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蓟州城。
宣旨公公读完圣旨,弓着腰将那卷明黄卷轴放到了总兵韩宗平的手中,意味深长地道:“将军,从去年秋天到现在,这已经是皇上第三次催您进京了,前两次您称病不去,皇上顾念您的身体不予追究,如今皇上他,他龙体病危,急召您进京商议托孤大事,您再耽搁,是想让皇上走的时候都不得安宁吗?”
韩宗平重重握住手中的卷轴,朝京城的方向三次叩首,这才起身,神色凝重地道:“公公放心,臣今日便动身。”
宣旨公公擦擦泛红的眼角,瞥眼带着一队近卫站在不远处的魁梧将军,对韩宗平道:“北边四位总兵属您威望最高,皇上年前两次召见,凉州的吕胜将军、晋州的赵良臣将军、辽州的陈望将军皆以您为马首是瞻,您不奉召他们便也纷纷称病。
京中早有流言,说您四位总兵意图谋反,皇上心中忧虑才致使病情加重,只有您去了,皇上才能安心啊。”
韩宗平垂眸而立,一身威肃。
宣旨公公再道:“将军放心,皇上知道您放不下戍边重任,特意派遣严将军暂时接管蓟州,等您从京城返回蓟州,严将军再回京复命。”
严将军严忠一拍胸脯,中气十足地对韩宗平道:“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将蓟州守得牢牢的,一个胡贼都休想踏进来半步。”
韩宗平颔首,让下人带两人稍去休息,他要为进京做些准备。
二人离开后,韩宗平坐在堂屋,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圣旨自有文官代笔,但上面的玉玺大印却是真的。
这时,三人匆匆赶来,一个是他的儿子韩保,另外两个分别是他身边的谋士——魏琦、宋澜。
韩保年方二十,生得一副清俊书生模样,焦急道:“父亲,朝廷又催您进京了?”
韩宗平颔首,看向两位谋士:“皇上要我进京商议托孤大事,我意已决,稍后便会动身,两位先生不必再劝了。”
魏琦叹道:“将军还是不肯相信皇上已经驾崩了吗?这分明是窦国舅忌惮将军手中的兵权,伪造圣旨诓您进京,将军真去了,定是有去无回。”
韩宗平:“这都是你们的猜测,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还活着,我却抗旨不遵,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我要谋反的谣言?我韩宗平戎马一生报效朝廷,宁死也不肯背负叛君的骂名。
我走之后,还请两位先生继续教导我儿读书,军中事务自有严将军接管。”
魏琦:“严忠是窦国舅的连襟,与窦国舅狼狈为奸把持朝政,将军真就看不出窦国舅的狼子野心吗?”
韩宗平:“也许这是皇上的意思,正因为我两番推辞皇上才疑心于我,待我进京见到皇上解释清楚,皇上自然还会叫我继续镇守蓟州。”
皇上宠信窦国舅是事实,可他韩宗平亦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皇上还不曾因为窦国舅的谗言而猜忌他。
魏琦有些生气了,用力一甩袖子道:“就怕将军此行根本见不到皇上!”
韩宗平笑了:“见不
到我也无悔,至少我没有辜负朝廷,至死一身清白。
()”
魏琦:≈hellip;≈hellip;()”
韩保扑通跪在地上,流着泪道:“父亲坚持要去的话,儿子陪您一起去,皇上在,你我父子都能平安回来,若这一切都是窦国舅的奸计,他害了您后自然会继续害我,儿子还不如随父亲一同上路。”
韩宗平扶起文弱的儿子,捏着那双单薄的肩膀道:“不,果真是窦国舅的奸计,说明皇上已逝奸臣当道,那我儿便当如两位先生劝谏的那般,振臂一呼,率领蓟州将士进京剿贼,匡扶幼帝。”
韩保:“蓟州军是父亲一手操练出来的,儿子无德无能如何指挥得了他们?父亲,只有您能担此大任啊!”
韩宗平松开儿子,转身道:“我奉命戍边三十载,三十载只会挥师北上,除非亲眼见到皇上的棺椁,我绝不南……”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誓言。
宋澜惭愧道:“这几日染了风寒,还请将军恕罪。”
韩宗平扫眼这位其实也是为他着想的谋士,摆摆手道:“两位先生都回去吧。”
宋澜立即拱手告辞。
魏琦难以置信地追了出来,拦住他道:“你不是要辅佐将军成就大业吗,这么容易就被将军说服了,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进京送死?”
宋澜笑笑:“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你我能拖住他数月已属不易,这次朝廷拿托孤说事,光靠你我的唇舌已经无用。”
魏琦见他笑得从容,低声问:“莫非你已有良计?”
宋澜颔首:“只是此计会有性命之忧,不知魏兄可愿与我同行?”
魏琦:“只要你能让将军回心转意,赴汤跳火我都在所不辞。”
宋澜便攥住他的手腕,一起去寻韩宗平身边的副将范钊。
这边韩宗平收拾好行囊,正在跟儿子交代其他事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父子俩诧异地往外走,刚行到院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正是他的心腹副将范钊。
而此时的范钊,一身是血,龙行虎步时,两手分别攥着一颗滴着血的人头。
韩保惊得躲到了父亲身后。
韩宗平看清那两个人头是谁,整个人都懵了,随后勃然大怒,指着范钊骂道:“你个恩将仇报的东西,这是要害我背负抗旨叛君的千载骂名吗!”
