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在山间走着,发现这里的树木大多都被砍伐,冰天雪地的河水并没有冻结,而是一直在流淌。
她再要往上看,发现了一个木质的凹槽从上方镶嵌着,她观察了一会儿,时不时有人来去踏动冰封的木板。虽然有些麻烦,但一旦使翻车转起来,便有活水。
这像是后世水转翻车似的东西,在先秦大抵是不会有的。
高转筒车最早出现在晚唐,水转翻车也是隋唐乃至宋以后才发明出来的东西。
当日没有分清状况,太想要找到同伴,一应告之,没找到穿越人物倒是给自己找了个意图相当模糊的盟友。
好在最初时,她开口的所问皇帝把李贤唬住了,他也言告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二人的目标暂时划为一致,但李贤行事从来都不向她说明。
若因一个形似后世的翻车就要去责问怀清,行为太过鲁莽。
许栀想好等会儿只问咸阳的贸易事,不问其他。
“还需多久?”
“公主稍待。”话到此处,阿枝指了指远处的修建的一处屋子,屋子外壁已有冰凌。
日光照在晶莹的冰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阿枝,你觉不觉得。这雪树冰屋,有一些像是古霞口。”
“公主放心,终南山上有重兵把守,不会出现您遇险之事。”
许栀笑了笑,她看着落满雪的松柏树,针叶如刺。
“古霞口的时候,看似迷雾,人心却质朴。如今才是不识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
许栀爬了一阵山,虽然不高,路也是被亲兵扫开过的,但也是大雪积山,路滑不易,她走得也是艰难。
若不是阿枝扶着几把,她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公主,阿枝有一事不明。”
“你说。”许栀已有些气喘吁吁。
“终南山多雪,您书信回执主母深夜秘密来宫中也可,为何您要亲自来山中一趟?”
“你今日见到荆轲、李斯父子的时候当真觉得这是巧合?”许栀抬眼,“早闻终南山有秦密阁,我入山之事,早有李廷尉给我铺陈,不然这些亲卫我怎么带上来。”
许栀的语气不重,阿枝熟知嬴荷华多疑,对张良她尚且抱有戒心,何况是素未谋面的怀清。
这一面见得还如此弯弯绕绕。
阿枝紧张起来,就着冰寒的雪面,扑通跪了下来,“公主明鉴,主母绝非与人合谋引公主上山。主母诚心与公主相交。”
山间的空气很是湿润阴冷。
许栀本要去扶她,但忍住了。
“我要知道李贤当日在蜀地是怎么说动你们来咸阳?他给了你们什么屏障?”许栀藏了一半又作真诚的语调道:“或许你的话,可以决定李贤于我现今是盟是敌。”
阿枝不再有保留,将李贤作为咸阳专使,又用阿夭作中间人的事情一一细说。
“原来他在蜀中不止用桃夭墨家弟子的身份牵制荆轲。”
一来控住韩王和韩王手中的墨家子弟,二来,更使怀清来咸阳,从而运作了重回咸阳的事情。
他在韩国知晓被贬之前,就算好了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早在韩非的事情上,李贤就在暗中布局,去蜀地,不过是掩人耳目。
李贤善医,钻研药方,张良手中来救韩非的屏息,或许就是他配置而成。
“桃夭?”阿枝续言,“阿夭便是公主口中的桃夭?”
许栀看了一眼阿枝,要她继续说下去。
“阿夭姑娘善制工巧,弩机做得尤其好,我对她十分佩服。公主与之有渊源?”
许栀喊她起来,“有,但不便说。你们给她的东西,是我们与韩国的某个人一辈子也给不了的。”
阿枝看着嬴荷华,这个小公主朝她绽开了一个笑,她头一次从这个笑容里面看到了些微羡慕的意味。
许栀呵了一呵手,“快些上山吧,等过午还不回宫,王祖母该要着急问我了。”
“公主自回宫后一连数日都相伴王太后左右,王太后不会怪罪您。此次郑夫人与您从邯郸回来之后,只怕后宫之中,您的王姐与王弟会借他们母妃之意来责问您。”
“将闾还小,媛嫚王姐的确有些咄咄逼人。不过都不妨事,他们与我不在一个宫,平日见不到几面。我幼时都没有见过王姐,她不在咸阳?”
