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柱的大女儿是心疼她爹才哭的。
半年来,刘老柱头发花白。
刚刚又为村里外嫁姑娘向姑爷们弯腰行礼,哪个村的里正也没有像刘老柱这般尽心尽力。
人家闺女当即用袖口抹起眼泪,她爹这都是为了谁呀。
“靖栋,你帮我写信,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大姐,写给谁?”
“刘靖业,你个牲口霸道的,你还能是个人啦?有种就一直别回来,回来我就用苞米瓤子给你嘴塞上,这家伙给你放肆的,还不是为你那点儿烂眼子事儿!”
刘大姐一口气骂了一炷香时间。
刘靖栋:“……”
大姐让他写的骂人字数,比他六首诗加一起还多。
这个年,放假比上学还累。
而刘老柱也正哭丧着脸找到许老太,他忘记收姑爷们钱了。
听说别的村都会收些香火钱,这叫做姑爷子的也要给祖宗添砖加瓦。
这可咋办,人散场了他去哪找人:“要不我去各家收吧?”
许老太嫌弃道:“你快拉倒,明年再收。你看,外嫁的闺女们多高兴。”
许老太特意旁观整场女婿跪拜。
别看她家没女儿,但她家有孙女。
许老太刚刚就在想象,她孙女找的孙女婿,多年后也会站在这里跪拜。备不住还要打头领着跪拜呢。
刘老柱顺着许老太指的方向看过去,从路上走过的是老蔫吧的小女儿。
往常老蔫吧的小女儿回村是低着脑袋抱着孩子走一路,她男人好像瞎了残了一样,连帮忙伸把手都不伸。
这次,路上帮没帮抱孩子不清楚,起码进村装了样子,女婿抱着孩子,老蔫吧的小女儿胳膊挎个包袱看她男人背影,又偷摸地笑笑。
是什么让女婿对回丈人家态度大变?
这就是知道老蔫吧这个老丈人今年挣到钱了,不再是次次回二道河要倒搭给岳父岳母,这次来会吃到好吃的,当女婿的心里自然没了抵触。谁天天倒搭能受得了啊?那可不就乐乐呵呵的回来。
刘老柱又看向村里外嫁的另一家姑娘,正指着灯笼好似和她男人在显摆着啥,腰杆直流不少,神采骄傲得不行。
刘老柱猜测,这是外嫁闺女对目前的二道河感到与有荣焉。
什么叫做归属感,这就是。
毕竟以前提起娘家村落,二道河是有名的最穷,有名的不是一个姓氏的村落最不抱团。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外嫁闺女在婆家挨欺负,同村除去自家人,都凑不齐十个外人帮忙找上门讲理。
确实和外面那些宗族村比不得。因为那些同一个姓氏的,甭管是不是真心实意帮忙,起码能凑得起人头。
当谁家有红事和白事时,二道河的不齐心更明显。
所以外嫁姑娘在婆家受欺负,只能咬牙往肚里吞,心里明白婆家人口多又是宗族村落,根本不怕二道河娘家人找上门。找来又能如何。
可这回你再看看!
二道河不止齐心抱团儿,而且非常具有共同寻衅滋事的经验,那叫去王家沟找茬过多次,大伙干架都带着阵型的。
宗族村落咋了?照样干。
何况眼下再提二道河仨字,已经摘了穷、怂、不心齐的帽子,变成一村人忙着挣钱,天天接触大客商。姑爷子们都很愿意在外面提一嘴,媳妇娘家是二道河的。
刘老柱忽然一拍大腿,给许老太吓一跳:“怎么了?”
