而唏嘘归唏嘘,失望归失望,蔡吉却并不能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与于吉分道扬镳。毕竟她现在还需要利用于吉控制太平道,因此蔡吉当即决定后退一步,向于吉求同存异道,“于道长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有权有势者比黔首百姓确实多了几条求仙之路。然‘积善成仙’,至少能给百姓一个希望,对于积善道在民间的传播还是颇有助益的。”
其实于吉在说出“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之后,也觉得可能说话了。再说此蔡吉为太平道更名,订立新教义,都是出于好意,是想让太平道发扬光大。而如此顶撞太守可不妙。待见蔡吉并没有生气,反倒给了一个台阶下,原本惴惴不安的于吉在暗自舒了口气之后,便也顺从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说得是,老道之后便将府君这七条教义编纂成册,授予教民。”
“那就有劳于道长了。”蔡吉微笑着颔首之后,跟着又将目光扫向了于吉身旁那个道童。说是道童,但从其外表看来也该有十七八岁。想到这道童之前对所提教义表现出的兴趣,蔡吉不由向其询问道,“这位小道长上次也来过太守府吧。还未请教尊号?”
于吉见蔡吉问及的弟子,便顺势介绍道,“此乃老道坐下弟子王韫,字然之。”
先前还在低头沉思的王韫听蔡吉与师傅提起了,连忙回过神向着蔡吉恭敬地一揖道,“王韫见过蔡府君。”
“听口音王道长不似徐州人?”蔡吉探问道。
“回府君,韫乃钜鹿人。且韫尚在修行之中,当不得道长之名,还请府君以字相称。”王韫谦逊地作答道。
钜鹿人?那张角三也是钜鹿人哟。难道这道童与张氏有关系?否则以他这般年纪又怎会屡次参与与于吉的密谈?
且就在蔡吉暗自揣测王韫身份之时,一旁的于吉却显然不希望蔡吉与的这个弟子多做交流。却听他轻咳嗽了一声插嘴道,“府君,即有心将太平道更名为积善道,那老道还需前往江左一次将更改教名教义一事告知江左教民。”
蔡吉一听于吉要再次南下,当即便将王韫的事搁在了一边,转而向于吉探问起了南方的情况,“于道长要去江东?本府可是听吴越来的商贾人说,袁术麾下的孙策正将那儿闹得战火四起啊。”
于吉见蔡吉一听江左,就提到孙策,不禁感叹这女娃儿太守果然消息灵通。没,眼下江东最耀眼的风云人物莫过于乌程侯孙坚之子孙策。话说,自打孙坚战死荆州,孙策便投奔了袁术。期间其为袁术战九江、讨庐江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孙策又问袁术借了兵马南下江东助其舅父征伐横江,一路上势如破竹。毫无疑问,孙策的出身、名声、年纪以及武勇都符合于吉之前对合作诸侯的条件。若非之前已搭上了蔡吉这条线,加之又有锦西城为饵,于吉很可能还是回像历史上那样去搭讪孙策,并惹来杀身之祸。不过而今的于吉一心只想着去辽东当城主,因此他这会儿提起江东的战事、提起孙策,多少带上了点看热闹的味道,“回府君,那孙策于去年打败刘繇入据曲阿,据说战后江左前来归附、应征之人,自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可谓是万人空巷。而孙策亦从刘繇手中夺了战马千匹。想来眼下就算是袁术也需忌那孙郎几分。”
“唔,孙策已占据了曲阿啊。”蔡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说孙策依旧按照原本的历史路线连败笮融、刘繇,在江东拿下了第一块根据地。但一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曲阿之战没了太史慈参与,想到被后人三国迷津津乐道的神亭一战已然消失,蔡吉就忽然有了一种历史正在手中偏离轨道的感觉。
但于吉哪知蔡吉心中所想,他眼见蔡吉听罢孙策的战绩愣在了当场,便跟着抚须奉承道,“府君也莫要惊讶。其实笮融、刘繇皆乃无能之辈。孙策之战功怎及得上府君西拒袁谭,南挡吕布。”
这个马屁拍得可够响的哟。吕布、袁谭的名头虽大过笮融、刘繇。但后两者好歹都是江左的地头蛇,孙策以数千人马驱赶坐拥数万兵马的地头蛇。岂是这般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者可以比拟的。蔡吉一面在心中如此苦笑着,一面则继续向于吉求证历史的进程,“于道长过奖了。道长刚才说连袁术也需忌惮孙策。本府听闻袁术与那孙策有恩,难道两人已有间隙?”
于吉听蔡吉如此一问,当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府君难道没听过这句谶文,代汉者,当涂高也。”
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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