“长公主自幼在栎阳。她的母亲是大王回咸阳的时候,华阳太后所安排,宾礼乃以王后作拟,但大王因嫪毐之事,对其母有隔阂。现今大王意属郑夫人为后,这对公主日后所行乃大有裨益,公主可要助力于此?”
难怪许栀对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怎么关心,郑璃与嬴政离心的十年里,似乎是得到过统一的命令,鲜少有宫妃会造访郑璃的芷兰宫。
立后。历史上,嬴政有没有王后难说,从种种迹象来看,他称帝之后没有皇后,乃是历代史家公认。
现在许栀没有体会到应龙所言的因果,她自己也就罢了。
许栀已经把郑璃当成了母亲。郑璃是妃嫔都还好说,改一改不记名的妃嫔之命数,不会有什么影响。若她日后顺应着当了皇后,她会受到什么冲击,是许栀万万不能为之估量。
许栀还是保持着往好事发展的想法。如果嬴政立郑璃为后,又是结局之变的一大契机。
眼下,她不能外露任何端倪。
“若父王有意要立母妃为后,后宫之事,父王自会有考量。父王是父,更是君。立后之事,君心难测,莫要妄议。”
“诺。”
说罢,许栀拍了拍阿枝衣裳上的雪,“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
“阿枝不敢。”
许栀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虽说是嬴荷华,但你也是阿枝啊。你我这一程主仆之外,还是同伴。”
阿枝一怔,她不以公主自称而用全名。阿枝看着她切换自如的笑容,颇善恩威并施,偏偏眼神如此真挚,让人愿意相信她话中的体己都是发自本心。
“是。”她回答。
走到半山腰上,雪抖落更多。
许栀眼看房子近了不少,吩咐亲卫等候在此。
她看了一路的冰面,她的亲卫大多数是没有来过终南山的,怎么走在前面开辟的路面如此光滑好走?
“公主,为何不带亲卫?”
“按理说越往上路该越不好走,可我们这路却很便宜。”
许栀见阿枝也反应了过来,她侧身过去,“那是因为我们前面有熟人。我且有办法让他自己现身。”
“公主。李监察可能真会……”受伤的。
阿枝话没说完。
许栀举起别在身侧的弩机,直接对着前面的唯一一条路迹的方向射了出去。
她们方才的声音很小,但阿枝跪下的动作势必引起前面人的观察,她刚刚与阿枝说话又是近身。
所以格外寂静的山间,拔出铁剑出鞘的声音很是刺耳。
“明知我在前面给你开路,你竟然放箭!”
许栀走上前,捡起被他打落的铁箭,她没有拉闸用力发,李贤不可能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说着满是怒意的话,视线一扫,不得不在后面的亲卫的注视下给她躬身行礼。
“李监察如今连臣都不称了?”她抬高了声音。
许栀把刚才的铁箭与弩机放回阿枝手里。阿枝很快走到了后面一段距离。
“……臣为父所谴,特问公主有无事由?”
李贤吃瘪的样子,怎么都赏心悦目。
她扬起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真的是,不让你称臣的时候你倒是很顺其自然。现在一幅我胁迫你的眼神干什么?”
李贤把剑插回腰侧,“臣倒不如公主心狠手辣,总喜欢放冷箭。”
“我不放箭,仍由监察听着这一路的事?”许栀漫不经心地问道:“说罢,你和你父亲为什么来终南山?”
李贤这才拿起来墨柒给他塞的一大把名贵的草药。
“臣若是说是来问高人寻药草的,你信吗?”
许栀轻轻掸去他肩上的落雪,轻声问他:“你看这里银装素裹,像不像古霞口?”
分明没有过很久,不过她提起那里,就像是一个很久远的事情。
他把她从冰河抱起来,他背她在雪地中躲避狼群。
李贤默了默,没有开口。
“我与你说过,只有你与我才是一路相携的盟友。你说的话我都信。”
李贤眼神一凝。
不等他说话,许栀的眼睛弯起一个弧度,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过。劳烦你下次编一个稍微好点的鬼话来骗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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