“我打算学你家田芯儿,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整合资源。像她给那些大掌柜整到一起聊天。从别的方面,让女婿们出力,就当作是将香火钱贴补回来。”
刘老柱说完就急匆匆去安排,消息也是银钱嘛。
许家大门大敞四开,人没进院就能听到里面说说笑笑,全是外嫁姑娘在拜访许老太。
“婶子,太谢谢您了,我娘都和我们说了,这些日子全仰仗您拉拔一把,今年日子松快不少,也敢多吃几顿饱饭了……”
“婶子,您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每回听说咱二道河又咋咋地了,心都火热。我感觉我比我妯娌都高一头。还有走路上,直到目下还有人问我,你娘家是二道河的吧?你娘家真像外面传的那样吗,你娘也能见到大客商?哈哈哈……”
“是,这次出门,人家问,回娘家啊,别忘了帮我们问问有啥活,没啥活也回来学学你娘家村的稀罕事儿。”
刘老柱家和许家情况相同。
只不过这里全是姑爷子们。
而且村代表们陪聊很有目的性,旁边还配一位记录的书记员刘靖栋。
刘老柱示意门前贵客女婿们喝茶:
“没事儿,慢慢想不着急,也不拘于山里林子里非要有啥了不起的特产。咱们都是一处地方,大差不差就那些样。
你们也可以想想,像是你们村的田地种什么出息啊?种瓜果梨桃比别的地方甜啦,稻草比旁处更多,这都可以聊。
还有村里谁家会做什么稀罕菜是旁人家从没做过的。村里都有什么人才啦,有没有会挖水井的,会制船的,就算是沤粪肥地出息的也算是人才。”
咱没空挨村去溜达探情况,来自于各村甚至外镇的姑爷就是消息来源。这样往后缺什么,直接看记录本子就找过去。
姑爷子们经过指点,这才纷纷搅动脑汁:“俺们村有地环,爱腌那个吃。我看咱村好像不咋腌,反正我岳母家没有。”
刘靖栋记下,地环。
“我村有打井师父,跟我爹是隔房叔伯。里正叔,咱村要打井就找他吧,指定能给你便宜点儿。”
刘老柱后悔:“是姓李吧?之前就是找的他,可不好说话了。李女婿,你这回和他说,我们村开春要打十口新井,问他最低价。”
“您放心,咱都是实在亲属关系。”
“里正伯,我们村黄花菜多,这算特产不?”
四伯笑呵呵说:“好姑爷子们,算。”
“那我们那里是紫苏子,俺奶采集紫苏子当芝麻撒饼子上,很香。”
“我们村,我咋感觉是黄皮子多呢,我走路上都被拦过。”
“我们村,叔知道,榆树多。”
接下来就热闹了,姑爷子们什么家跟前儿采蕨菜的,野猪曾多到下山祸害庄稼的,村里种西瓜嗷嗷甜的,从人到动物,从动物到植物,就算啥也没有的,女婿们也互相探讨着告诉,我们村有沙土,有红土,我们村稻草多,甚至连石头子也告诉一声:
“里正叔,咱村缺不缺石头子?俺村实在是啥也不趁,就是村里多少年前崩过山,后山石子可多。您不用进村和谁打招呼,没听说捡石子要踏人情的。从后山我就能领您一车车往回拉,听俺丈母娘讲,咱村要铺路就拉回来垫大道呗。反正就是费点劲儿,道远。那也比费功夫凿大石头强。”
真行。
刘靖栋一激动,不认识这位姐夫也兴奋地和对方击一下掌。
<div class="contentadv"> 往后他散学回家,拐个弯儿就拉车石头回来。
另一端,第二现场于家庄的大年初二。
许有粮行完跪拜礼刚站起身,就被一声响亮的许二少叫的一愣。
全场全部看向许有粮,连里正和族长也好奇望过来不走了。
许有粮身旁站的是田女婿。
田女婿只能硬生生咽下刚要和许有粮套近乎的话,回眸看向说话的人。
镇里粮铺子小二叫小凌的,有些激动道:“没想到真是二少。”
许有粮有点儿意外,“哎呀,真巧,你是谁家女婿?”
“二少,我不是女婿,我是外孙,俺娘于家庄的,就刚刚满场子喊狗蛋那个,就是我娘,找的我。”
许老二拍着小凌肩膀道:“我是打东边数第七家的女婿,啥少不少的,你这一嗓子给我整挺害臊。既然咱俩都来了于家庄,就一律按照狗蛋处理。你是外孙狗蛋,我就是女婿狗蛋,可别在这里叫我二少。那个,看到没?那位就是你嫂子,你瞅瞅给她也喊脸红了。她还得寻思,就我这熊样的,竟然在外面当上少爷了。”
许老二边说边招手叫于芹娘和于大力过来,又给介绍一番:“大力,你应该见过。”
“是,我说头一回打照面怎么觉得眼熟呢。”
于芹娘真就纳闷过,她男人怎么成少爷了,当听到小凌又叫她许夫人,连连摆手:“可不敢。”
她们家配正儿八经称呼的,只有一位认字经常捧书看的小小姐是田芯儿。
剩下的都要下田的,你看哪位夫人少爷下田劈柴掏厕所。
过了初五财神爷日子,他们家就要扒茅楼了,要不然堵满了,准备翻地用。
“那我叫您嫂子?”
