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勤政殿待到晚间,新衣询问:“主子今儿也在这里用膳吗?”
李汐才要点头,思及白日里的事情,“罢了,回来仪居用膳。”
新衣一喜,即刻传了消息回来仪居,令人准备着。
二人一路行至来仪居,见厅中已经布置好一切,李汐不动声色入座,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驸马爷若没有用餐,就请出来一块用吧。”
女侍回禀道:“驸马爷傍晚时便离宫去了。”
手中筷子一顿,李汐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吃着。
新衣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驸马爷才替主子办完差事回来,好好的怎么争吵?服侍李汐就寝,他便将此事与幻樱说明,遭至一顿白眼,“公主既然与沈公子在一处,你再告诉驸马爷,这不是添乱吗?”
新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个圈,睁大了眼瞅着幻樱,“你的意思是,驸马爷吃沈清鸣的醋?”
幻樱少见地叹口气,“只怕二人还比自觉。”
新衣垂首咯咯地笑出声,想着没能瞧见凤尘吃醋的模样,实在憾事。
“公主唤你,还不赶紧去。”幻樱留下这句话,便又去巡逻了。
新衣忙进了寝宫,见李汐掌灯立在窗畔,担忧地上前为她披了衣,“已经入秋,天气转凉了,主子仔细身子。”
“我睡不着,你取长琴来。”李汐拢了拢衣袍,神色中尽是落寞。
见李汐心情不佳,新衣担忧道:“琴声似心声,主子有话说出来便是,何苦憋闷在心中坏了身子?何况那长琴许久不弹,此刻锁在阁楼中,拿下来也须清理,主子明儿还要早朝,实在不宜伤神。”
“不过让你取一把琴,就这么多理由,只说懒怠取不就好了?”知道新衣关心自己,李汐语调尽量轻松,佯装生气,“还不赶紧取来?”
新衣无奈,只得领着人取来长琴,清理干净,随后横置在榻前。想起李汐的习惯,又在一旁燃了一支线香,“线香燃尽,主子可不许再弹。”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李汐笑骂着坐下,双手抚上琴弦,捻指轻勾,几一个破音划破来仪居的宁静。
对于凤尘突然回家居住,兰青言十分好奇,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终于从凤尘松动的表情中窥得一个信息,“难道你又被打入冷宫了?”
凤尘视线一冷,他立即闭口,随后又忍不住道:“前头才听说你搬去来仪居,举案齐眉羡煞旁人,你二人这戏又是唱的哪一出?”
懒得听他胡言乱语,凤尘起身出门。
月上柳梢,星子点点,他踩着月光在小道漫步,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白日里的一幕。虽知她并非那样的人,可瞧着她护着沈清鸣的样子,心中便不大舒服。
一声惊雷响起,天边骤雨急下,虽及时躲入廊下,仍被淋了个透湿。他摇头苦笑,伸手的窗户突然打开,凤铭披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悠悠说道:“这天气让我想起了过往的事。”
“事关十年前秦家血案?”凤尘就不用猜,便知道老头子要说什么,他身子一跃,便从窗户进了房间。
凤铭捋了捋胡须,回身见凤尘正在看案上一本摊开的书,他慢慢行过去坐下,长叹一声才道:“为了尽快回京述职,老夫星夜兼程地赶路,眼看着即将到达京基,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无奈之下,老夫带着你福伯寻了近郊一处山洞躲避,却听得雨声中传来小女孩子的声音。”
凤铭看了看窗外已经拉直的檐水,指着说道:“那夜的雨也像这么大,那哭声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为父耳中。刚开始,以为是太过疲惫,出现幻听了。可后来,那声音越来越真,真的令为父不得不出去看看。”
“为父循声而去,见到万丈悬崖边上,一个小女孩趴在上头,半个身子沁在泥水中,已经奄奄一息。抱她起来时,她只剩下一口气,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下崖救人。”
“那个人就是公主李汐?”凤尘道。
凤铭点头,“为父当时也不知,只知道这孩子高烧不退,必须立即找到郎中。便和你福伯冒雨赶到京基,终于令她捡回一条性命,然而……”
说道这里,凤铭顿了顿,凤尘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那孩子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醒来,便哭喊着要找皇兄,为父这才知道,她是李汐公主,而六皇子李铮以及禁军统领秦傲将军,摔落悬崖生死不明。”
凤铭说的本来就慢,说一会又停一会儿,窗外的雨声却一直响着,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凤尘倚靠在桌案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雨,想着来仪居那人现在是不是睡下了?可有被雨声惊醒,因想起往事而一个人躲在被窝瑟瑟发抖?
