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
方老管事派来的护卫,急急拦住驶向城门的兰陵王,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听着听着,兰陵王蹙起了眉头。
“郡王,你看?”
兰陵王抬起头来。
他侧过头看着天边的太阳,良久良久,他低低地说道:“阿武。”
“是。”
“你说,这妇人太过聪慧,是不是很让丈夫无奈?”
那护卫一呆,抬头愕愕地看着他。
兰陵王眯着双眼,望着那渐渐沉入地平线的金灿灿的太阳,轻轻地说道:“她测知了我的脾性底线,便这般一步一步的蚕食着……”那护卫听得稀里糊涂之际,兰陵王却是不说了。他唇角一拉,慢慢荡起一朵笑容来。
从小他便知道,对妇人,是不能太认真的……那种喜怒束之人手的感觉,太可怕,太可怕了!
少年时,他日日想着,如能见到母亲,可有多好?他的母亲,也会如别的母亲一样,对孩子温柔慈爱,照顾备至吧?为了这种期待,无数次他坐在树丛中,抱着膝头,看着那大开的破门……他每日睡觉,都要抱着那件女式的花裳,也许抱的时候太多,等他长大,那花裳已破了两个大洞,襟领处更是磨得花纹都淡了。他想,他该扔了它的,可是,每次刚把那花裳扔掉,总是一觉醒来,发现它又到了自己怀中。
那种感觉,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待见到这个妇人,见到这个身份卑微,既青嫩又可见以后会有美貌的妇人后,他便想着,如果这一生,一定要跟一个妇人朝夕共处,那就选她吧。这般美貌,不至辱没了他,这般聪慧,不至让他生厌,这般卑微,不至于索取太多,让他无力招架。然后,他再娶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子为妻,生育两个传承血脉王位的子女后,便带着美妾,驰骋沙场之间,一偿平生所愿。
开始时,一切都是顺利的。直到,他发现自己对原本中意的妻子人选,竟然感到索然无味时,他害怕了!
他这一生,永远永远也不想喜怒全束于一妇人。不想无数个春秋里,都站在树枝上,等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人,无数个夜晚中,只有抱着那花裳才能入睡……他绝不允许!
他这一生,一定要按自己早就计划好的方式走下去……可现在,一切却按照她计划好的路线,在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似乎还不想反抗……
见兰陵王出神,众护卫便一动不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陵王戴上纱帽,朝那护卫阿武命令道:“知道了,你回府吧。”
阿武一怔,问道:“郡王,您不回府?”
兰陵王淡淡地说道:“你先走一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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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个太监入宫后,秋公主等人,便浩浩荡荡地开向兰陵王府。
望着敞开的王府大门,秋公主笑嘻嘻地说道:“阿瑜,这一场热闹,我们一定要看到哦。”
一个贵女也在旁笑道:“是哦,这场热闹,不看太可惜了!”
她们就没有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姬妾!她还真是什么话也敢说啊,她们倒想看看,太后知道这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兰陵王知道这事后,又有什么反应!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入了郡王府。
方老管事刚刚送走宫中的内侍,又迎进了尊贵的公主,不由暗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那护卫阿武再跑一趟后,他佝着腰,老实地领着秋公主向主院走去。
主院里,张绮正在春睡。
她躲在虎皮铺就的塌上,睡在桃花丛中。一阵春风吹来,桃花一瓣一瓣的旋转落下,有的洒在她的脸上,有的洒在她的颈间,至于那一袭黑色的裳服上,更是桃红嫣粉的铺了几十朵。
张绮显然睡得甚香,每有一朵花瓣落在脸上,她便唔唔两声,伸手胡乱一拂,还没有拂到花瓣,又倦倦睡去。
美人春睡,乃人间至景!
陡然看到这一景色,秋公主等人一木。
感觉到那熟悉的自形惭秽又涌出胸臆,秋公主怒得尖声喝道:“真是好雅兴啊,大白天的,还睡得这么香!”
她不说这话也就罢了,这话一出,众贵女同时想道:刚刚诳走太后的使者,刚刚躲过太后的惩罚,刚刚撒下那等弥天大谎,她竟然睡着,还睡得这么香?
突然之间,她们竟是想道:听说那些魏晋名士,南地俊彦,向来把生死置之度外,有着把荣华宠辱都漫不经心相待的翩翩风度……这南地一个普通的小姑,竟也恁地超脱,直是把她们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女,都显得粗野低俗,斤斤计较得可笑可怜了?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眼,郑瑜便轻声说道:“方老,张氏累了,你别唤她,我们便在这里玩玩即可。”她一个姬妾,有那资格代替这府中的主人接待她们吗?
她既开口了,方老管事便低头应道:“是。”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
一个仆人急急跑来,朝着方老管事大声禀道:“管事,有圣旨到了!”