“好,咱都一个村的,啊,你是我翠芬姑家儿子……”
于芹娘被许老二护着,让看着脚下冰,身旁还跟着小舅子和狗蛋小凌边走边笑着说话朝家走。
于家六位堂姐望着这一幕,和她们各自男人跟在后面。
于大伯家的二闺女,始终看着于芹娘的背影,忍了又忍:“小芹。”
于芹娘回眸,粮铺小二小凌也看过去,知道这是许二少的实在亲属还笑着点下头。
“嗯,二姐?”
“你不是总捡我旧衣裳穿嘛,你眼下还捡不捡啦……”
许老二本来一直没回头,闻言这回他突然扭过头。
于大力也瞬间攥紧拳头。二堂姐在故意下他姐和姐夫面子。
二堂姐被她亲妹妹拽了一下衣襟。
于芹娘倒是还好:“不捡了,我家孩子总给我料子让做新衣裳,我不做,侄女会不乐意,我都穿不过来。”
听起来毫无攻击的话,但这已经是于芹娘最有攻击力的一次。
于芹娘并不觉得以前捡过衣服被提起丢脸,甚至以前用捡的那些衣裳做成被罩,正经解决她挺大难题还是感谢的。
要说她唯一不满的,正是眼前这位二姐曾说她嫁进许家,相等于做后娘,要拉拔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还说一些田芯儿的话很难听。
于芹娘想趁机告诉二姐,她们家孩子对她好着呢。
小凌听明白咋回事了,其实不难打听许二少丈母娘家情况,包括许家也是刚刚起步,这都不是秘密。
他不觉得以前穷算啥磕碜事儿。
这几年在外面当店小二,再听走南闯北的东家谈及外面,见的听的多了。
有先贫后富的,有小小年纪就贼有钱但守不住的。
还有的人是深宅大院的大家小姐,一朝运气退了反为娼的,更有时运来了,明明就是个农家女,本该找个草莽出身的农家汉,没想到转身就做了夫人的。
一句话总结就是,天道老天爷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许家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要牛逼,这位是堂姐还是亲姐啊?你搁这提以前捡你破烂衣裳的事作甚?
那有的将军还受过胯下之辱呢,英雄不问出处,大过年的显着你了,说那话是想磕碜谁。
但气氛已经不对,小凌不好再聊下去,急忙笑着说:“哥,嫂子,那我先回去了,等镇里铺子开门,哥领嫂子去呗,我请嫂子吃方便面。听说也是您许家的买卖,卖得贼好。”
许有粮点头笑了笑说:“好。”
田女婿一直忍到小凌拐弯离开了,刚要再找机会提他家鸭子鸭蛋的事儿,于里正笑着喊道:“粮子啊!”
“哎呦,里正伯。”
“你这不对啊,女婿也是于家庄的半个儿嘛,也不说去家里坐坐。”
“这就去,早就想去了。”
许有粮赶紧使眼色让大力回去取糕点盒,又抽空嘱咐于芹娘一声:“慢点走,回去告诉娘,别做那么多菜,吃不了。我和大力要等会儿再回来。”
然后许有粮就疾步去了于里正那里,那里还有于家庄的族长等几位老辈人,相等于是二道河的村委会。
远处,于大伯和于二伯家的女儿女婿们看着那些长辈拍许有粮肩膀,就像是实在亲属很熟似的,于里正更像是换个人,极为和蔼哈哈笑着问道:“烟花是你家放的吧?”
许有粮大方承认道:“是,人家是送给我侄女的。”
……
于芹娘回了娘家后,没学那些话,也没当回事就脱鞋上炕了。
她娘说回了娘家,啥也不让她干,最好吃完睡,睡完吃。
她一看真就快准备差不多了,也是赶半天路累了躺在炕上正歪着,小力非要给他姐扒糖块塞嘴里:“姐,娘特意给你和姐夫买的”。就听到隔壁胖婶喊她娘:“嗳?妹子,你大嫂家两个姑娘和姑爷干起来了。”
林氏惊讶。
于大伯家。
二闺女二女婿和三姑爷田女婿吵起来了,三闺女站在中间拦着。
“我说啥坏你好事儿啦?我说的是实话,我家可不像你家那么厚脸皮,看人家好了赶紧舔脸凑过去。”
二女婿推田女婿:“说话就说话,你敢扒拉你二姨姐?你再动我媳妇一个试试。”
这给最出息的田女婿气完完的,“我就伸手指头,你媳妇往我手指头上撞,她掐架跟抢干粮似的,讲不讲道理?你敢给我一拳!再说什么叫舔脸凑过去,岳父岳母,许家收鸭蛋,镇亭开会,这不是秘密。我家两千只鸭子,能不能寻思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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