“为父当即派人通知皇宫,又令人派人下崖去寻找,等来的结果是,头天夜里,皇妃被人身亡,三殿下李昭也被人毒害的消息。消息传来时,公主就在为父怀中。至今老夫还记得,她默了
许久,一声哭了出来,一口血洒在为父脸上。那血温热温热的,却能凉透
人心。”
凤铭的话才落下,眼前人影一晃,凤尘已经不见了身影。他垂首看着地上的孤影,默了许久之后,才熄灯睡觉。
李汐多年不曾弹琴,手法有些生疏,有时弹了一个音调,隔了好久才会传出下一个音调。琴声偏喑哑,外头的雨声很大,几乎将琴声掩住。一个人静静地挑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衣立在门边,怕李汐有召唤,不敢去睡下。一面是清晰的雨声,一面是喑哑的琴声。她看着自家主子,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雨夜,她入宫随着皇太妃,年纪最小,宫里的人都让着她,平常侍寝也不会教她做。
宫中变故那日,她一夜睡得无忧,一日晨起见颌宫悲泣,方才知道太妃去世。
在一片悲泣声中,她看到李汐,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主子,挂着满脸的泪水,身着素衣前来,在太妃灵前扣了响头,只是任由泪水默默的流,没有哭出声。
那个时候,新衣便觉得,自己一定要照顾好主子,以慰藉太妃在天之灵。
线香早已经燃完,李汐没有停手,新衣也没有阻止。在这个雨夜,或许只能靠着这喑哑的琴音,才能令这对主仆,不去想当年的事情。
雨夜中,有人疾奔而来,在门口被女侍拦住。新衣连忙出去看个究竟,见那位风度翩翩的驸马爷,此时被淋的一身狼狈,却顾不得自己,见了她便问:“她可安寝?”
新衣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闻言指指里头,“公主一直在弹琴。”
凤尘掠过她,静静地站在门边听着。断断续续的琴音,参杂着主人无法言说出口的悲凉,孤寂,落寞,以及掩饰在这一切之下的害怕。他看着那个灯下的身影,不同白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坐在榻椅上,手抚长琴,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李汐发现凤尘时,地上的雨水已经流了一湾,她惊讶于他的狼狈,嘴角忍不住上挑,“驸马爷这是?”
凤尘也挑着嘴角,行了过去,任由衣襟上的水滴了一路,新衣在后头直瞪眼。
“特意来请公主的旨意,可还有臣能效力的地方?”凤尘自顾的寻了个座,随手拔了拔琴弦,划出的声音令他微微蹙眉。
“夜深人静的,本宫能有什么旨意?”看他一身雨水,李汐皱着眉头往旁边挪了一点,嫌弃地看看大湿的榻椅一角。
凤尘欺身过去,坏笑着挑起了嘴角,“正是夜深人静之际,臣恐恭祝有需要……”
他靠的近,吐出的气息喷在李汐脸上,看她红了
脸。
李汐一下子便想到凤尘的意思,脸色绯红,咬牙将他推开,指着他骂道:“你无耻。”
因不防备,凤尘的腿撞在案上,吃痛闷哼一声。听得李汐孩子气的指责,却笑的得意,“你我本就是夫妻,行闺房之事再正常不过,如何无耻了?”言罢,他抚着痛脚,一脸幽怨地说道:“公主清心寡欲,臣可做不来柳下惠。”
“你……你……你……”李汐一时语结,一连几个你,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新衣,替本宫将他扔出去。”
新衣到底也是女子,听了凤尘的话,早已经脸色通红地躲在外头去了,哪里还管他们夫妻的事儿呢。
秦家陵园的事情,虽还没有查出凶手是谁,但以凤尘寻到的证据,还了守陵人一个清白。李汐又趁着这次机会,将大理寺卿换成了自己的人。
两件大事,就这么被李汐轻而易举地化解,李权心中自然不好受,第二日便称病不朝,窝在家中养神。
书房堆满了各类的书籍,李权的目光从中扫过,触及陈案一列,眸色微凉,里头晕染了几不可见的杀气。
有人敲门,他应了声,门外的李尚武入内,低声说道:“王爷,那人要见你。”
李权顿了一下,问道:“在哪里?”
