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的马车走得慢。
在她的马车离开前,郑瑜不敢起身。围在她身边看热闹的周人又那么多,齐周多年仇恨,彼此相杀,对于周人来说,难得看到一个齐国郡王妃跪在自己面前,那哄笑声,议论声,咒骂声简直不绝于耳,要不是顾及她是妇人,只怕都有人向她吐唾沫了。
从小到大,郑瑜这是第一次受这种苦!
无法自抑地,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早就溜上了马车的宇文月好奇地看着哭泣着的郑瑜,突然说道:“这个郡王妃好可怜,那高长恭理也不理她就自个走了。嘻嘻。”
作为曾经喜欢过高长恭,想嫁给高长恭的人,宇文月对郑瑜也看不顺眼,见到她狼狈痛哭的样子,不由大为痛快。
宇文月身边的那个婢女也伸头瞅着,这婢女二十五六岁,本是良家子出身,学识丰富,曾为女官,因为老成执重,才派到宇文月身边近身侍侯。在宇文月与郑瑜相处这点时间,她差不多把要知道的事,也问清楚调查明白了。
当下,她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女人啊,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嫁给一个不理你不护着你的夫君,那羞辱和苦水,只能自己咽了。”
顿了顿,那婢女继续说道:“真说起来,这个兰陵王妃着实心狭,想李妃当年在兰陵王身边为姬时,她一定没少羞辱于她,现在李妃嫁入皇家,得了势,报复回来也是正常。她怎么就想不通呢?孤身一人到了敌对之国,竟还想着报复,还要如以往一样把李妃踩在脚底下才舒心。”
摇了摇头,那婢女道:“不识时务,不识进退,愚妇。”
见一侧的宇文月若有所思,那婢女心下一喜,继续说道:“不管哪个地方,便是最讲尊卑,上下森严最不可违逆的,一入皇家,那些枷锁就通通可以取下了。皇帝的女人,只分得宠不得宠两种,便是皇后,遇到得宠的嫔妃,也不能直面真锋,得小心行事。这一点,与我齐周两地的世家和贵族府中,是不同的。”
宇文月点了点头。
那婢女道:“奴听人说啊,陛下是真宠爱这个李妃,有一次他曾对近侍说,以往常自不安,自她来后,才知世间愉悦。”
宇文月听到这里,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宇文邕真这么说?”
“真这么说。”那婢女道:“不然,你以为大冢宰为何如此重视这个李妃娘娘?”
宇文月沉默了。
那一侧,张绮的牛车终于看不到了。
见状,郑瑜急急站起,在周围人的推挤取笑还有顺手揩油中,颠颠撞撞着,好一会终于冲出了人群。
千辛万苦回到使者府,她精心打扮的妆容早就糊掉了,头发也散乱了,衣裳更是扯得抓得,上面爪印到处都是。
当她出现在使者府外时,门卫一时没有认出来,竟是上前把郑瑜一拦。
其中一人正准备驱赶时,另一个门卫眼尖,终于认出这乞丐般的衣冠下,郑瑜那张熟悉的脸,当下他连忙朝着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告罪一边急急退下。
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郑瑜再也受不了,一冲回自己的房间,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让身边的婢女面面相觑,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过了好一会,郑瑜才抽噎着止了哭泣。她拭着泪,哽咽道:“我们走。”
众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才有一婢小心问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齐国。”
那婢的声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们回不去的。”这又不是晋阳到邺城,从长安到邺城,千里迢迢,不跟着大队伍走,后果不敢想象。
郑瑜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过不了一会,她又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她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害怕高长恭发现,就应该下重手的!