范钊哼了一声,将宣旨公公与严忠的脑袋往地上一丢,跪下道:“是将军糊涂,皇上早死了,京城内外百姓皆知,只有将军不信,非要去撞这南墙。
我不想将军白白过去送死,杀他们能拦住将军最好,拦不住,将军尽管砍下我这颗人头,带去京城给窦国舅赔罪吧!”
话音刚落,魏琦、宋澜也走过来,跪在范钊身后道:“主意是我们出的,范将军只是代为动手,请将军连我们的头颅一起砍下,带去京城赔罪。”
这时,一个小兵匆匆来报:“禀将军,严将军手下有十几个近卫已经快马逃出城门,要继续派人追吗?”
()韩宗平跌坐在地。
追了,更加坐实了他要造反的罪名,不追,那些近卫将他杀害严忠、宣旨公公的消息带回去,他还是要背上造反的罪名。
宋澜抬眸,看着这位最受本朝百姓敬仰的大将军,朗声道:“将军,在下以项上人头担保,皇上早已殡天,京城奸臣当道,上欺先帝稚子,中欺贤臣良将,下欺黎民百姓。
如今北地各处均有地主豪绅起事,打着匡扶天下的名义聚众敛财祸乱苍生。
()”
值此危难时刻,将军若挥师南下,将是清君侧除奸臣救助天下百姓的至忠至仁至义之举,先帝闻之会含笑九泉,后世之人也会盛赞将军为我大周力挽狂澜,何来骂名之说?()”
魏琦:“是啊,将军护我大周边关三十载,乃百姓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百姓们都盼着您能去救他们脱离苦海,倘若将军为了一时的忠君之名中了窦国舅的奸计枉死京中,天下何人还能救万民于水火,何人还能匡扶先帝幼子重振大周江山?敢问将军,您真要为了对先帝的小忠,而舍弃对大周江山子民的大忠吗?”
韩保哭跪在韩宗平面前,叩首道:“父亲,您就听两位先生的吧!
就算皇上还活着,窦国舅这个大奸臣也罪不容诛,等您为朝廷杀了奸臣,那时皇上真要治罪您,你我父子乖乖下马伏诛,谁又能说我们韩家不是忠君之家?”
事已至此,韩宗平最后看眼那两颗人头,长叹一声道:“罢了,且依你们的,但我有言在先,南下途中只要皇上露面阻我,我将立即率军投降朝廷。”
魏琦、宋澜大喜,齐声赞道:“将军英明!”
韩宗平挥师南下,提前还要做一系列的准备。
首先,他派出五队信使分别前往京都、凉州、晋州、辽州、青州,告知五地他要“清君侧除奸臣”
。
对朝廷,他希望皇上能出面澄清谣言。
对凉州、晋州、辽州、青州的边关守军,韩宗平希望四州保持中立,以戍卫边关为己任,莫要因为大周内乱而让北地胡人以及南边的两个伪帝趁虚而入,蓟州这边他也会留下十万兵马继续镇守,只带五万兵马南下。
青州、辽州离得最近,二州总兵对韩宗平表示了支持。
窦国舅故意隐瞒先帝的死讯屡屡伪造圣旨意图收回边关军权乃是公认的事实,青、辽两州的总兵既不想谋反,又不想受窦国舅摆布,由韩宗平出头再合适不过了。
晋州总兵是赵良臣。
赵良臣与窦国舅有仇,与韩宗平则有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交情,他也愿意支持韩宗平,只是希望韩宗平南下时能顺路清理一下晋州各地的起事势力,还百姓们太平。
蓟州因为有韩家军坐镇,周边一带并未有起事者,韩宗平看完赵良臣的信,问信使:“晋州真有那么乱?”
信使道:“是,朔州已经被一个自称“代王”
的反王占据了,据说那代王现在已经招募了十万大军。”
韩宗平恨铁不成钢道:“朔州军怎么回事,连个反王都对付不了!”
他只带五万大军,便有信心能一路打到京城!
魏琦道:“我早说过,整个朝廷到地方都烂透了,但凡多有几个将军这般的贤臣良将,南边都不会立出来两个伪帝。”
宋澜点头赞成。
韩宗平摇摇头,继续问信使:“那些反王待百姓如何?”
信使叹道:“小的所过之处,百姓流离失所,只有大同周边几县保持着太平之象。”
宋澜毕竟在卫县住了几年,牵挂道:“你可有经过卫县?”
卫县离大同还是挺远的,此刻可能也被哪个反王占据了。
信使点头:“去时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回来经过卫县时特意打听了一下,方知晓卫县出了一位民间将军,带领两县百姓打败了一个残暴的反王头子,如今一共暂管七个县城,又是继续练兵又是给百姓们分地的,外县百姓也纷纷前去投奔,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韩宗平:“民间将军?他没称王?”
信使:“没有,据说只是为朝廷暂管七县,护境安民。”
韩宗平:“这倒是个人物,将来咱们过卫县时,可以去会会。”
宋澜心中一动,问:“敢问那位民间将军高姓?”
信使:“姓萧,据说已经七十一了。”
宋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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