什么?又有旨?
在众女齐刷刷双眼一亮中,方老额头冷汗直冒,“可是郡王不在,快,快去叫郡王来。”
看到他要走,秋公主连忙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嘻嘻,是啊,看看是为了什么事下旨。”
众女七嘴八舌地应着,一边说,一边鄙夷地看向那边塌上,扭动欲醒的张绮:她们倒想看看,在圣旨面前,她还能镇静到哪里去?
见到这一行人,那前来颁旨的太监尖声道:“兰陵郡王何在?”
方老连忙上前应道:“公公,我家郡王奉旨外出,还没回府。”
“张氏呢?”
方老一凛,马上应道:“在,在,小人马上就去唤她,马上就去唤她!”
“不必!”那太。却是挥了挥手,“咱家侯着郡王便可。”特意提到了张氏,却并不召见。这下,秋公主等人面面相觑。
这太监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近侍,一直在书房行走,秋公主平素极难遇到他。
因为地位不同,这太监对上秋公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浑然不似给太后传旨的那个太监般小心。
而秋公主看到这太监,却是心下直犯嘀咕。她转向身后低声说道:“张公公怎么来了?”
“这个公公不对么?”
“不是不对,是我皇兄啦,总是一些要紧的命令才由他传达的。”
秋公主这话一出,郑瑜蹙起了眉头。
在众人地等候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半个时辰后,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风尘仆仆的兰陵王大步走来。
他的墨发高高束起,俊美绝伦的脸上,仿佛会发光一般,顾盼之间勾魂荡魄……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平静以对的郑瑜,这一见到他本人,心下又是酸苦交杂,眼眶直是一红。
她连忙低下头。
兰陵王却是没有看到她。他大步走来,深深一礼后,恭敬地说道:“臣高长恭接旨!”
他刚一动,张公公也动了。他不等兰陵王这个礼行下去,便上前扶住。扶着他,张公公笑得眉眼弯弯,“郡王爷何必多礼?”
他捧出圣旨,恭敬地递到兰陵王手里,笑眯眯地说道:“恭喜郡王,贺喜郡王!”
什么?
秋公主等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疑惑地盯着张公公。
张公公在兰陵王面前,不但笑容可掬,还一点也不卖关子,他笑嘻嘻地说道:“太后说了,郡王爷是个忠臣,陛下也说,郡王爷可用。这不,郡王统领过的黑甲卫和那一千私军,又交到郡王手里来了……”
张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郑瑜猛然抬头,青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张公公,至于秋公主等人,更是惊得尖的尖叫,有的甚至不顾场合,都质问起来。
在这喧闹中,张公公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把虎符还给兰陵王,张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着说道:“郡王好福气啊……”
说到这里,他也不顾怔忡着的兰陵王,手一挥,笑眯眯地带领众人,离开了兰陵王府。
直到张公公出了大门,众贵女还惊在那里。
她们这次来,是看热闹的。
可是,她们想看到的,被惩罚的对象,一直好梦正酣着……应该勃然大怒的兰陵王,却是欢欢喜喜地接了旨,得回了自己的人马和私军!
就在众女傻在当地时,把圣旨收好,把放着虎符的盒子也收好的兰陵王,抬头向她们看来。
兰陵王瞟了众女一眼,双手负在背后,淡淡说道:“诸位女郎如果无事,可以回了!”
竟是丝毫不给颜面!
秋公主等女,哪曾受过这种冷眼?抬头想要说什么,却对上了衣袖一甩,自顾自离去的兰陵王。
当下,众女僵了半晌,才一会,李映才幽幽地说道:“他好似生气了。”
秋公主冷笑道:“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贱人,自然会怪我们!”
这话一出,郑瑜低低地说道:“我们走吧。”秋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站在原地叫道:“可是,刚才那旨意是什么回事?”
“什么回事?自然是我们估计了太后和陛下的心意!”明明含着讽刺和隐怒,可这话从郑瑜的口中说出,却温温柔柔,让人无法恼火,还心生愧疚。
如秋公主便是,她呆了呆,喃喃说道:“你是说,我们料错了?怎么可能?那贱人自作主张,抗旨不遵,胆大妄为,胡言乱语,不但无人怪罪,还令得陛下改了心意,把那些权利还给了长恭?”
她是不懂,真不懂!不止是她,便是郑瑜,也是不懂的!
这阵子奔波行走,让她明白,要想把兰陵王的权利要回,这事有多难!她曾想,自己与兰陵王成婚后,再借娘家的势力,用上一年二年,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有想到过,那个卑贱的,玩物一样的妇人,轻描淡写几句话,竟然成功了?
一直到被扯着离开了兰陵王府,秋公主还有喃喃自语。而别的贵女,也一个个低着头,越是细思,脸色越是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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