明明,对高长恭她是无比了解的,这种了解,甚至胜过高长恭本人,胜过张氏阿绮。
他那人,从小在皇宫长大,因为母亲曾经得宠,后又无耻淫奔,他的身份变得十分尴尬。在把他放在冷宫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由着方老照顾他的起居之后,便完全是由着他自生自灭的。
不过,宫中一众惯会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过份欺凌他。
因为,他的母亲毕竟那么得宠过,他们不知道,本来就喜怒不定,阴晴反复的陛下,什么时候会重新记起这个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然后,突然要清算那些对他儿子有过不恭的人。
因此,高长恭从小到大,过的便是这种没人肆意欺凌,却也无视他,当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虽然聪明不凡,在方老启过蒙后,凭着一些书本便文武全通,可对人情世故上,他的认知,也就仅于皇宫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与皇宫中生存的女人一样,区别在于得宠不得宠,得宠的可以上了天,得宠的妃子可以与皇后分庭抗议,不得宠的,便是失了母亲的他这种。
因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长恭,与他在一起后,可以过上她渴望中的那种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会因为一个张绮,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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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瑜咬牙切齿,后悔不已时,张绮也回到了皇宫中。
远远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荆钗布裙的张绮飘然而来。
望着她,他扬唇一笑,说道:“让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绮这般心慈手软可不行!”
以后这宫中,还会进来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都还只是让人跪一跪,连巴掌都没有甩几个,会让那些奴婢欺到头上的。
感觉到宇文邕话中地劝导,张绮抿唇一笑,她睁大眼,“陛下好灵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张绮伸出手来。
张绮犹豫了一会,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着张绮温软的小手,宇文邕一边走向一侧的棋盘,一边说道:“不止是朕,估计群臣都知道了。说不定明日,便会有臣子谏言,说要扣留这个兰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开张绮的手,抬头看着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边,与昔日在齐时,感觉如何?”
他虽是笑着,却目光锐利!
他在等着张绮回答。
张绮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来越认真了,现在都孩子气地要与高长恭比较了。
垂着眸,张绮嫣然一笑,软软地回道:“陛下后宫若只有阿绮,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贵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说得轻松俏皮,笑容也是娇俏灿烂,可宇文邕却不为所动,他抬着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直过了一会,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这样啊?”
张绮被他看得不敢直视,低着头嚅嚅应道:“是啊。”
宇文邕显然不想放过她,他还在盯着她,盯了一阵,他突然说道:“那高长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经离开他了……何必还为他守节?”
张绮吓了一跳,她连忙嗔道:“我才没有为他守节呢!”
“哦?那阿绮怎么对朕的亲近,这般惶惑?”
见张绮终于白着脸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却依然双眸锐利地盯着她不放!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向宇文邕禀道:“陛下,边关急报!突厥叩边!”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头来。
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来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个部落!约十万军马!”
二十七个部落,十万军马?那来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这些来自草原的突厥人,他们常年生长在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齐周两地的军士数十。
十万突厥人犯边,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了。
皱着眉,宇文邕一边示意宫婢换裳,一边急急问道:“大冢宰呢?”
“已通知了大冢宰。”
刚说到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这里走来的宇文护一行人。
远远看到宇文邕,宇文护便大着嗓门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齐人求援!”
齐周两地虽然常年争斗,可对突厥的痛恨上却是一致的,更因为彼此相邻,互为犄角。遇上这等突厥大批进犯的事,通常会相互帮忙。
听于宇文护的话,宇文邕点了点头,他问道:“不知边境将士情况如何?”
说这话时,宇文邕的语气中隐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护自从早期打过几个胜仗后,掌权后打仗,就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因此是打一仗败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将士们会不出漏子。
果然,听到宇文邕询问,宇文护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
三军统帅竟是不明白边境军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为不快时,兵部尚书上得前来,低头说道:“七城之内,我军将士共有三十万人据守,兵器……”
不等他说完,宇文邕已沉声道:“三十万人?”
区区三十万人,那是给突厥人塞牙缝都有不够!
见那兵部尚书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够,兵器粮草也是大为空虚的吧?
想到这里,他压下翻腾的怒火,抬起头对宇文护说道:“大冢宰,事关紧急,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在宫中空坐了,你发令下去,便说,朕要御驾亲征!”
这个命令一出,跟在宇文护身后的众臣,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宇文护略略犹豫一会后,也不跟众臣商议,点头道:“就听陛下的。”
张绮站在一侧,看着宇文邕与众人商议了一会后,便被筹拥着朝议事殿走去。
她转过身,刚沐浴更衣,便听到一个太监禀道:“李妃娘娘。陛下说了,会带娘娘一道出征,请娘娘该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么?带她一道出征?张绮睁大眼,腾地站了起来。
她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溜出周国,回到陈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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