“状元坊。”
二人换了便衣来到状元坊,见门口一女子做了男装打扮,带着个小丫头,正和几个姑娘告别。
看了一会儿,李权侧目问道:“这就是柳依依?承锋与安佑就为了这个女子打起来的?”
“回老爷,正是这个女子,公主已经下令,令她离开京基。”李尚武回禀道。
“红颜祸水。”李权叹了一句,便摇着头上了楼。
二楼里端一间清凉的房间里,沈清鸣一身白衣端坐,眉梢凝寒,正兀自品茶。听得外头三声长两声短敲门声响起,他勾了勾唇角,淡然道:“进来吧。”
李权令李尚武在外头等候,自己进了房间,见到沈清鸣的一瞬,有些担忧道:“你这样明目张胆出来,不怕被人怀疑吗?”
“王爷不是替沈某,安排了一个恰当的身份吗?”沈清鸣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和,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他坐着未动,示意李权坐。
李权沉着
脸看哪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在炎夏,即便凤铭见了他,表面上也得作揖行礼,沈清鸣是头一个敢在他跟前如此无礼的人。
“这次来见王爷,是想请王爷帮个忙。”待李权坐下
,沈清鸣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笑着说道。
他虽然在笑,笑意却只是展开在嘴角,极其冷淡。“得知王爷有个惊天的计划,沈某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李权眼中杀机一动,“你想要什么?”
“李铮。”沈清鸣言简意赅。
“老夫曾经说过,无论你想怎么复仇,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不可殃及无辜,不可祸极天下,更不可杀了他们兄妹二人。”这一次,李权的声音中也包含了杀意。
微微一愣,沈清鸣又笑开,“要杀一个李铮,沈某有千万种方法,并且不让人怀疑到我头上。”收敛了笑意,他声音变得阴冷,“我只要李铮。”
“若老夫不应呢?”李权身子坐直,隐隐有了起身的趋势。沈清鸣这个人,太难控制,若非他也对十年前的事情好奇,也不会答应帮他。
“王爷的计划,未必能实施。”沈清鸣直直迎上李权充满杀机的视线,轻笑道:“知道崖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如今只有李铮,沈某有办法,令他恢复当年的记忆。”
见李权还在犹豫,沈清鸣又道:“若皇上能恢复智力,公主再没有借口霸占政权,王爷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不是吗?”
“好,老夫答应你。”默想许久,李权终于是点头,最后仍旧不放心道:“可要让小月跟在你身边。”
“这一点自然。”沈清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无话可说。
为了查出凶手,凤尘天色才亮已经奔赴秦家陵园,找才刚释放出狱的手手守陵人了解情况,中途不忘将兰青言拖着来。此刻二人正从秦家陵园返回。
马车内,凤尘正在详细查看从守陵人手中拿来的秦家的族谱,兰青言坐在他对面,半睁着眼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问人就行了呗。”
凤尘头也不抬地问道:“问谁?”
“自然是李权。”兰青言道:“你们不都在怀疑他吗?”
“他那样一只老狐狸,即便真是他做的,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给你查的。”凤尘反复观看了折子,略微凝神想了片刻,随后问道:“秦家的墓碑,有多少座?”
兰青言翻白眼,“我哪里记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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